晚上七点，庄玠把车开进胡同口。

天已经暗下来了，大雨瓢泼，将那辆铁灰色牧马人洗得水光透亮，两枚雾灯幽幽地照着，黑夜里如同一眦目蛰伏的凶兽。

手机在副驾座上震起来，庄玠滑开屏幕，点进微信最上面那条对话框。

“下班了吧？走哪了？”

“明天结婚，咱兄弟今儿陪他喝最后一次，你下了班赶紧过来，都等着你呢。”

“外头下雨了，伞在后座纸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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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的往过走A！”

语音挨个放过去，直到最后一条，庄玠把手机往旁边一扔，给车熄了火。

外头彻底被夜色笼yinJ，一片乌泱泱的黑，只有胡同shen处club的霓虹灯，各色彩条交织在一起张牙舞爪地闪着。庄玠趴在方向盘上，喧闹声隔着加厚的钢板和玻璃仿佛离得很远，腕表的指针在风_yi袖口里滴滴答答，他就这么静静听了一会儿，手机又一次震起来。

这次是打来的微信电话。

庄玠没管手机，转身从后座上拽过袋子，三两下摸到了伞，又拉开副驾前面的储物箱，取出一件白衬衫，他把警_fu衬_yi换下来，摘了肩章，整整齐齐叠好放进储物箱，然后tao上风_yi下车。

早秋的雨水最急，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手机在风_yi口袋里嗡嗡响个不停。

庄玠走了两步，烦不胜烦地掏出手机，动作时伞往后一歪，细碎的雨珠子从伞骨上坠下来，滚进领口，一转眼滑不见了。

“敢不接我电话**庄庄！”蒋危的低咒在电话接通那一瞬间变了T，换成一把沉厚散漫的嗓音，仿佛还带着笑，他问：“宝贝儿，走哪了？”

庄玠把手机拿远了一些，没说话。

“还没到的话，去东来顺帮我捎碗羊杂面，空着肚子喝了两口酒，这程子正难受呢。”蒋危像是没察觉到电话这头的冷淡，沉浸在蜜里T油的戏码里，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扬，“到门口给我发个消息，我去接你A。”

庄玠直接把电话挂了。

蒋危也不恼，把手机搁到桌上，脸藏进光影斑驳的暗处，漫笑着让左右倒酒。

“还是面子大。”李恒奉承了一句，亲自给他斟满，“庄队自从干了刑侦，那简直比庙里的菩萨还难请，一年到头碰不上几次，谁的面子都不认。”

蒋危看着红酒倒进玻璃杯，随口应：“我俩谁跟谁A。”

“有回程昱打电话约他喝酒，前前后后打了好几次，庄队烦得不行，直接揣着枪拎上手铐就去了，去的时候酒桌上还摆着筹码抬龙呢，给那一窝。”

“找公安赌牌，那不是找死吗。”

蒋危摇晃着酒杯，靠进沙发里，冷峻紧绷的下颌线一松，唇角漾出点笑纹来。

他喜欢听人说庄玠跟他好，打小就喜欢，那种把别人摸不到的漂亮玩意儿据为己有的成就_gan，远比在靶场打枪摸了十环还要高。

包厢里坐了一屋子酒色之徒，有他们总参大院穿一起开裆ku长大的发小，也有李恒这两年生意上的朋友，几个求门路的跟这些太子党凑到一块儿，互相敬着酒，喝得醉醺醺了还不忘拉关系，明里暗里打听：“蒋处叫了什么人？”

“该你问了吗？喝酒去。”李恒把人一推，摸出车钥匙抛给旁边的男孩，“到我后备箱把那两瓶康帝拿来，庄队喝不得太烈的，先放外头醒上。”

正说话的时候，就见包_F_门开了，庄玠跟在侍应生身后进来，彩色转盘灯一明一暗地照在他的黑发上。他穿一件挺括利落的灰蓝色长风_yi，肩背线条修饰得瘦削而锋利，白衬_yi一角束进ku子，勾勒出yao身细窄漂亮的轮廓，在宽大_yi摆里若隐若现。

——就像一把狭直而挺拔的军刀。

庄玠收起伞，水珠滑过漆黑的伞面，在脚底那双白色运动鞋边积成一洼。

“西城支队，庄玠。”他简单自我介绍，声音像冰酒撞进玻璃杯壁，说不出的清透好听。

包厢瞬间静下来，片刻后有人轻轻开口——

“庄副部不是才让纪委双规了吗？怎么把他叫来了**”

蒋危回过头，从暗处盯了说话的人一眼，目光中带着浓重且沉冷的警告意味，那人立刻就没了声儿。

“双规只是T查，又没立案，再说，老子犯错关他屁事，什么年代了还搞连坐。”程昱拨开身边的酒陪，直接伸手去拉他，“庄队，坐这边。”

庄玠只礼节x地跟他握了握手，径直走到蒋危面前，把手里的饭盒往桌上一撂。

蒋危都不用打开看，瞥一眼就知道不是东来顺的羊杂面，汤水稀得看不见半点油花，上头飘着团少得可怜的r糜，面都燶成一疙瘩了，指定是从哪个路边摊五块钱买来敷衍他的。

于是将tui一抻，军靴蹬在桌沿，状似不经意地堵住了Jin_qu的路。

扎进鞋里的迷彩ku绷得笔直修长，庄玠顿了一下，迈开tui打算从他身上kua过去，蒋危贴住那细瘦的小tui一勾，直接将人绊下来，手探进风_yi揽过庄玠的yao，以一个格外亲密的姿势把他托住，拽到身边坐下。

“说了发消息我出去接你，你给我省那一毛的短信钱呢？”蒋危摸了摸他的脸，果然有些凉。

“我提饭，没手。”包厢里音响的声音又T到最大，震得人耳膜钝痛，庄玠偏头避开照到脸上的j灯，敲了敲饭盒，“不吃？”

“吃，你给我买的，怎么不吃。”

蒋危哼笑一声，揭开饭盒盖，羊汤香气一瞬间冒上来，混He着劣质塑料的刺鼻气味。

军区大院上将家的公子爷，打小混在爷爷**屋里，吃的都是蒋老司令桌上的营养餐，就算后来去了部队，吃炊事班，好歹也卫生口味样样达标，哪受过这种气？

蒋危摸了_geng烟放zhui里，招手让陪酒的小男孩过来点烟，支在桌沿那条tui换搭到右tui上，靴面挨着庄玠的ku管磨蹭：“宝贝儿，你就给我吃这。”

“爱吃不吃，不吃提回去喂狗。”

庄玠掏出手机看微信，灯雾陆离，交替投落在他柔顺的头发上。颈后那块皮r生得细neng，冷白颜色，挂着未晞的雨水残痕，仿佛shen秋时节白桦树上薄薄一层霜，在嘈杂的音乐里，不He时宜地显露出几分冷淡。

酒杯在手里转了好几个来回，蒋危倏地伸出手，将那点水痕擦去了，抬手时，不轻不重地在那后颈上捏了一把，像在逗弄一只猫。

“你就饿着我吧。”他凑到庄玠耳边，别有shen意地笑了一声。

“好不容易见一趟，你俩就别在那眉来眼去了。”李恒看他俩偷摸说小话，立马横ca一杠子进来，指着门边一个小男孩吩咐：“来给庄队倒酒。”

庄玠收起手机，又换上平日待人那副温和气，推neng道：“今晚值班，喝不了。”

“当支队长的人了，还没个替你跑tui的。就当给兄弟个面子，明天一结婚，家里有人管着，再聚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李恒一边磨他，转头使个眼色，那穿西装的小男生就过来，挨到庄玠身边空着的沙发上，浅浅地坐了个边。

红酒撞进青草绿的玻璃杯，光晕在杯中*漾。

蒋危靠进沙发里，*尖上下顶弄着烟d，隔了一圈稀薄的雾，看庄玠把酒杯靠近淡红色的唇。喉结轻轻一滑，大半杯酒便锁了Jin_qu，愣是把红酒喝出了大碗茶的气势。那小男生扑哧一笑，捧起醒酒器，膝盖贴住庄玠的tui窝，磨蹭着暗示他。

庄玠搁下酒杯站起来，不动声色地将人推开了，淡道：“我去洗手间。”

他绕到包厢自带的洗手间，虚掩上门，掬了一捧水泼到脸上，74年的罗曼尼康帝对酒量浅的人仍然是个坎，很容易就上头，脸颊边像晕上了老北京下午五六点的彤云。

庄玠照照镜子，又洗了两把，抬头时就看见镜子里多了个人。

他一言不发地关掉水转身就走，却被堵在怀里，一截冰冷的圆柱体伸进风_yi抵在了yao后。

那是把军用型92手枪的枪管。

蒋危叼着烟，从镜子里对着他笑：“Jin_q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