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晓读书的城市和国内日夜颠倒，在太平洋的另一侧。

之前一起读出国班的同学，有几个和他同时出来留学，但大多也就读到研究生后回国了，只剩下余晓还在读博。

余晓家里是做茶叶生意的，在武夷山那一块有茶园，后来赶上了国内的奶茶行业热潮，开了几家线下门店，凭着得天独厚的原材料供应链，倒是也做得风生水起。

余家有两个孩子，余晓是小儿子，还有一个哥哥余毅大他八岁，在家里的公司上班。

余晓算是没有什么压力的那一类九零后小孩，加上他妈妈生他不容易，自然是娇惯了许多。

赵悦洋曾经这样说过余晓：不知人间疾苦。

当时余晓刚刚和家里人视频完，赵悦洋靠在他那间公寓的沙发上，听着他和家里人电话的内容，看着穿着一件白色的家居服，趴在桌子上的余晓，没能忍住说了这么一句。

或许是因为余晓在电话里给他母亲抱怨了公寓的厕所漏水的事。

房东不太爱搭理他，中介收了费用就也不怎么管，国外叫上门修理不比国内方便，下订单后要排队等，经常一等就是一周。

余晓不得不去酒店住，上一次厕所漏水，恰逢赵悦洋来这边出差，他们俩就在一家当地的五星级酒店住了整整七天。

其实余晓挺想显得独立一些，但他没办法做到。

他生下来就这样的环境，家里人把他养得好好的，不需要他担心太多现实的问题，他平时对朋友，外人也都有礼貌，绝不会飞扬跋扈，高高在上。

“哎，我和你说，不是你不好，他就是不喜欢这类型的。”余晓在研究室唯一的朋友叫丁雨。此刻他正一边吃冰激淋，一边翘着二郎腿，看着余晓，开导道，“我高中时候那个学妹也这样。”

“那他还和我上床。”余晓低声反驳了一句，其实这种话他听很多了，kiki也这么说，可他还是不太愿意听。

丁雨放下腿，转动了一下那把椅子，靠近了一些余晓，他凑近余晓的脸，盯着看了一分钟，看得余晓皱眉。

“干嘛？”

“余晓，我要不是喜欢女人，估计也会愿意跟你上床。”丁雨嘴里含着冰激凌的勺子，说话含糊，“不知道你们同性恋怎么审美，应该也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吧？”

余晓用胳膊撞了一下他，叫他让开点。

“你知道吧，我看片，遇到那种好看的也容易有生理反应，但你说我真的喜欢她们，爱她们吗？那肯定不会啊，我都没见过。”

余晓觉得丁雨情商很低，他不像在安慰，像在打击。

但丁雨说错了吗？其实没有。

他停下了手里的活，低声说，“是，也就这点用途了。”

丁雨察觉到余晓语气和脸色都不太对，立刻改了口，他凑过去拍了拍余晓的肩膀，安慰道：“你别这样啊，哭丧着脸干嘛啊，就一个男人。我和你说，现在男同性恋可太多了，你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说完，丁雨又嘟囔着打开了手机软件，开始刷附近的人。

自从那天和赵悦洋在酒店分开后，余晓已经和他断联三天了。

赵悦洋在这个城市出差，很忙，事情多得不像话，这些余晓都知道，因此他尽量控制自己想要联络赵悦洋的心，偶尔打开微信，把那个人的对话框点出来，想了想，又还是会关掉。

就像现在这样。

余晓手指动了动，点开了赵悦洋的微信头像，进入了他的朋友圈。

赵悦洋是那种不发私生活的人，朋友圈里只有一些公司硬性要求所有人发的内容，都是一些可看可不看的pr稿件。

唯独可以窥探到赵悦洋这个人私人生活的，是他朋友圈的封面：一只在京都寺庙门口的猫，很慵懒的趴在地上，那只猫格外的胖，不像那种散养的猫，圆乎乎的头和眼睛，可爱得不像样子。

这张封面从余晓和赵悦洋认识那天，就有了，这么多年都没换过。

当时余晓还敢当着赵悦洋的面胡说八道，他趴在床上，刚刚被赵悦洋折腾了一顿，看着他的朋友圈封面，说：“你喜欢猫啊？”

赵悦洋在另一头玩手机，摇了摇头。

“那你把猫当封面呢。”余晓举起手机，笑着说。

赵悦洋没说话。

后来余晓才知道，赵悦洋是真的不喜欢猫，但他的初恋喜欢，高中就养了一只猫，初恋的qq名到现在还是catt，人也可爱得像一只纯真的猫。

这些都是kiki八卦来的。

余晓就不喜欢小动物，他觉得软乎乎的东西很可怕，总担心自己会抱不好掉在地上，余晓就连亲戚家的婴儿都不敢抱。

他小时候被猫抓过，差点破相，因此就更害怕猫了。

不过赵悦洋不知道这些，他也不会在意。

余晓憋了一下嘴巴，想退出去，结果因为手太快，他双击了那张图两下，留下了一个赞。

很快，他把点赞撤销掉了，反正大忙人根本没时间看。

N市下了三天的雨，今天总算停了。窗外的云层里透出一点点金色的光线，把云朵衬得很漂亮。

余晓趴在实验室的窗边，懒洋洋地看着外头，过了一会儿，丁雨从外面进来，喊了他一声。

“晚上去玩吗？”

丁雨玩心重，经常会拉着余晓和他认识的几个华人留学生出去玩，有时候会去唐人街玩狼人杀，有时候就直接去吃火锅。

“随便吧。”余晓转了一下手里的笔，有些无精打采地回答。

“晚上去Pin？”

Pin是N市一家比较不错的夜店，一位亚裔老板开的，靠近市中心那头，在留学生圈子里很有名。

“又去夜店。”余晓看了丁雨一眼，说道。

“哪里又去啊，上一次去都一个半月前了。”丁雨反驳道，“去嘛，今天说是有很好的DJ过来，去玩玩呗。”

丁雨很喜欢和余晓出去玩，他长得好看，气质也好，最主要的是，可以做丁雨的僚机，协助他泡妞的同时，也不会和他抢。

余晓被磨得不行，只好答应下来，他今天来实验室穿得很随意，就穿了一件卫衣和一条牛仔裤，他平时的穿着打扮就是这样，一副男大学生的模样。

这件卫衣他很喜欢，是acne的，深灰色的圆领套头衫，胸前一侧有一个丝毫不起眼的品牌标。

他还记得那天赵悦洋临时过来，他急急忙忙套了这件衣服去见他，当时赵悦洋站在酒店门口抽烟，远远看着下了出租车，快步走过来的余晓，愣了几秒。

当时余晓笑着跑到赵悦洋身边，搂住了他的胳膊，笑得很开心毕竟他们有三个月没见了。

赵悦洋比余晓高了五厘米，侧过头垂下眼睛看他，或许是因为那天酒店门口的灯光恰到好处，余晓觉得当时赵悦洋的目光里有一些难以察觉的温柔。

于是余晓那个还算不错的脑袋，得出了以下的推理结论：他穿了一件十分天真无邪的衣服，胸前还有一个笑脸的标示，头发也没有打发蜡，看起来纯情得像处男。

哦不，像赵悦洋喜欢的那种乖乖仔。

“你要不要回去换个衣服啊？”丁雨看了余晓一眼，说，“这衣服也太像男大学生了。”

“男大学生怎么了？”余晓说，“我不就是男大学生嘛，只是年纪大一点的。”

“也行，你看着不那么出风头也好，我比较有机会。”丁雨笑着说。

两个人在学校附近的Friday随便吃了点，余晓陪丁雨回去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衣服，才出门。他们开车抵达Pin的时候，丁雨那群朋友已经在了。

Pin的生意很好，几乎每天晚上都是爆满的，伴随着时间越来越晚，人也越来越多。夜店就是这样，一旦火了，就会吸引很多漂亮的男孩子女孩子，又因为这些“高质量”顾客，吸引更多的人气。

“今晚的DJ是那个，aokisteve！”丁雨带着余晓往里走，指了指门口的海报，大声凑在他耳边说道。

余晓听不太清，他点了点头，假装听懂了。

夜店里很吵，每一个鼓点声都嘈杂得像击打在余晓的心脏上，恨不得把他的耳膜和心都震碎，他跟着丁雨往前走，穿过喝疯了一样的男男女女。

经过舞池的时候，还差点被一个喝醉的男人拖进去。

等他们走到卡座，丁雨笑着和他的朋友打招呼，其中几个余晓也认识，大家都在一个微信群他被丁雨拉进去的，但几乎不说话，一进去就屏蔽了消息。

“余晓也来啦！”一个女孩子站起来，拉了拉她的超短裙，笑着对余晓打招呼。

这个女孩子叫沫沫，比余晓他们都小四五岁，很爱玩，性格开朗活泼。

她走到余晓身边，一屁股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怎么穿得跟大一新生一样乖。”

“你说什么？”余晓皱了一下眉，没听清，大声反问。

沫沫笑着凑到他耳侧，几乎是贴上去，说：“我说，你好可爱啊，学长！”

沫沫凑得有些近，嘴唇几乎要碰到余晓的脸侧，他让了让，借着去拿酒的机会，离远了一些。

卡座是半开放式的，Pin对着舞台的方向还有一个二楼的VIP房，最低消费很高，一般学生不会上去，余晓和丁雨他们虽然算是富二代，但也不会花这种冤枉钱。

最主要的是，丁雨坚持认为，在一楼才能有机会。

舞池里的年轻男女在劲歌热舞，余晓喝了几口酒，觉得有些辣，舌头也吐出来，又赶紧去吃盘子里的坚果。

丁雨无暇顾及他，一会儿和学妹去跳舞，一会儿又叫服务生来上酒。

接近十一点的时候，到了Pin最热闹的时段。

Aokisteve把气氛炒得很热，舞池里的人比之前多了足足一倍，大家几乎是贴在一起扭动着，灯光一瞬间也变得很迷幻，不停晃动，闪得余晓头晕眼花。

“你去哪呀？”

沫沫看到余晓站起来，突然大声问道，她原本还在摇头晃脑地跳舞。

余晓懒得说话，指了指洗手间的牌子，让沫沫让一让腿，走了出去。

经过拥挤的人群时，余晓觉得自己快要被挤扁了，不断有人在半途和他搭讪，哪里人都有，男的女的都有。

余晓其实只是想去透透气，并不是真的要上洗手间。

他挤了半天，终于走到了洗手间，可刚刚推开门，就退了出来。

里面的墙壁上，有一对男人在热吻，其他门也是关着的，还飘散着一些烟味和呕吐物的味道，看起来没有他容身之处。

他摇了摇头，从洗手间退出来，看到那一头的人更疯了，实在不想回去，于是往反方向走了几步，走到通往二楼VIP房间的楼梯那边。

这里人很少，但因为是通往楼上的楼梯，也装满了灯管，显得很华丽。

余晓看到此刻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DJ台那一台，这里几乎没人，于是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十三条未读微信。

余晓有些惊喜，飞快地打开了微信后，再次感到一些失落。

其中六条是公众号的推送，剩下三条是学校群里的at，还有四条是他大哥和kiki。

钱还够用吗？不够和我说。

这是他哥哥发的。

和渣男怎么样呀？

这条是kiki发的。

被kiki称作“渣男”那位的微信对话框，已经因为各式各样的推送和信息，落到了很靠后的地方。余晓滑动了一会儿，才找到他。

最后一条还是那天的转账信息。

余晓缩了缩肩膀，双手拿着手机，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把赵悦洋的微信头像点开，上面是一张赵悦洋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

赵悦洋个子高，肩膀也宽，穿衣服很好看，每一次和余晓正面做爱的时候，余晓总是喜欢攀着他的肩膀，在高潮时留下他的指印。

余晓蹲在这个吵闹环境的台阶上，反复看了很久赵悦洋的微信头像，又点进他的朋友圈和本人一样无聊又冷漠。

余晓以前很喜欢发朋友圈，尤其是他从搬来N市读研究生之后，就格外喜欢分享生活，经常会发一些plog在朋友圈里，配上一些文字。

他在爱里长大，同学朋友也都很喜欢他，没有遭遇过什么人心险恶，从来就是一个很爱分享的孩子。

可后来他就不怎么发了，从一开始的频率变低，到后面变成三天可见，再变成现在的一个月可见。

原因很简单，余晓单纯觉得，赵悦洋不发，也肯定不喜欢别人发，那他就不发了。

那时候余晓还一腔热血，原本就带着一些优越感，总觉得自己能够得到赵悦洋的青睐。

可都说男人靠下半身思考，可怎么赵悦洋用他的下半身思考了将近两年，也依旧不喜欢余晓呢？

余晓想不明白。

Pin很热闹，可余晓突然觉得很孤单。越是在这种环境里，他就越觉得孤单感很强烈。

明明他和眼前这些人年纪差不多大，他大可以也出去享受青春，挥霍他这张老天爷赏饭吃的脸，可他偏不。

像那种恶俗小说的主角，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费尽心思，委屈也求不了全。

余晓二十七岁了，赵悦洋还小他一岁。

“这人蹲在这里干嘛呀？”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像在嫌弃，也像在撒娇。

余晓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回过头，就打算让开，可他在时不时闪过来的的士高球灯光里，愣住了。

距离他不过四节台阶的地方，赵悦洋站在那里看着他，身边贴着一个穿得有些不上台面的男孩子。

刚刚应该就是这个男孩子在说话，用现在的话来说，他有些娘，长得很媚，还特地化了妆，紧身的裤子和衬衫把他的身材包得很好。

像狐狸精。

赵悦洋应该喝了一点酒，他看着余晓也没反应过来，衬衫的扣子松开了，领带也是松的，就这样站在那里。

余晓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不知道是因为赵悦洋，还是因为赵悦洋身边的妖娆的男孩子，他暂时性耳鸣了一小会儿。

“不好意思。”余晓立刻回过神，他转过身快步下了台阶，想要迅速逃离这个地方。

赵悦洋当然不会追上来，余晓脑袋嗡嗡作响，他没有回座位，直接从大门口离开了，走到外面，音乐声瞬间停止下来，呼吸了新鲜的空气，他才觉得自己像活过来了。

夜店外头还有在排队的客人，黑人保镖看了一眼余晓，皱了一下眉头，对旁边的同事说最近管的严，等下记得仔细查客人的ID。

大概是以为余晓未成年。

余晓坐在夜店外头的椅子上，夜风吹过来，带着一些凉意。

与其说见到赵悦洋让他震惊，不如说见到赵悦洋身边贴着的男孩子更让他震惊。

其实余晓明白，他和赵悦洋彼此没有任何承诺，这一段亲密关系顶多算是“各取所需”。

如果余晓也贴在别的男人身上，赵悦洋大概不会皱一下眉头。

余晓觉得自己很亏，明明都是男人，自己怎么就这么孬种，搞得像上个世纪的苦情主角一样，为喜欢的人守身如玉。

有人找他搭讪，都不耐烦到极点。

外头的马路上有高级的跑车呼啸而过，喝多了的年轻人变得像疯子，穿着灰色卫衣和牛仔裤的余晓显得格格不入。

丁雨很快发来微信，问他去哪里了，沫沫说他去洗手间很久没回来。

余晓回了一个信息过去，说自己突然胃很痛，先离开了，让他玩得开心。

“余晓。”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余晓吓了一跳，抬起头，就看到赵悦洋站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看着自己。

“hey！”余晓努力笑了一下，打了一个招呼。

但赵悦洋明显不是很愉悦，他看了一眼旁边对着余晓吹口哨的酒鬼，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在这里干嘛？”他问。

“哦，同学聚会。”余晓指了指里头，“他们还在。”

他好几天没见过赵悦洋，突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站起来就准备往里走，也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回家。

可走了没几步，他就被一只手抓住了胳膊，赵悦洋拦下了他。

“你不是最近要交论文，还不回去？”赵悦洋问。

余晓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甩开了赵悦洋的手，有些无奈地说：“我上周就交了，和你说过的。”

还有一句没有说你忘了。

但这不重要，赵悦洋总是会忘记关于余晓的事，忘记余晓说过的话，因为对他来说，不重要。

就这样，两个人站在N市最热闹的夜店前面面相觑。

余晓想，随便扯过一个人和他说，自己和赵悦洋不到五天前才刚刚上了床，他们上了两年床了。

应该不会有人相信的。

余晓也喝了点酒，胆子变大了许多，他就这样仰起脸，看向赵悦洋，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kiki发来的照片赵悦洋心里喜欢的人，是那么的可爱，那么好，和自己截然不同。

不，余晓觉得自己一直弄错了一件事，不是自己不好，是赵悦洋不喜欢。

他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和赵悦洋说算了。

自己好好读书，顺利毕业，也算对得起家里人，毕竟他当初为了和赵悦洋在一起，搞得他妈妈一度没理他。

可下个月就是赵悦洋的生日了，余晓还是想和赵悦洋一起过一次生日，不是自己的，是他的。

因为这样，赵悦洋以后大概就能记得他一些，毕竟这是赵悦洋的bigday。

而对余晓来说，无论是哪一天，只要和赵悦洋一起度过的日子，都不会忘记。

“我回家了。”

于是余晓不打算再矫情，他弯起眼睛笑了一下，对赵悦洋说道。

“我送你回去。”赵悦洋看了他一眼，说，“我打电话要司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