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话叫我如何说得出口?

我弯下腰,把手掌伸到那孩子面前,他忙两手来抓,一到手,就填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使劲嚼。

我觉得掌心生疼,低头一看,那孩子心切,竟然在我掌心抓出了几道血痕。

我索xi_ng把腰包打开,那孩子也还机灵,忙兜起破衣烂衫的下摆。我把黄豆都倒了进去,他死死盯着我把袋底抖了抖,见再无余粒,才转身一溜烟跑了。

花马见有人夺它的食,原地蹦跃,咴咴直鸣。

我忙拍着马脖子劝we_i。

回头一看,几个晚来一步的灾民正在捡从那孩子衣摆里漏出来的黄豆,捡到一粒,忙吹一吹土,抛进嘴里。

他们咯吱咯吱地嚼着,发出和马一样的声音。

其中一个肆无忌惮地紧盯着我看,满眼都是恨。

徐氏终于打发完难民,留下俩人收拾家什,我便护着她的小轿一起回六虚门。进马厩时,见那陌生白马还

在,只不屑地瞥了我一眼。秦横正在花厅里等着我,问我城外难民的事儿,我如实答了,他背着两手,眉头蹙成一团。良久才道:“湛儿,我们出去走走。”

按秦横的习惯,这就是有重大决策要做,上次问我想不想成家了的时候也是这样。我跟在他后面半步,他一路盯着脚下的石板路,我们沉默地快走到围墙根,他方问:“这几天你跟姨娘去放粥,有何想法?”

我掌心里下午被那孩子抓伤的地方还隐隐的疼。我道:“朝廷为什么不管?太操蛋了!”

“操蛋”两字甫一出口,我就自觉失言,平时我敢当着秦横的面带脏字,一巴掌早就拍了过来。但今天他却充耳不闻,沉思了片刻,反问道:“是啊,朝廷为什么不管?”

我被问得一噎,心想这就要从你们目前低下的生产力一路批判到体制问题了。但还是捡了个中庸答案:“我听闻是因为朝廷近几年连兴土木,开支靡费。”

秦横道:“我叫你读史,你可读了?说来听听。”

这儿前半截和中国差不多,也还难不倒我:“三皇五帝,夏商西周……”

秦横打断:“近点!前朝……”

我忙改口:“前朝陈靖。大瀚西入中原,灭靖已七十余年。爹?”

秦横点了点头:“真皋人入主中原时,铁蹄过处,血流成河,汉人百户尚不余一户,西主才算坐稳了中原的江山。现在七十六载过去,汉人休养生息,我小时候,久安城外到处都是无主的荒地,如今却都有人耕种了。”

我不明所以,纳闷道:“是?”

秦横苦笑了起来:“现在你说,朝廷为什么不管?”

我细思他话里的含义,突然猛一激灵,这也未免太可怕了!

秦横见我踌躇,又道:“既然朝廷不管,怎么办?”

我一股热血上头,咬着牙说:“朝廷不管,我们就不能自己管吗?”

秦横转过头,将我上下仔细打量良久,方一声浩叹:“天下人管天下事,说得好。”一边拍拍我的手臂,“湛儿,你还记得我说过,从不指望你做沈识微那样出类拔萃的孩子吗?”

当然记得,并受到了1000点的伤害。我点点头。

他接下去道:“你过去浑浑噩噩,我和你姨娘不过想你能照顾好自己,娶妻生子,平安康泰过这一生。但你如今什么都明白了,唉,你要的怕不止是平安康泰了。”

我心中一动,心想这话后面必有隐情,忙竖起耳朵,秦横却不理我了,一路又踱上了前面的曲桥。

我跟在后面,突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到了我的脖子里,说是雨,又不像。抬起头,轻飘飘的白屑洒进水渠里和树丛中,枝叶不动、水纹一漾,旋即不见了。

我在空中虚抓了一把,掌心留下针尖大的湿点,道:“爹!你快看,怎么下雪了?”

秦横也仰起头来看着天,苦笑道:“是啊,怎么下雪了?你长这么大,怕是第一次见下雪吧。”

又有雪片落进我的脖子,我一哆嗦,突然想起城外幕天席地的灾民。

从不下雪的间河道有雪,万里冰封的拱北当如何?

秦横道:“今天我又收到快马传书……湛儿,做父亲的,不能夺你的志向。何去何从,你自己决断吧。”

我跪在蒲团上,眼望上方神主。

先室秦母徐氏闺名君绣生西之莲位。

徐君绣便是秦横的正室,秦湛的亲妈。

虽每逢节日秦横必让我来秦夫人灵前祝祷,但我鸠占着人家儿子的躯壳,心里难堪,虽不信鬼神,也不愿久留。

今天我倒是真心诚意,口中念念有词:“秦夫人,你必然知道我不是你原装的儿子了。但这也非我所愿,我从新中国到了贵宝地,也难受得要命……唉,不提了!要是真正的秦湛到了我的壳子里,您也别担心,我父母都是好人,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秦湛的爹和徐姨娘也是好人,虽然我心里叫不出这个爹字,但也把他们当亲人看待了。您要是在天有灵,就让我这一去能闯出点名堂。”说到这儿,自觉脸皮太厚,又补充道:“当然也不一定就要什么名堂,如果不行,就让我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至少能替秦湛尽尽孝。”

我插上一炷香,正正衣衫,走出佛堂。

秦横和徐姨娘带着几个家人在院子里等我,徐姨娘怒气冲冲,理也不理秦横,见我出来,眼圈立马红了。

我心中也不太好受,唤道:“姨娘……”

徐姨娘一把握住我的手:“你在外面不许争锋要强!别听你爹的,什么大事小事,我看都是屁事,好生回来就是了!”

秦横也拍拍我的肩膀,y_u言又止,最后只说:“替我向你英伯伯问好。”

出了大门,篆儿牵着花马等着我,花马旁边是那匹白马,缰绳拽在一个三十出头的矮胖男子手里,这几天yin雪不断,二人都穿着蓑。

我上了马,篆儿也跨上了一匹大青骡子。

今天我穿了一身精干新衣,鞍边悬着长剑。肠内两分离愁,x_io_ng中八成雀跃。只觉轻裘怒马、烈胆飞扬,风声如啸似述,正好做我的bgm。恨不能一拉缰绳让马人立起来,摆个拿破仑造型。

见徐姨娘还是泫然y_u泣,我笑道:“姨娘别难过了!我过年一定回来!”

秦横却挥手道:“去吧,时候不早了。”

离了六虚门,老远秦横和徐姨娘还在目送我们,我回过头,见秦横一脸谄媚,想跟徐姨娘说点什么,却被她一胳膊肘甩开。徐姨娘千百个不愿傻儿子出门远行,昨天骂了秦横一宿,这几天怕和他有得闹了,我不由暗暗发笑。

那矮胖男子姓包名易,见我回头,笑道:“秦掌门对秦少侠可是疼爱得紧。”

我十分满意少侠一称,忙道:“我之前没出过远门,这一路要靠包大哥多关照了。”

包易忙拱手道:“可不敢当。”话毕又道:“包某之前,英大帅派了三匹快马百里加急,没一个请动了秦少侠,包某才来两天,秦少侠就痛快地上路了。包某今年运道高!”

我不知他对我这一行目的知道多少,便打个哈哈:“家父为人谨慎,还请勿怪。”

我们一路向南,出了城门,我仰头看看“久安”两字,心想这县名虽美,但人人都得陇望蜀,有了平安康泰,就不仅仅想要平安康泰了。也不知往后我会不会怀念这半年风平浪静,衣食不愁的小日子?

我们上了大路,满道扶老携幼的流民向南涌去,大多徒步,偶有牵着瘦骨嶙峋的牲口,推着车的。间河道的雪积不起来,但yin湿入骨,人群显得格外瑟缩。我心道这策略很对,久安养不活这么多人,再往前走走,或许还有奔头。

包易虽未催促,但神态颇急,我们一路快马加鞭,等到了晚上投宿时,我胯下有如火燎,难怪骑兵都是罗圈腿。问问店主人,离久安才六十来里地,换了我那破普桑,不过是一个小时的车程。

次日投宿的地方床铺油腻腻,天棚上还

有诡异响动,我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在马身上困得前仰后合。到了第四天,连油腻腻的床铺也没有,在野外睡了一觉,三个人轮流值更,还好没遇上剪径的,也没再下雪。第六天时,一路与我们做伴的流民便渐少,我们辗转向西,他们则朝东边去了。

又走了半日,地势为之一变,从久安县起,一路是浅浅起伏的温柔丘陵,现在陡然群山夹峙、层崖刺天,直立的绝壁上跃下一道清泉,在山脚跌得粉身碎骨,看得我发肤皆悚。

包易说,这是出了间河道,入了六歧道。所幸我们不用翻这千仞高山,沿着山脚的马帮小道一路向前,走了七八里,从隘口通过。

一出隘口,便听见了水声。

眼前一条昏黄的大江奔涌向西,包易朗声笑道:“这就是烈鬃江!明日就能到银辔寨了!”

我们沿江走到黄昏,见岸边泊着几条渔船,便去讨个借宿。渔夫听说包易是银辔寨英大帅麾下,打死不肯收我们的钱,还给我们煮了条肥鱼。这是一路上最好的一顿,汤里随便吊点粗盐,鲜得我连舌头都快一起吞了。且不说我们解放军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光冲这鱼,我第二天起来就得偷偷在枕头下压些钱。

越往上游走,江水越湍急,两岸山势如群狼围猎这匹烈鬃,渐渐合拢夹击。我们走在半山腰上,道路已是险绝,每疑前方无路,便又甩过个发夹弯来。

拐过个山口,水声越发震耳y_u聋,包易大喊着叫我和篆儿下马。

仔细一看,才见悬崖上有处栈道口。我们三人牵着牲口向下,包易打头开道,留我断后。

在我们脚下,江水从峡谷中奔跃而出,砸落在河滩上,激起数十米高的水雾,宛如一道巨墙在我面前溃塌,黄砖在黑崖间撞成齑粉。磴栈盘空,崎岖回环,我见走在前面的篆儿两股战战,不由自己也跟着抖起来了,此刻我若一个失足,三个人都要尸骨无存。

好容易下到河滩,只听水声如万千战鼓齐擂,牲口受了惊,长咴不止,却似在演哑剧,什么动静也闯不出这轰鸣、漏进人耳朵里。对岸不过百步之遥,挽弓可破,隔着这翻江倒海的磅礴巨浪,竟什么都看不见。

飞沫扑上河滩,鞭子般抽着人脸。在上面,漫起的水雾被峡间朔风吹得直卷长空,狼烟般遮没了天日;在下面,水流以箭矢的速度、破城锥的力量,仇恨而狂热地咆哮前行。我似被卷入了千军万马之中,昏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包易冲我喊着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见,跟着他手势回过头去,这才看见我们方才下来的山壁上刻着四个银钩铁画的朱红大字。

烈鬃扬尘!

驻足片刻,包易才带我们从另一侧之字栈道向上爬。上了山顶,三人从头到尾都被水雾浸染得湿透,看着彼此都觉狼狈,相视大笑起来。

这一路既叫人胆寒,又使人心壮。我到这个位面已有半年,这是第一次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河山壮美,命运离奇。那就既来之,则安之,enjoy it吧!

离了烈鬃扬尘,河道渐宽,水势渐缓。又走了两三里,突然听见头顶的悬崖上号角长鸣。我吓了一跳,包易却笑道:“这是咱们的暗卡,告诉寨子我们回来啦。”说罢把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个长哨相应。

再行五六里,羊肠小道旁支出片青石铺地的平坝,尽头是座铁索长桥,穿云破雾,直抵对岸峭壁。

那一路号角连鸣早跑到了我们前面。我们走到桥前,隐约可见对岸有人摆出迎客的队伍。我不由有点紧张,本以为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没想到银辔寨阵仗还挺大。

我们走过长桥,山鹰在马蹄下翔嬉。对岸峻宇崇墉,垛堞上数十面“英”字大旗猎猎翻飞。说是寨子,倒像小城。厚重寨门早已打开,二十多条大汉分列两旁,一水儿黑底黄边的劲装,为首的则是一男一女。

秦横告诉过我英大帅有一双龙凤胎,江湖上威名赫赫,我忙翻身下马,朝他们走去。

英家兄妹也迎上前来,一起拱手道:“秦世兄!”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声音格外整齐划一。我也忙回礼道:“二公子,三小姐!”

甫一细细打量,魂魄都被轰去了半边。

这英三小姐长得也太漂亮了!

来的路上我听包易讲了不少三小姐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的光辉事迹,心中早就暗暗勾勒了一个春哥形象。万没想到这姑娘长着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甜最深的酒窝,雪白的脸上眉目漆黑,细腰长腿,一身软软的水红衫儿。

她腰带的穗子和头上的珠串在山风中打晃,晃得我心尖发痒。我自己还穿着从久安出来的那身衣服,满是马汗和泥巴,一脸胡渣——莫说刮胡子,这几天连脸都没好好洗。站在她面前,好不自惭形秽。

英二公子不太爱开口,倒是三小姐又清又脆讲着客套话,无外乎长途跋涉,一路辛苦,请我先去修整修整,晚上再设宴接风洗尘之类。我虽应对得滴水不漏,但一点也没听进,脑子里只有她笑得弯弯的眉眼。

寒暄完,英家兄妹领着我们进了寨门。迎面一壁奔马踏浪石雕,为首的是一位跃马扬鞭的戎装骑士,也不知是不是英大帅。石壁背后立着座高楼,依山而建,飞檐斗拱,却是满布箭孔,楼内架着螺旋向上的云梯,宽可三马并行。在楼里不知转了几圈,眼前一亮,已是到了山顶,我扭头向下看,只见一片茫茫云雾,偶尔见到一段黑蟒般的身躯,便是刚才我们走过的铁索桥。

原来山顶上才是银辔寨的生活区,华宇雕栋,比我想象中毛竹扎成小楼、下面养着孔雀的民族村强了无数。

包易引我和篆儿进了西厢,我隐约听见隔壁有人声,看来客人还不止我一个。

这几天我辗转难眠,心中暗暗发了誓,一到银辔寨,倒头就睡,天塌下来都不管了。这会儿却打了一针鸡血,催着篆儿打水洗澡,又换了身最光鲜的丝绸衣袍。

我把自己打扮齐整,在镜子里照了又照,便坐在床边等晚上开宴。

若这是在起点,英三小姐就是我一连串艳遇的开头。我将来后宫一个连,她第一个出场,不是连长,就是指导员,地位举足轻重。但我生来纯情,能有个这么漂亮的正宫估计就心满意足了,未必真得配备一个连。

往现实点想,英大帅和秦横交情颇深,我这趟赴约,只会锦上添花。两家联个姻,也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想到这层,我心猿翻出五指峰,意马踏破贺兰山,在床上扭来扭去,被篆儿问了二十多次你在笑什么。好容易熬到掌灯时分,终于来人请我赴宴,却是英二公子。

我忍住没问他妹妹什么星座血型、有没有男朋友、喜欢什么类型,跟着他到了宴客的正厅,先把头发抹了又抹,又扯了扯丝袍下摆,这才跨进门去。

可惜三小姐没在,只有三小姐他爹。

英大帅英桓年近七旬,比秦横和沈霄悬年长不少,身高体胖,留着一部半白的大胡子。见我来了,大笑道:“湛儿来了,来让英伯伯看看!

”声音之响,几不让烈鬃扬尘。

我忙陪着笑脸上前,刚一走近,就被他一巴掌打在后心搂到跟前,那力道简直是要把我打死,接着他又捏了捏我的双肩,我恍惚间听到了自己骨头寸寸断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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