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的爵士乐

1944.9.3

阿瑞斯盖博从一盒刚拆封的雪茄里挑出一只递给身边的军官,他的副手立即拿出镀金的剪刀剪去两头,又拿来一盒上好栎木刨出的细长火柴,殷勤地为军官点燃。阿瑞斯望着前方装货的船只,用悠闲的口气说:“这一批货全都是在古巴卷出来的,工人只挑做了十五年以上的老手。所有的烟叶撕好后只用十五毫米的,多一分减一厘都不要。废掉的烟草当天统统浸湿了绞碎埋掉。这样一根就值五百美元。不光英国人,德国人也馋得发疯,我让他们只能用金子结账,这些老狗差点一枪崩了我派去谈判的副手——”

军官说了句什么下流的俏皮话,几个人一起大笑起来。天气太热,码头上的工人都晒成了赤红色。而就算阿瑞斯身上的西装是最薄的料子,他还是感觉汗水顺着脊柱往下淌,他估计衬衫的下摆已经能拧出水。这些他妈的当兵的,他在心里暗骂,一张通行证就想要抵十根金条。不过这么一番讨价还价下来,船基本上就能正当出行了。

这时候,一阵轻浮又飘渺的爵士乐隐隐顺着海滩传来,先是钢琴再是萨克斯,要是这在棕榈泉的酒馆,会有一群陪酒女争着要跳这种曲子。但是海滩早就让人封闭了,那群吃干饭的打手——

军官仍然在吹嘘着自己的能力和丰功伟绩,无外乎是他一发话就能让海军总部派船护航之类。副手在旁边商业地微笑着。阿瑞斯伸手招来了监工头:“那边怎么回事?把不相干的人清理掉。”

监工愣了一下,尽量使自己的疑惑显得礼貌些:“盖博先生,不相干的人…?”

军官和副手都在看他。那一瞬间,阿瑞斯忽然有一种荒谬的念头:似乎只有自己听见了这段爵士乐。

“算了。”他说。“现在给我看紧点,有偷懒的就上鞭子抽。等货搬完了再给他们加点薪水。不,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他点头示意军官,又叫了几人请军官回去尝一点新酿的威士忌,然后和监工一起向船只走去。等确定自己完全脱离了军官的视线,他随意打发了监工,独自一人向着音乐的方向走去。

爵士乐越来越响,像是从一台收音机里传出来的。不过阿瑞斯从没听过有哪个明星录过这首唱片。等能听见歌词的时候,阿瑞斯也看见了音乐的来源:

那是一辆破旧的敞篷雪弗兰。这款车刚出的时候是纯正的樱桃红,不过眼前这辆已经风尘仆仆,看上去更接近铁锈红。沙滩上尽是凌乱的轮胎印和脚印,棕榈树宽大的叶子在车顶摇曳。收音机里的歌词清晰地传过来,是一个高昂的女声,带着阿瑞斯从没听过的口音。那歌词也是闻所未闻的:

凤凰泪如雨下,化作珍珠

当巨龙抓走了他最爱的女孩

比利威格虫也忘记了旋飞

当他的爱人离他而去

连独角兽也失去了长角

鹰头马身有翼兽也深感孤寂

三个月前销声匿迹,只出现在酒馆怪谈里的莱斯特就坐在车里,车盖上堆着一团蓝色内衬的袍子和蓝色的领带,还有一件烟灰色的毛衣背心。他脸上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热得敞怀穿着衬衣,袖子卷到了手肘,鬈发在脑后绑成歪歪扭扭的一束。阿瑞斯刚想走过去,又顿住了:莱斯特并不是独身一人,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女孩。

严格意义上她不是坐着,起码不是端正地坐着。她穿着汗湿的衬衫和一条短到膝盖以上的深绿色格子裙,两条腿就这么架在车外。她的头发比莱斯特的还短,发尾竟然是孔雀绿色的,阿瑞斯从来没见过这种颜色的染发剂。

在音乐的间隙,两人的谈话也隐隐传来:

“是的,别再问了。莱斯特。圣芒戈的人给我开了一打阳光药剂。那几头马形水怪确实饿疯了,饿得都想不起来要正儿八经地诅咒我。难受是难受点,但是只要一天晒三小时太阳——”

她的口音也是英式的。似乎是要印证阿瑞斯的想法,她又说:“三小时太阳,等入了冬,英国所有晴天加起来都不够三小时。”

莱斯特说了句什么,伸手拨弄自己的头发,那女孩又大笑起来。之后他们的话题似乎转移到了两人一起参加过的俱乐部上,俱乐部的名字也古怪到了极点——鼻涕虫俱乐部。

“你怎么没有在火车上——”

“为了一个多余的仪式,一个民族学的函授学位,梅林啊,就为了那张证书,我听了三小时演讲,我当时回信时就应该在信封里装一个…”

最后那个词阿瑞斯不知道什么意思,听起来像“混淆咒”。

“哈,哈,哈,”女孩用一种挖苦的口气说。“你可以想象一下我当时怎么过的。瘸着条腿,斯拉格霍恩还拼命拍我肩膀,叫我战争英雄,让我给那些人演示什么决斗技巧。然后又担保我会是史上最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说着就拉着我去和一个官员子嗣之类的人喝酒。我说我姓阿切尔,斯拉霍格凑过来说我和莱斯特兰奇也有亲缘关系,结果包厢里所有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的脸色一起僵硬了,哈。好像私生子是很光彩的事情一样。”

两人嘲讽了一会那个俱乐部,然后又换了个话题,谈着一些雕像之类的事,还有个奇怪的词“门钥匙”。“你把老鹰埋在哪儿了?”她问。

莱斯特懒洋洋地回答:“66号公路下面。”

爵士乐开始奏中间调,女孩打开车门宣布:“我要去冲浪。”

等她行动起来,阿瑞斯才发现她的左腿有点瘸,小腿往下是一种让人极其不舒服的惨白色。硬要形容的话,那简直是把死人的小腿嫁接了上去。莱斯特担忧地叫她的名字:“艾莉娅——”

“哦,住嘴,不管你想说什么。我带着”阿瑞斯觉得自己听错了,但那个叫艾莉娅的女孩确实说了句“我带着魔杖。”

她从后备箱里扯出一个看起来绝对塞不进去的冲浪板,单脚跳着往海滩走。等她消失成一个小点,莱斯特就又躺回车里,把收音机声音调大,那首爵士的尾声就唱起来:

因他深爱的女郎早已离开

这就是我知道的故事啊——

啊,爱让奇兽骚动不安

无论是危险的,还是温和的

羽翼起伏,皮毛翻动

都因爱情让我们发狂啊

莱斯特点了根烟,一手搭在锈红色的车身上,跟随着节拍敲击,上身微微摇晃。阿瑞斯看见他的嘴唇在烟雾中开合,应该是在合唱最后一句:“都因爱情让我们发狂啊!”

阿瑞斯就在这时候走过去:“好久不见,莱斯特。”

莱斯特把烟头掉在了衬衣上,他似乎要大叫一声什么,但是又忍住了,只有几个音节漏出来:“清水如——唔。”

他把烟头扔到沙地里,回头摘下墨镜看着阿瑞斯,那神情有点像突然看见一只长颈鹿。阿瑞斯有点想笑,又有点说不清楚的恼怒:“没想到会再次见面,嗯?”

阿瑞斯今天原本的计划是谈生意,所以穿着一身烟灰色的西装,戴着同样颜色的帽子,帽檐的缎带是银灰色的。他的领带是暗绿色的,西装口袋里还塞了一块同样花色的手帕。他这副样子比之前倒在路边时端正得多,也危险得多,像一条武装完毕的鲨鱼。他的黑头发用发胶梳得整整齐齐,额发则梳成一道流畅又时髦的曲线。这显得他的牙齿白到有点阴森森的,掩不住粗狂的血腥气,真的像条鲨鱼。

莱斯特用了几秒就把自己调整了一下:“哦,真巧啊,好久不见,你的,嗯,伤口——”

“已经痊愈了。”阿瑞斯说。“你的函授课程如何?”

“哦,成绩一般,但不管怎么说,拿到了证书。”

离近之后,阿瑞斯能闻到莱斯特身上的烟草味。很一般的香烟,也就穷学生会抽。他忽然开口:“民族学能胜任什么工作?你接下来要继续做研究?”

莱斯特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过,在加州有事可以找我。如果你想要一份工作,我手里有人脉推荐给你。”他这么说着,拿出自己的名片递过去,上面只印了“阿瑞斯盖博”这个名字,是烫金的。

莱斯特仍旧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接过名片看着,但很明显想着别的事。阿瑞斯耐心地等着,在一阵漫长的沉默后,车里的收音机忽然说:“这里是W.W.N,巫师——”

莱斯特把收音机关了。阿瑞斯知道他沉不住气了,于是等着他说话。

出乎意料的是,莱斯特并不是想询问他的身份和工作,而是犹疑地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是看到了我的车才走过来的吗?”

“我还听到了你放的音乐。很不错的爵士。”阿瑞斯说。

莱斯特的神情变得更古怪了,他似乎在琢磨什么,无意识地比出了一个看起来像“驱逐咒”的口型。

“有什么不对吗?”

“不,我是说,呃,这附近看起来没什么人,你从挺远的地方听到了…”他恢复了镇静,微微一笑。“看起来你的状态很好。”然后他又问了古怪的问题:“你有没有听过…卡斯特罗布舍?布巴斯顿?德姆斯特朗?”

“这是什么地理考试吗?”阿瑞斯问。

“哦,好吧,当我没说过…”莱斯特说。

这时候,远远传来了艾莉娅的声音:“我感觉好多了,要是现在回去还能赶在宵禁前——”

她看到阿瑞斯,露出那种和莱斯特一模一样的古怪神情:“哦,抱歉,莱斯特,这是…”

“这是阿瑞斯,我去加州大学的途中遇见过他。这是艾莉娅,我的朋友。”

“你们这一对让人觉得赏心悦目。”阿瑞斯故意这么说。结果艾莉娅和莱斯特同时开口:

“我们不是一对。”

“艾莉娅不是我女朋友。”

“抱歉,抱歉。”

艾莉娅和阿瑞斯握了握手:“您是美国人?啊,是伊法魔尼——”

这是阿瑞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莱斯特飞快地说:“他不是。盖博先生,你——”

“叫我阿瑞斯就好,我在加州做一些小生意。”

这时候艾莉娅也露出了看到长颈鹿的神情,阿瑞斯内心有点恼怒了。他不动声色地说:“如果有需要,请打名片后面的电话。哪怕你们只是想在加州玩一玩,我也能介绍出色的向导。”

他们再次握了手,在告别之前,莱斯特突然说:“冒昧问一下,有别人知道你到这边来吗?”

“我和这片海滩的主人有交情。”阿瑞斯说。事实上这片海滩就是他的私人海滩。“我向他提了一句。”

阿瑞斯想着也许这两个年轻人为闯入私人海滩心虚了。但那天莱斯特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么说吧,阿瑞斯,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古怪。不过我的忠告是,在你向别人描述我们这边的事之前,先问一问他们看到了什么。”

阿瑞斯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过等他回到码头时,他找来了监工和副手:“你们看见我往哪个方向去了吗?”他看见两人谨慎的神情,补充道:“我也许把怀表落在那里了。”

两人都说了他去的方向。阿瑞斯又问:“你们看见什么了?”

他的副手说:“先生,我以为您觉得太闷了,想要去海边吹吹风…”

码头离刚刚莱斯特停车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不过一辆红色的雪弗兰是很显眼的,不可能完全看不见。阿瑞斯又问:“我一个人在那里?”

副手说:“您遇到了其他人吗?但是那位军官的手下都和我们呆在一起。”

监工则说:“那儿什么也没有啊,盖博先生。”

阿瑞斯回头看去,沙滩上空荡荡的,雪弗兰和莱斯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1.文中的歌是FB1中的插曲,叫blindpig

2.卡斯特罗布舍是巴西一所魔法学校的名字。

3.W.W.N(WizardingWirelessNetwork),巫师无线电联播,一档很受巫师欢迎的电台节目,似乎捧红过古怪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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