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小亮后来又去了教堂好几次,他认识了那个哭着读圣经的男人。男人叫朴智勇,开大货车的,朝鲜族,有个nv儿,十八了,和他老婆一起常年待在韩国庆州。朴智勇的钱包里有张他们一家三口的He照,照片里的他背靠着辆货车的车前灯,一手牵着个小nv孩儿,另一手揽着个不苟言笑的nv人。朴智勇笑着露出一排牙缝很大的牙齿。或许是因为常年在公路上奔走,饮食不规律的关系,他的胃不好,口气重,zhui角总是挤着两个小水泡,他又爱说话,话一多,说得一久,zhui边就要溢出白沫,原先围在他身边听他说话的人就都半掩着口鼻散开了,朴智勇对此丝毫不在意,他总是哈哈一笑,再一拍手,又把人给聚拢了,瞅着手里的登记表给大家分配任务。朴智勇热心公益,每周都会组织教友去牡丹养老院做义工,教会有辆七人座的车,他负责开车,也负责统筹联络。他要了龚小亮的电话号码,三不五时就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参加他们的敬老活动。

龚小亮每周有一天假,他先前一直没放,朴智勇接连给他打个几次电话后,他不好意思了,找奇哥商量了番,往后每周六他都休假,就趁这天去养老院。

朴智勇组织的这帮教友有开饭馆的,有开超市的,大家都很热心,每次出发都是满满一车吃的用的,一上车,朴智勇就带头唱起了福音歌,这些人里属龚小亮最年轻,也只有他不讲朝鲜话,为了照顾他,大家唱的是中文版的福音歌,唱歌时相邻座位的人们无论男nv全都手拉起手,五指抓着五指,微仰起头,潜心歌颂。他们的_fu装也很统一,穿的全是印有教会名字的防风外tao,领口还别个小十字架徽章。歌唱完,有的人会摸出珠串念经。我的主,我的神,圣M_A,我的罪**龚小亮零零碎碎地听到些中文字眼。

朴智勇的后视镜下也挂着条十字架珠串,很长,十字架上有个耶稣,车子一路往前开,耶稣不停摇来晃去,盯着看久了,伴着周遭毫无起伏地诵经声,直叫人昏昏yu睡。每次车程才过半,龚小亮就昏睡了过去。

到了养老院,大家陆续下车,朴智勇会将这群热心的人们聚成一个小圈,他站在中间分派今天工作。龚小亮年轻力壮,通常都是负责协助护工帮老人家_have a bath_,清洁屋子。剩下的那些中年男人nv人多数都被分去娱乐室和老人家聊聊天,打打扑克牌,互相解解闷。朴智勇会带两三个帮手去养老院的花圃,据他说他擅长料理花草,养老院的一小片花圃和一个小菜园子都是他照料的。他在那里种白菜和青菜,收成了就做泡菜,给养老院留一些,给教友们分一些。

一名养老院的护工会带龚小亮去见那些等着_have a bath_的老人们。

养老院的住宿条件也分三六九等,最末的那等睡十个人的大_F_间,需要和同一楼层的另外两个十人间共用厕所和浴室好一些的是五人间,_F_间里有个独立厕所,不过_have a bath_还是得去公共浴室最好的是单人间,不仅有专人全天候照料,浴室就在_F_间里。虽然公共和私用浴室都是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可不是每个老人还有力气自己清洁,养老院里护工少,老人多,多人间里的护工一个得看顾至少三个老人,护工的年纪也都不小了,老人们一会儿这个要吃了,一会儿那个要Niao了,一会儿散步时间到了,又一会儿赖在_On the bed_嗯嗯哦哦,问什么都不答应,就是浑身不舒坦,孩子似的直叫唤。因此教会来人帮忙,养老院还是很欢迎的。

护工手把手教会了龚小亮怎么把人抱上轮椅,怎么把轮椅推进浴室,怎么再把人从轮椅抱进浴缸,有的老人很安静,无论怎么折腾都不声不响,木头似的,有的老人情绪激动,会打人,会咬人,会张开没有了牙齿的zhui呼喊。他已经说不出话。抵触情绪太浓烈的就只能用淋浴冲洗,再给他们擦干body,再擦干轮椅。

养老院三楼的一个姓吴的老人对于_have a bath_这事儿总是反抗得特别激烈,他尚且能说话,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自己。

他大叫着:“滚!!滚!!!”

他还会用拐杖打人,护工都不愿意接近他,只有龚小亮,每每都是他迎着打骂上去。老人因为常年不下床,已经生了褥疮,不能碰水,只能擦身,还得上药,工序繁复,龚小亮一边替他抹药膏,老人一边咬他,抽他耳光,抓他的头发,掐他,拧他,龚小亮默默承受,一声不吭。有一回在脸上落下了三道血痕,他回到饭馆,奇哥一看,给他开了瓶啤酒:“哟,小亮出息了!会打架了!“

龚小亮苦笑了下,去了后厨洗碗,打烊后就回了自己那屋。

晚上他准备睡时,有人来敲门,他开门一看,巧巧站在门外,提着个急救药箱看着他。龚小亮不无意外,愣住了。

巧巧道:“听说你和人打架啦?”

龚小亮摸了摸脸颊,没说话。巧巧一甩头发,声音拔高:“你也会和人打架?谁A,你这个菩萨脾气都受不了?”

巧巧不住往龚小亮屋里瞅,皱起眉毛,不开心了:“你也不说句进来坐。”

“这么晚了,”龚小亮挡在门口,“不太好吧**”

巧巧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了他,理直气壮:“谁要你同意A!这是我家!”

龚小亮拿她没辙,把门推得更开些,回头一看,巧巧坐在了他的_On the bed_。龚小亮清清喉咙,走到桌边,摸了摸桌子,偷瞥了眼巧巧。巧巧鼻子里出气,嘟囔着什么提着急救箱过来了,一屁gu坐下,拉着龚小亮也坐下,麻利地从急救箱里拿出一团酒j棉花就摁在了龚小亮脸上,龚小亮倒抽了口气。

“为nv人吧?”巧巧微抬起下巴问他。

龚小亮摇了摇头。

“A?那为兄弟?”

龚小亮笑了。巧巧瘪zhui,不悦道:“不然你们男人打架还能为了什么?”

龚小亮从箱子里挑了个创口贴,撕开了包装,巧巧一把抢过去,把创口贴拍在他的伤口上,摁紧了,问他:“明天去不去溜冰?雪松江公园,晚上人多得很!”

龚小亮看着门外黑乎乎的走廊,说:“你早点睡吧。”

巧巧睨了他一眼,扮了个凶相,抱着胳膊走了。龚小亮喊了她两声,她都没停下,笃笃笃地跑上了楼,龚小亮提着急救箱追到了楼梯下,抬头一看,楼上亮着一盏灯,他没再追了,把急救箱放到到了前台去,回到屋里,和_yi躺下了。

第二天晚上,饭馆打烊,巧巧提着双溜冰鞋找了过来,她没进门,就站在门口,拿溜冰鞋的冰刀敲门框。她喊道:“龚小亮,你去不去A?”

龚小亮半抱着拖把拖地,看了看她,说:“你和朋友去玩儿吧。”

“你忙A?”

龚小亮转过身,背朝着巧巧:“厨_F_还没拖完。”

巧巧嗤了声,道:“你真不去?”

龚小亮点了点头,巧巧道:“那好吧,那我就一个人去了。”

龚小亮回过头看她:“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巧巧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和我_M似的,唉,你不去,那我不就一个人了吗?我也和你一样A,我没朋友。”

龚小亮无奈:“我没冰鞋**”

巧巧笑开了,过去一把抓过龚小亮拿着的拖把,放到一边去,一挽他,直往外走,她顺手关了灯,和龚小亮到了街上,大声道:“你可真逗,公园里就有租鞋的地方!”

龚小亮一看她,支支吾吾还要开口,巧巧一板脸孔,撒开了手,提着冰鞋就往前跑开了。她一头扎进了黑暗里。

龚小亮忙锁上门,喊着:“等等!你等等!”追了上去。

雪松江公园里溜冰的人不少,溜冰场外围确实有个租鞋的小店,按小时收费,不少人都是现租现用。龚小亮和巧巧到了店门口,他一瞅,推neng道:“我忘带钱包了,我看你溜吧。”

巧巧剜了他一眼:“你这人真没劲!”

说着,她穿好鞋,跟着人流,小心地走进了滑冰场,冰刀切割冰面的那一瞬,她的表情立即松弛了,她弯下yao,放低了重心,双手背在身后,在人群中穿梭,很快就来到了一片没什么人的地方。她在那里张开手臂,转了个圈,自在地徜徉。她在冰场中心滑了阵就开始绕着冰场转圈,时而向着自己前方,时而倒着,她快速地经过龚小亮身边,每经过一次,她总要拍一拍他的手。一下,一下,又一下,不轻,不重。她起先还D着手tao,帽子和围巾,后来她把它们都丢给了龚小亮,她敞开了自己羽绒_fu的拉链。她的_yi摆跟着她起舞,她像一只红色的蝴蝶,在雪白的冰面和纷杂的,形形色色的黑而灰的人中翩飞。

她仍然一下一下地碰着龚小亮的手,龚小亮抱着她的防寒装备,他的手暖和了,脸也暖了,他又闻到了那gu香味。淡而清洁。他打了个寒战,在巧巧又一次经过他身边时,他问了声:“我们回去吧?”

夜shen了,枯树环绕下的滑冰场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显得有些荒凉,租鞋的店铺也半掩上了门,巧巧听到了,停下了,气喘吁吁地趴在围栏边看着龚小亮,微笑着问他:“你是不是怕出丑?”

她说话时直往外冒白气,连头发丝里都有热气。龚小亮低下头挠鼻梁。

“现在都没什么人了,你来玩玩儿吧!”巧巧拍了拍他的手。龚小亮把手*进了_yi袖里,巧巧又一拽他的胳膊,人往前滑着,说:“你不动,我可要摔了A!摔跤可疼了!”

龚小亮只好往前走,一小步,一小步,巧巧被他逗笑了,两人在冰场入口的地方面对着面了,巧巧朝租鞋的地方一挥手,高声道:“老板,给他找双鞋!我看**四十一码吧!”

龚小亮连连摆手,那小店老板动作却很快,转眼就把鞋送来了,一手交鞋,一手要钱,道:“最后四十分钟,收你半个小时的钱吧。”

巧巧掏了钱,把鞋塞给龚小亮:“钱都付了,不许不要!给半小时的钱溜四十分钟,给你便宜你别不占A!”

龚小亮说:“那你的围巾帽子怎么办?”

巧巧磨磨牙齿,把围巾帽子穿D好,叉着yao看龚小亮。龚小亮还是没动,巧巧伸手拉他,她的手又软又暖和,龚小亮一怵,抬眼看她,巧巧还在急急地呼xi着,升起的白气掩住了她的zhui,模糊了她的轮廓,只留下一双大而黑的眼睛冲龚小亮眨了又眨。

龚小亮想躲开,他暗暗掐自己,他已经接受了太多别人的好意,他还能再接受这样一双温暖的手,这样一份温柔的注视吗?

他不蠢,也不迟钝,他明白一个nv孩儿这样亲近他,这样看他意味着什么。

爱。

他还是想到了这个字眼。

巧巧又说话了。

“你磨蹭什么呢?”

她把他的手抓得紧紧的。她似乎是很可爱,很值得爱的。

可是他有这个资格去爱吗?他配吗?

可是**

龚小亮抬起眼睛,在这样一个干燥,寒冷的夜里,在这样一片荒芜的冰原上,他这样一个罪人,他该跪下来用寒冷麻痹自己的神经,他该沉进河里冻住自己所有的_gan官,他该回避,该躲开,该拒绝。

可是,谁不向往爱呢?

龚小亮轻声说:“那,就四十分钟**”

就一会儿吧,就这么一会儿吧。

四分钟,四秒钟也好,就让他稍微透一透气。

龚小亮穿好了鞋,巧巧把他带进冰场。她拉着他滑冰。

她倒着滑,龚小亮向前滑,两人对视着,互相看着,巧巧时不时回头望一眼,龚小亮也在注意她身后,一不留神,他自己被人撞了下,左脚一崴,要倒下了,巧巧忙握紧了他的手,她不再看身后了,只是缓缓倒退着,她露出了微笑。

龚小亮也不再注意她的身后,只是跟着她前进,往左,往右。

“你还不错嘛。”巧巧说。

龚小亮的手暖了,身子也热乎了,脚底更是发热。他们滑得越来越快,边上的人几乎看不清了,飞影似的掠过,没一阵,他连巧巧也看不到了,他沉浸在了快速飞驰的世界里。

好像下一步他就会滑进别的世界。

龚小亮失控地摔在了冰上,他笑了出来,一抬头,巧巧正看着他,有些傻眼。龚小亮又笑了笑,朗声说:“我没事!”

巧巧扭过脸,双手背到身后,红着耳朵溜开了。

租鞋的小店收摊了,龚小亮去还了鞋子,和巧巧搭伴往回走。雪松江公园里到处都是参天的大树,路上一点光都没有,巧巧拿出了手机照明,龚小亮扶着她,拿着她的冰鞋,两人小心地走着,一路无言。出了公园,头顶开阔了,也有路灯了,巧巧松了口气,收起了手机,仰头一看,指着天上激动地拉扯龚小亮:“你看,星星!快!快许愿!”

龚小亮疑惑道:“不是看到流星才许愿吗?”

“流星那多难看到A!看到星星就许愿吧!”巧巧双手交握,皱紧了眉头。不一会儿,她睁开了眼睛,问龚小亮,“你许愿了吗?”

龚小亮摇摇头。巧巧说:“我许愿了,我许愿你多笑笑!”她撇了撇zhui,“你笑起来嘛**”

她自己笑了起来,没说下去,龚小亮还等着她继续,巧巧靠近他,亲了他一下,往前跑开了。

龚小亮的脸一阵烫一阵寒,胃里翻江倒海。他想吐。拒绝吧,还是拒绝吧,他不可能给巧巧幸福,走吧,他得离开这里,趁他的过去还没被发现,趁他的罪还没被揭露。可不知怎么,龚小亮的眼前忽而闪过了许多幻象:他开着旅游大巴往雪乡去,巧巧站在他身后扶着他的座位和车上的乘客介绍雪乡,介绍东北。

她介绍一种动物,胆小,懦弱,甚至会被落雪声吓得瑟瑟发抖,但它们却不怕人,它们还会在铁轨周围徘徊,它们tian铁轨上咸咸的雪。

龚小亮后背一凉,巧巧在前面呼唤他:“去不去吃宵夜?”

她响亮地喊出他的名字,像之前许多次一样。

“龚小亮!”

路灯光颤动了下,龚小亮的眼前有些模糊,他揉了揉眼睛。

人就是这样的吗,无耻,自私,贪图享乐,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温暖,只要依稀窥见些爱意,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伸手去抓住,想要去回应。

人,怎么能这样?

“你在干吗呢?”巧巧的声音近了,脚步声也近了。

龚小亮咬紧了牙关,低头抽自己巴掌。巧巧停在他面前了,她递了张纸巾给他,柔声说:“瞧你,冻得眼泪鼻涕都出来啦。”

龚小亮一xi气,还是接过了她的纸巾。

翌日一早,巧巧返校了,可没几天她就又回来了,提着大包小包,说是打算在牡丹找实习单位,不在哈尔滨找了。这可把老板娘愁坏了,牡丹一没高档酒店,二没发展前景,巧巧要在牡丹找工作,她说什么都不同意。M_nv俩大吵了一架,巧巧拖着个行李箱住去了同学家。她给龚小亮发短信,写道:我们去雪乡吧?

龚小亮没敢和老板娘说,去找了文老板,把短信给他看了。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窝在旅馆前台后面,盯着龚小亮的翻盖手机,半晌,文老板点了_geng烟,问龚小亮:“你什么打算?”

龚小亮耷拉着脑袋,说:“我没出息。”

文老板呼了口烟,全喷龚小亮脸上了:“哪儿有人说自己没出息?”

龚小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半抬起眼睛看文老板:“那我要回吗?”

文老板也看着他:“你打算咋回?”

龚小亮抓耳挠腮,说不出,过了会儿,才道:“我就说我俩不可能成。”

文老板扇了龚小亮的后脑勺一下:“你小子长这么大了没搞过对象A?”

龚小亮也急了:“那您说我回什么?您说,我现在就回。”

文老板又抽了几口烟,眉毛纠成一团,弹了弹烟灰,来回打量龚小亮:“那你对巧是什么想法?”

龚小亮忙说:“我没想法A!”他还强T,“我不打算找对象了。”

文老板眼神一紧,龚小亮挠了挠鼻梁:“搞对象费钱。”

文老板舒出口气,大笑了出来,那边厢,老板娘从楼上下来了,趴在楼梯上狐疑地看着他们:“你俩躲这儿干吗呢?”她问文老板,“你别撺掇小亮和你去赌钱A!我说你给闺nv打电话了吗?你去不去接她A?”

“马上,马上。”

文老板应着声,人却还坐着抽香烟。老板娘急了,往下走了几步,垂下手来就来揪文老板的胳膊,两人闹哄哄地说着话,龚小亮趁机溜了。

晚上奇哥接了单外卖,近千的单子,下单的人是附近网吧的老板,网吧今天办游戏比赛,老板做东请选手们吃饭。饭菜备妥了,奇哥叫上龚小亮和文老板,一块儿去送菜。足足三份分量的招牌菜焖鱼盛在了个大铁盆里交给了龚小亮,盆子又重又烫,龚小亮小心翼翼地端着走在最后面,一路无事,进了网吧,不等他松一口气,迎面飞奔过来一个胡子拉渣,_yi衫褴褛的男人来,龚小亮大喊:“小心!”

还好文老板眼疾手快,放下了自己手里的东西给他搭了把手,这一锅鱼稳稳地落在了网吧前台桌上。龚小亮再一看先前那像是躲着什么的男人,男人已经在网吧门外了,人却还回头看着。龚小亮和男人的目光交汇在了一处。男人的脸黑而瘦长,眼球发黄,他朝龚小亮划了划十字。

龚小亮喉咙一哑,想说什么没能说上来,文老板拍了他一下:“吓傻了?”

龚小亮摇摇头,擦了把汗,吓出身汗倒是真的。

“不好意思了,那人在我们这儿赖了好几天了,还有客人说他偷东西,我们才想撵呢,他倒自己跑了!”那网吧的nv前台看了眼龚小亮,和众人道。

又有个穿着制_fu的nv员工一边吃着香瓜子一边过来了,说道:“听说才从牢里出来!我看是狗改不了吃屎!”

龚小亮又往门口张望了眼,那邋遢的男人早就不见了,门外天有些*,仿佛要下雪了。

文老板低低地在他身旁说:“下大雪的天气。”

当天晚上果真下了大雪,到了第二天清晨天上还在飘鹅毛似的雪花片,趁饭馆还没开门,龚小亮顶着风,冒着雪去了教堂。朴智勇的大货车就停在教堂门口,龚小亮眯缝着眼睛看了眼,朴智勇恰好下车,一看到龚小亮,就迎了上来,拍着他道:“你怎么今天有空来?”

风雪呼啸,朴智勇拉着龚小亮往教堂去,他推开些门,那吊在空中的耶稣露出了半截小tui,龚小亮退*了,站在门外,朝朴智勇停货车的地方努了努下巴,笼着双手道:“朴大哥,您说,要开旅游大巴得考什么驾照A?”

“A?”朴智勇拽着龚小亮的胳膊,“有啥Jin_qu说A!这外头大风大雪的!”

龚小亮往教堂里一瞅,里头坐了好些蓬头垢面的人物,一位年迈的神父正挨个给他们送毛巾毯。

龚小亮摆了摆手,走了。

这个周六,朴智勇接龚小亮去做义工,见到他,直接甩给他一本驾校参考书,还道:“我一哥们儿是驾校老师,你要是想学,ca班Jin_qu把课给上了,一把方向你就过咯!”

龚小亮问他:“那学费得多少钱A?”

朴智勇比了个五,龚小亮傻了:“五千?”

朴智勇热络地一揽他:“你要去学,肯定有折扣!”

龚小亮想了想:“这本书我先看着,回头我再找您。”

“没问题!”朴智勇拍着Xiong脯,笑开了,“回头你考个开大巴的证,我再去搞辆车,咱俩一人一辆车,每周去他个二十来号人,养老院的菜园子那可就能大丰收了!”

龚小亮跟着笑了笑,车子一发动,他翻看起了那本参考书。一整本的规章制度,去养老院的时候看了二十来页,回来的时候又看,回到旅馆,进了自己那屋,睡前没事也看个几页,在饭馆的时候一闲下来还看。龚小亮看书的时候认真,一言不发,一双眼睛绝不会从书本上移开。有人来和他说话,他也只顾着应声,像是全没将对方讲的话听Jin_qu。奇哥特别爱在这个时候逗他,有天中午,两人都歇下来了,龚小亮看参考书,坐在角落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奇哥问他:“小亮,吃了吗?”

“嗯。”

“吃了啥?”

“嗯。”

“你说巧巧咋样?”

“嗯。”

“给你当Xi妇儿咋样?”

奇哥话音才落,有人应道:“不咋样!”

奇哥循着声音看过去,巧巧站在饭馆门口,双手ca在口袋里,气鼓鼓地瞪他:“叔你说你无聊不无聊A!”

奇哥拱了拱手,讪笑着进了后厨。巧巧大步流星地走到龚小亮面前,问道:“你干吗不回我短信?”

龚小亮还投入在考题里,光应声:“嗯。”

巧巧来气了,拿了他的书才要发作,一看书封,她转怒为喜,一咬zhui唇,笑了,抱着那书,坐去了龚小亮边上:“你要考驾照A?”

龚小亮看了眼她,低头说:“学费的钱还没凑够。”

巧巧说:“我找到实习的地方啦。雪乡的一家旅行社。”

“那挺好。”

巧巧嘻嘻笑着,乐呵呵地瞅着龚小亮。龚小亮拿了桌上一块抹布,起身抹起了桌子。巧巧哼了声,数落他:“你真没劲!”

龚小亮点了点头,巧巧气笑了,一看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个从门外进来的男人,她忙笑着去招呼:“您好A,您几位?”待她走近了那客人,惊呼道:“D老师!您是十九中教化学的D老师吧??您还记得我吗?您高一的时候,您带过我呀!”

她还喊龚小亮:“龚小亮!十九中的D老师!你以前不也十九中的吗?你认识吗??”

龚小亮扶着桌子站着,巧巧把D明月带到了他正抹着的桌边,D明月坐下了,龚小亮看到他了。他穿的是那天来接他出狱时的那身_yi_fu。毛_yi,围巾,呢大_yi。

D明月笑着和龚小亮打招呼:“你好A。”

他的笑容也还是那天来接他出狱时那样的一个笑容。亲善,温和,不具备任何攻击x,好像很博爱,好像很友爱。

“您好**您好。”龚小亮点着头,抓着抹布进了厨_F_。

奇哥在杀鱼,一看龚小亮:“有客人?”

龚小亮点头。

“点什么菜了?”

龚小亮说:“巧巧在招呼。”

他开了水龙头洗抹布,不一会儿,巧巧进来了,和奇哥道:“叔!我高中以前的老师来吃饭了!您给做好点A!一道焖鱼,还有个醋溜白菜。”

奇哥开了灶和抽油烟机,厨_F_里一下暖了起来,闹了起来。龚小亮还在搓抹布,手都搓红了,巧巧走到他边上,一拱他,道:“你刚才有点太明显了A。”

龚小亮咳了声,巧巧继续道:“你也听过D老师的事吧?”

龚小亮没接话,巧巧叹息了声,道:“D老师以前有个nv朋友,也在我们学校教书,听说人很漂亮,在学生里特别受欢迎,后来**”巧巧摆弄起了桌上的碗筷,声音低了,“后来,她的一个学生把她给打死了,活生生打死的,拿着_geng撬棍,直接进了教室给打死的。”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捏紧了一_geng筷子,不忿道,“那会儿D老师都和她登记了,nv的还怀孕了,新_F_都买了,那个打死人的呢倒好,没成年,还是自首,就判了十几年吧,我估摸着表现好一些,关个十年就出来了,又是一条好汉了!真是便宜他了!”

龚小亮把抹布晾在架上,肩膀一颤,吐了出来。

巧巧忙给他倒了杯热茶,轻抚着他的背问他:“你怎么了?不舒_fu??”

龚小亮用手去清水槽里的呕吐物,摇着头没讲话,巧巧说:“你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呢。”她转头和奇哥道:“小亮有点不舒_fu,我在这儿给您帮手吧。”

她还去把龚小亮的外tao拿了过来,披在他身上。龚小亮穿好了外tao,别过奇哥和巧巧,从后门出去,走去了教堂。

教堂里空**的,还是工作日,没有什么人来这里赎罪,生硬地弹着钢琴的男孩儿也不在,此刻教堂里唯一奏响的是几个随意地躺在长凳上呼呼大睡的流*汉吹出来的呼噜曲。一名兜着头巾,裹得颇厚实的妇人哆嗦着一双被冻得通红的手在耶稣脚下点蜡烛。

龚小亮找了个角落坐下了,他抬起头望向了耶稣。他久久注视着他,他曾在监狱里被传过教,听过这个神的代言人的故事,他来人间展现奇迹,叫人们相信有神,有天堂,有地狱。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宗教借由神的存在给了人们希望,教会人们宽容和忍让,关怀和博爱,宗教又借由神引导,“不单单祭祀耶和华的,那人必要灭绝”,那人在面对有违自己宗旨的存在时,到底是该去“爱”还是该去“杀”?

龚小亮忽然想起了那个在网吧门口朝他划十字架的黑瘦男人,他往近旁的一个流*汉看去,不是他,那男人要比这个流*汉瘦些,胡子少一些,也不D破破烂烂的毛线帽子,脚上穿的是一双军绿色的布鞋。龚小亮又往前面一张长凳上张望,也不是他,那男人比这一条胳膊垂到了地上的流*汉的体型要小一些,手指更细长些,zhui巴也没这么凸,男人的zhui巴和zhui唇都是干瘪的。龚小亮正观察得起劲,一位神父漫步到了他身边,坐下了。龚小亮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他是先前给流*汉们分发毛毯的神父,或许也是听他告解的神父。龚小亮忙问神父:“神父,您这儿最近来过一个很瘦,挺黑的男的流*汉吗?”

“他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龚小亮看着神父,说,“我在牢里见过他。”

他不会认错的,那个在网吧里撞了他的男人就是他出狱那天抓过他胳膊的男人。

神父微抬起眼睛仰望耶稣,双手fu_mo着十字架珠串,轻轻呢喃着什么。龚小亮问道:“您是在祈求上帝原谅我的罪吗?”

神父轻声说:“上帝会为你带来宽恕的。”他继续他的呢喃,继续他的仰望。

龚小亮说:“可是我不需要,我不需要原谅,宽恕,我不需要这些,神父。”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随之颤抖了起来。神父转过脸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龚小亮的呼xi也变得急促了,他道:“我老是做噩梦,一点声音我就很紧张,最好我有很多事情要做,这样我就没空东想西想了,最好累到倒头就睡。”龚小亮擦了把脸,站了起来,“不要原谅我,不要宽恕我,不要便宜了我,永远不要。”

他知道他为什么想找到那个男人了。

他们都曾是罪犯,他们又都出了狱,不同的是,那男人有信仰,他想问问他,关于像他们这样的人该如何在人间生活,他的信仰帮助到他了吗?

神父这时说:“只要认清自己的罪,天堂的大门总会向你敞开。”

龚小亮想笑,他道:“我不关心我会不会去天堂去地狱,随便吧,只是神父,您难道没发现吗,天堂和地狱都是讲条件将规则的地方,反而是人间,人世间,我们活着的这里是没有这些的。”他最后看了眼耶稣:“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活法,这里都有,真可怕。”

龚小亮从教堂出来了,那里没有他要找的人,也没有他要的答案。他站在教堂门口,带着他的罪无所适从了。他不知道该去哪儿,他可以回饭馆,但他暂时还不想回去。他的胃又有些不舒_fu了,他捂着肚子给奇哥发了条短信,说是家里出了点事,想请半天假。

不久,巧巧的短信就来了,问他出了什么事。

他回复:别担心,我没事。

巧巧回复:好好休息,黑眼圈别再加重了!

龚小亮摸了摸眼底,收好了手机。

要去找他_M_M吗,还是不了吧,_M_M见到他,除了从自己原本就不富裕的手头抠点钱出来塞给他,除了伤心难过,还能怎么样呢?

父亲,他是不去想了。换一份工作吧,不在饭馆做了,饭馆毕竟还有个休息的时间,他不需要休息,他得找个工地,还是找座矿山,听说牡丹还有一座矿在开采,他可以用重复的劳动和疲惫的body麻痹神经,把自己埋葬了,而且在地下,大家都黑不溜秋的,谁认得出谁?干几年,赚几年辛苦钱,染上点矿工病,或是出一场矿难——一下就能赔个好几十万,他_M_M的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龚小亮漫无边际地想着,不知不觉他走到了雪松江公园。他找了张凳子坐下了。

不远处就是溜冰场了,眼下这个时间,只有些半大的孩子在一个年轻nv孩儿的指导下学溜冰,一群头发花白的老人守在溜冰场外。

孩子们大多都掌握了基本的技巧,只是还不熟练,溜得小心翼翼地,只有一个小男孩儿,穿着羽绒_fu,D着手tao护膝,总也学不好,老是在摔跤,才爬起来还没站稳就又摔了,摔了他倒不哭也不闹,反而哈哈笑,很快乐的样子,起先有的孩子会去帮他,有的大人在场边给他出主意,那年轻的nv老师也去手把手教他,可等她放了手,小伙伴们也都各自溜开了,男孩儿又摔了。他还是笑,自己爬起来,自己试着滑,不管摔倒多少次,他都笑着继续,后来,大家似乎是被他的乐观给_gan染了,等到他又一次摔在冰上,揉着膝盖笑出来时,场nei场外的小孩儿大人也全都笑了。

男孩儿哇一声哭了。

nv老师把他带下了场,他换了鞋子,由一个老妇人牵着走了。

没多久,学溜冰的孩子都散了,夕阳西下,公园里进来了不少流*汉。一个推着辆超市购物车的流*汉停在了龚小亮面前,冲他比了个眼神,龚小亮忙起身,那流*汉在凳子上铺了块毛毯,把购物车用铁链和椅tui拴紧了,躺在了毛毯上。龚小亮看看他,怯生生开口:“请问您见过一个差不多这么高,肤色偏黑,脸瘦长的男的,穿着打扮和您差不多**”

流*汉打了个臭气熏天的酒嗝,没理他。龚小亮只好走开了,没几步,他见到几个在一棵松树下搭棚的流*汉,又过去打听。

“请问”,“您”,这样的字眼,似乎在流*汉中不太受欢迎,他们听到了不是笑就是吐口水。后来龚小亮换了几个词,他问他们:”见过一个这么高,黑不溜秋的,长脸的男人吗?“

这下反应热烈了。

“没见过。”

“你给多少钱?”

“你找他干啥?”

龚小亮把整座公园都走遍了,问遍了他看到的所有流*汉,可没人见过这么样一个人。溜冰场又热闹了起来,现在来溜冰的都是些年轻人了,几个流*汉挤在一排矮树丛前往溜冰场的方向张望,时不时说上几句。

“看看看!红_yi_fu那个!”

“白的白的!”

他们伸长了脖子,搓着手掌,不无xing_fen。

龚小亮走去了公园附近的公车站,裹着外tao等车。马路上还有不少雪,月亮出来了,撒下洁白的光芒,雪上一片晶莹闪亮。龚小亮想起D明月了,他打了自己一巴掌。懦夫。他想道。不去面对自己的罪,反而逃跑了,还躲去了教堂,还想借由什么信仰的力量来给自己指一条明路。

他哪儿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他得回去,现在就回去,他要告诉巧巧他就是那个被便宜了的杀人犯,他要跪下来和奇哥,和文老板,和老板娘道谢,再和他们道歉。

然后他就去矿上找工作,不用工钱也可以,干什么都可以,他去挖矿,往地下挖,往很shen很shen,暗不见天日的地底挖下去。

打定了主意,龚小亮搭上了一辆进站的公车,到了火车站前下来了。他握紧了拳头往旅馆走去,一路上不停告诫自己,他杀过人,坐过牢,这些收留他的人有权知道真相,他不和他们坦白就是欺骗他们的_gan情,他已经是个杀人犯了,不能再当一个骗子。就让他们厌恶他,唾弃他,恨他吧!

前阵子一帆风顺的日子让他麻木了,差点忘了他不仅杀了蓝姗,他还害得D明月失去了Q子,失去了没出生的孩子,D明月一定还沉浸在痛失Q儿的悲伤里吧?他是不是因此无法开始新的生活?

那他又有什么资格重新开始呢?

还是不谈“爱”了,再也不谈了,不去想了。

龚小亮的拳头握得太紧了,指甲掐进了掌心里。他平复着呼xi,他要_gan谢D明月,他的出现一瞬间就将他从麻木中唤醒了。只有痛苦才是麻木唯一的解药。

龚小亮停在了旅馆门口,前厅还亮着灯,前台不见人影,龚小亮走上前去,门已经锁上了,他摸出钥匙ca进门锁转了转,钥匙竟然没法用,龚小亮愣住了,又一看,这才发现门口的一堆红砖边放着个购物袋,袋子边上还有只铁皮盒子。他走过去捡起那铁皮盒子擦了擦,打开来一看,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罗记者的名片,那名片下面压着张存折。这是他藏在床底的盒子,那购物袋——他捡起来了,也是他的袋子,里面全是他的_yi_fu。

这时,龚小亮的头顶传来阵*动,他仰头找去,从一扇打开的窗户里看到了巧巧,巧巧也看到了他,她碰地关上了窗。

没多久,文老板披着棉外tao下来了。他开了门,楼上立马亮起了灯,文老板叹了声气,一指外头,和龚小亮走到了外面,阖上了门。

龚小亮问他:“老板,你们知道了是吗?”

文老板点了_geng烟,从外tao口袋里掏出个信封,递给了龚小亮。信封里有张信纸,龚小亮打开一看,仿佛是什么电影电视里会看到的桥段,白纸上粘着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有大有小,He成一句触目惊心的话。

“他是杀人犯!”

那_gan叹号是血红色的。

随信还附有许多剪报的复印件。

十六岁少年活生生将老师打死。

杀师案引发的未成年人家庭教育问题的反思,孩子是不是只要学习好就够了?

优等生少年如何走向弑师之路?

不等龚小亮都看完,这叠剪报就被文老板一把夺了过去,文老板道:“别看了,没啥好看的。”

龚小亮垂下手,朝文老板鞠了个躬:“谢谢您收留,照顾我。”

文老板没说话,递了张名片给他,名片上印的是沈阳一家建筑公司项目承包人的联系方式。文老板说:“你还年轻。没必要在牡丹耗着,真的,没必要。”

龚小亮看了看他,文老板躲开了他的视线,把名片放进了他的购物袋里。龚小亮道:“麻烦您和奇哥说一声吧,道声谢,我就不继续打扰了。”

他转身要走,文老板喊住了他:“你有地方去吗?回家A?”

龚小亮笑了笑,和文老板挥了下手,快步走到了大街上。街上没有人,也没有车,他轻快地迈着大步走着。此时此刻,他反而放松了。他的过去,他的罪行,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是他们该怕他这个穷凶极恶之徒。

不过寄这封匿名信的人会是谁呢?是那个信教的狱友吗?他看到了他,跟踪了他,发现他过得不赖,因而嫉妒他?可他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当年的新闻剪报?他收集这些?不可能**去图书馆剪下来的?更不可能了!

龚小亮停在了一盏路灯下,看着怀里的铁皮盒子。

罗记者倒是可能有这些剪报收藏,但他要是想毁了他的生活,早就可以干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他知道他打算去考驾照,打算离开牡丹了吗?所以才要在他心里满怀对未来的憧憬时来摧毁他的希望?可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而且据龚小亮对罗记者的了解,他并非一个喜爱搬弄是非,说三道四的人。他说不清罗记者对自己的看法,他唯一知道的是,在所有记者对他的父M_围追堵截时,只有罗记者没有那样做。罗记者坐在他面前和他说:“很多人因爱生恨,但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会想到去杀人。”

龚小亮往手心里哈了点气,往前又走了阵,看到个二十四小时的柜员机,他去把银行卡里的钱全转给了他_M。他抱着他的东西在街上闷头走着,他也说不清自己走在哪条街上,夜里的建筑都长得很像,路牌藏在暗处,路灯好多都是坏的,路上更没什么店家,居民区也是黑乎乎一片。好像没有人生活在牡丹了,这里是座死城了。

龚小亮走得累了就找了个车站歇下了。他睡着了。

这一觉睡醒,周围热闹极了,人声鼎沸,站台外进站的公车排起了长队,车上下来的全是穿校_fu的男孩儿nv孩儿。他们穿的是十九中的校_fu。睡在车站上的龚小亮显然有些挡路,他赶忙站起来,逆着人流往空处走,这么走了几步,龚小亮一个警醒,他在一个卖煎饼的摊位前看到D明月了。

D明月好像正和谁说着话,人很和善地微笑着。

龚小亮眨了眨眼睛,一群学生从早点摊前走开了,他看到那个和D明月说话的人了——巧巧,穿着红色羽绒_fu,低着头,像是随时能哭出来的巧巧。

龚小亮不禁靠进了些,他能听到些他们对话的nei容了。巧巧说:“真对不起D老板,真的,我们都不知道是他**他**”

D明月说:“没事,没事,都过去很久的事情了。”

巧巧又说:“不应该雇他的,真的不应该!还让您见到了他!”

龚小亮垂下脑袋,走开了。

他路过了春水街,路过了教堂,路过了许多空旷的停车场,许多废楼,甚至还有一座废弃的硫酸厂。雪还没化干净,他走的又都是无人问津的小路,他还走到了铁轨上,穿过了铁道,他抬起头,好像能望到第一监狱了,就在那片林场后面,翻过林场的山头就到了。龚小亮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他倒在了一片荒草从里,购物袋摔到了远处,那铁皮盒子也摔开了。

一阵风把nv人的照片卷了起来,龚小亮爬起来抓了两下没能抓住,眼睁睁看着它被风刮走了。

他往回去,捡起烟和打火机,抽出来一_geng点上了。

他的过去一部分被吹走了,另外一部分正在燃烧。一片*云飘了过来,风更大了,把草吹得哗哗作响。龚小亮坐在了草丛中。

不一会儿,下雨了。

雨点把烟熄灭了,龚小亮想再点起来,可打火机进了水,完全擦不出火来了,他只好作罢。

好了,他现在彻彻底底什么都没了。他还又饿,又冷,很想死。

龚小亮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过了不知多久,那饥饿和寒冷的_gan觉竟然兀自消失了,但他还是一个劲地想到死亡:冻死,饿死,被野狗咬死**在幻想中仿佛是灵魂出窍了,他好像飘到了天上去,他从天上看到了地上的龚小亮的惨状,到处都是血,脑袋裂开来,脑浆洒了一地,他像是被人活活打死了。

他的灵魂干呕了声,往北面看了眼,往第一监狱的方向飞去了。

他多想回到那里,在罪人们中间清晨五点半就起床,六点晨练,六点半吃早饭,他咽得下石头一样硬的馒头,喝得下刷锅水似的冷汤,接下来他可以去阅览室读书,读报纸,学电脑,中午吃过午饭,他还能去*场上晒晒太阳,或者躲在屋檐下看看雨,听听雪,冬天他有机会去林场摸一摸雪松,牡丹的冬天漫长,春天短暂,夏天稍纵即逝,秋天,似乎永远不会来。他多想有一个人来告诉他,龚小亮,你要在这里好好改造。

蓦地,一双脚出现在了龚小亮眼前。

他仰头看去,那是一个很朦胧的人影,但看得出来是个男人。男人说话了:“别在这儿待着了。”

男人的声音亲切。男人高高站着,高高举着一把伞,周围很黑,他的人和影子界限模糊,难以辨别——他看上去好像悬在半空中,像一个来救赎的神的代言人。

龚小亮看不到他的肋骨。可能他的肋骨被做成了一个nv人。他杀了那个nv人。

他是蛇吗?还是他是那棵生命树上结出来的苹果。

恍惚间,龚小亮看到蓝姗在吃苹果,她翘着tui咬了口红通通的苹果,声音清脆。

恍惚间,他看到D明月把他扶了起来。

龚小亮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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