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过从小便心细如针。师姐不过是自言自语的一句,便被他听得去起了疑。
师姐虽比我早入师门,但她潜心钻研草药蛊虫,并不擅武。如今被温过拿剑步步紧逼,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我在一旁看得心焦,只怕师姐招架不住,出个好歹,于是连忙从树丛后现出身来,干咳两声。
温过一听我声音,立刻收了剑,随后手掌一翻,闭了结界。
我佯装初识师姐,几步上前,拱手道,“这位就是名门正派的白长老?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好说,好说……”师姐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三分欣喜,四分惊讶,还有十分不可思议。
她先前定是以为我在太剑山遭遇了不测,于是慌忙赶来,可现如今见我不仅安然无恙,还能在剑尊面前插上嘴,自然不解。
师姐有所不知,更令人不解的还在后面。
果然,温过见了我,开口便唤,“师尊。”
“师尊?”师姐瞪着双眼看我,“您是……剑尊的第章师尊?”
我露出一个苦笑,“正是在下。”
师姐默默掏出卷轴,偷偷看上几眼,反复确认我那课题的名字。
我心想,师姐,你大可不必再看,我若不是把那毕设课题做反了,怎会落得如今交不出论文的下场?
师姐再抬起头时,神情略微复杂,只见她重重点了点头,对我说道,“您真有才。”
她冷笑一声,“能培养出剑尊这样的徒弟,您真是第章菩萨转世……”
师姐这是变着法儿骂我呢。
我哭丧着脸道,“白长老,过奖了……听说您此次前来是为了捉拿魔修,要不我带您上山?”
“再好不过。”
我俩有说有笑,亲如一家,刚要上山,只听身后传来温过的声音。
“白长老留步。”他叫住师姐,“白长老还未告知温某,刚刚称我的剑为何剑?”
啧,怎么把温过给忘了。
我连忙摇头,暗示师姐谨言慎行。
我这剑原名确为乌烟瘴气,曾是年少时与师姐共同定下的名字,意为「无焉」与「长(zhang)绮」。
我与师姐的师门情谊皆在剑里,但这些自然不可让温过知晓,不然枉费师姐乔装来太剑山救我。
师姐显然与我意见相合,她道,“我刚才是被剑尊吓着了,胡言乱语的。”
“是吗?”温过声音极冷。
师姐点点头,刚欲再解释几句,只听树丛里传出一正义凌然的声音,“剑尊!我听见了!她说这剑是乌烟瘴气!”
这苏离……
只见他高高举着手,从树丛后站了出来,胸有成竹地报告道,“乌烟瘴气,一听这名字就与魔族有关。师尊,好端端的冒出来这么一个小门小派来,此事必有蹊跷。说不定,她自己就是妖女。”
“臭小子,你叫我什么!”师姐最听不得人喊她妖女,只见她手掌一翻,袖口内的蛊虫入蛇出洞,向苏离飞刺而去。
我知苏离修为尚浅,中了蛊毒恐怕性命难保。于是反手摘下腰间酒壶,抬脚踢去。酒壶在苏离眼前击中蛊虫,一瞬就碎成两瓣。
我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余光便撇见一道寒光闪过,向身旁师姐袭来。
是清风明月剑。
我一把将师姐拉至身后,再一抬眼,那剑尖已抵在喉咙。持剑的温过再想收力,却为时已晚。剑尖刺破皮肤,鲜血渗出。
温过这一剑,是我见过最狠的一剑。
我印象中,他从小乖顺善良,骨子里天生有顾不服输的冲劲。
百年来我几番拉他下苦海,他却倔强着向阳而生,成为一代剑尊。
我早已服输,愿承认温过是不会堕魔的向善之人。仙家迟早有他一席之地,我与他也必定仙魔两隔。
只是这一剑,我竟突然觉得温过陌生起来。他一招一式,竟皆是杀招,剑风所致,皆是冷漠。
他是起了杀心,要杀我师姐……
“师尊第章”温过手一抖,即刻换上副温顺面孔。他收了剑,跨步上前检查我的伤口,脸上露出慌张无措的模样,他说,“随我回去包扎。”
我挥开他的手,说道,“温过,白长老与你无冤无仇,你怎可这般狠毒,要她性命?”
“呃……”温过不答,只盯着我脖子上的伤,他说,“为师尊疗伤,刻不容缓。请随我回山。”
“我若不回呢?”
温过仍旧不答,只是紧了紧握剑的手。
我知道温过性子倔强,不答便是不允。我转而握住他持剑的手道,“今后你若再将剑尖对着白长老,我折了你的剑。”
“师尊如此护她,想必二位不是初次相识吧?”温过抬头看我,他说,“温过的剑本就是师尊的。师尊赠我剑时,未告诉我剑名,故温过自作主张,取名「清风明月」。如今看来,剑名原就是有的,且暗藏了玄机。”
温过的目光从我身上转到师姐身上。
“我二人认识又如何?”师姐想护到我身前来,被我拦下,于是只能隔着我与温过辩道,“我与无焉从小相识,情同手足。同名命剑罢了,你就因此要举剑杀我?”
“可是……”苏离在一旁,已无刚才的锐气,只犹豫道,“乌烟瘴气剑是魔族之物,难道师公就是那……”
“我是魔族之人,乃邪门弟子温无焉。”我知此事已瞒不下去,不如就此坦白,于是实话实说道,“那魔族未完成课业的便是我。我来太剑山百余年,虽有任务在身,却未有机会伤害这里的一草一木。温过,念在我养育你长大的份上,放我走吧。”
“师尊既未完成课业,如何就要走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早散尽刚才的杀意,只剩一片赤诚,他说,“师尊要我堕魔,为何不早与我说。”
“我说了,你就能做到吗?”
“只要师尊开口,没有温过做不到的。”
“好。”我指着山门的结界道,“既然如此,那我说我要出山,你为何三番五次阻拦?今日你若放我走,我便信你的话。”
我冷笑,“你做不到。”
“我若自愿堕魔,师尊可否留下?”
我说,“温过,为师已不奢望你入魔,也不阻碍你修仙。从此我师徒二人,各走各道,两不相干。”
温过一愣,“师尊与我百年师徒情,怎可轻易两不相干?”
“我不过一小小魔修,不配做你师尊。”
“师尊……”
我说,“莫要再叫我师尊。仙魔殊途,今后你若位列仙班,甚至大可改名换姓,不再跟着我姓温。”
我想要出山的心情太过浓烈,一时话说重了。只见温过没了以往自若的神情,焦躁不安起来。
他此刻说话的声音都微微颤抖,只小心翼翼唤我,“师尊……”
我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于是拉着师姐转身走至山门口,我说,“今日只两条路供你选,要么打开结界,要么我命丧太剑山。”
“师尊……”
我说,“剑尊,做选择吧。”
“师尊!”
我固执地不回头,也不回应。
僵持之下,我只觉背后袭来一阵至阴寒气,眼前的结界顺势碎成千万片,轰然倒塌。
“师尊!”背后温过喊我的声音悲伤至极,一声声,一遍遍,似是哀求,也似挽留。
我去意已决,于是狠下心,提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