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再见到德雷克是在新学期开学。他不想上只有Omega的贵族学校学做饭插花伺候Alpha，去母亲那里撒娇了好几天才被允许去性别混合的普通公立学校继续读书。漆黑的保姆车在路边停下，他背着书包，手里牵着莱亚的小手，顺着三三两两的人群一路走到学校的大门前。

莱亚本来和他说说笑笑，满眼兴奋地到处乱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忽然脚步一顿，抬头大喊：“德雷克！”

走在前面的高大Alpha立刻回头，看见莱亚的瞬间露出开心的笑容。紧接着他才看见伊诺，唇角的弧度立刻下压，变得礼貌又疏离：“你们好。”

伊诺回以优雅得体的笑容，倒是莱亚高兴地扑过去抱住他：“我好久没见你啦！”

“我跟父亲去暑期实训了。”德雷克挠挠头，一脸抱歉地说，“放学就去找你玩。”

莱亚嗯嗯地点头，伊诺一看钟楼上时钟指针马上就要转到整点，连忙开口赶莱亚去自己的教室。莱亚比他们小了两岁，还在低等学部上学，虽说低等学部比高等学部离大门更近，从门口跑过去也需要一定时间。莱亚满脸沮丧地拽着伊诺的手让他低头，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对两人挥挥手，背着小书包跑远了。

伊诺不自觉地露出浅淡的微笑，起身时看见德雷克若有所思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他清咳一声，收敛了表情，自然地迈开脚步，和德雷克并肩向教学楼走去。虽然Omega的发育期比Alpha慢上三年，但伊诺已经明显能看出来是个不得了的美人坯子，再加上德雷克本就帅气，两人一路收获无数注目，一直走到教室门口都没有分开。

伊诺按下自己悄然加速的心跳，率先迈进教室，找了个靠窗的空位置晒太阳。德雷克环顾了教室一周，他们来得太晚，只剩下伊诺身后一个空位置了，只得在那里坐下。

坐在伊诺旁边的是一个娇小的女性Omega，趁着班导还没到，亲热地凑到伊诺身边：“你好好看啊。”

“谢谢。”伊诺对她粲然一笑，“你也很可爱。”

伊诺是从小被礼仪老师跟着长大的，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能做到优雅自然又真诚。女生白净的脸庞悄然漫上粉色，又按不住内心的八卦，小声指指身后说：“你们一起进来的，你认识那个Alpha吗？他好帅！”

伊诺微微扭头，正好对上德雷克不耐烦的视线。他收回视线，笑道：“正好是邻居罢了。”

女生眼里瞬间燃起磕CP的熊熊烈火：“你们看起来很般配，你要追他吗？”

在战后新的Omega分配法则下，很多Omega为了不被系统分配会选择在少年时代追一个喜欢的Alpha回家，所以在性别混合的学校里Omega追Alpha完全不是新鲜事。伊诺在听到般配两个字时心脏不轻不重地跳了一下，随后他微微笑起来，将遗憾藏在心底：“我有婚约了。”

女生有点惋惜又非常羡慕：“真好。我也想有个Alpha带我走。”

“会有的。”伊诺随口安慰了一句，班导已经进来，重新调配座位。伊诺拒绝了所有Alpha的同坐邀请，除了德雷克——他gān脆直接坐在离伊诺一个完整的对角线的位置。最后还是那个Omega女生过来和他坐一起。

公立学校教授的内容非常简单，伊诺早已在家庭教师的指导下学过。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挺直腰杆摆出认真听讲的样子，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远处德雷克挺拔的背影，心思早已魂飞天外。

窗外是聒噪的鸟鸣，人数众多的大教室内各种信息素气味纷杂，老师讲课的声音枯燥无味，让他昏昏欲睡。他恍惚地想着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受罪，好像是莱亚提了一嘴德雷克也要来这个地方上学，他才以想和弟弟一起上学为由去母亲那里撒娇。现在目的达成了，他好像又没有那么高兴了。

他还是和德雷克隔得好远，那么遥远的距离，却不可能再贴近了。他的内心喜悦又失落，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终于捱到老师宣布放学。他慢吞吞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看见德雷克长腿一迈，三两步就跨过那么多的课桌来到自己面前。

“你要去接莱亚吗？”

“嗯。”

德雷克淡淡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伊诺其实想说他们走在一起又要在校园里传起风言风语，但隐秘的欣喜使他只是矜持地点点头，提着书包走在了前面。他们沿着操场的一边穿越两个教学楼，未成年的Alpha身上的信息素味道非常淡，只有属于他本身gāngān净净的清慡味道。伊诺悄然红了耳根，不敢去看他，只有盯着钟鼓楼上悬挂的夕阳，赤红偏橙光的一团亮光，染得云彩也烧起来。

忽然他们头上的树梢一阵不正常抖动，德雷克一把拉住伊诺往后退，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在伊诺白嫩的胳膊上拽出五道浅红的手印。伊诺还没来及说什么，莱亚从树上像小pào弹一样落下来，稳稳站在两个人面前。

“哥哥！”

德雷克立刻松开了伊诺的胳膊，伊诺按不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只好捂着胸口假装受惊，埋怨莱亚：“你太胡闹了。”

“对不起嘛。”莱亚笑嘻嘻地说，“想给你们俩一个惊喜。”

伊诺无奈地摇头，莱亚又爬上树把自己的书包扔给德雷克，像猴子一样顺着粗壮的树gān爬下来。莱亚一来气氛立刻活跃起来，他和德雷克有说有笑的，伊诺只要负责挂着亲切的笑容看着他就好，完全不会有任何尴尬。

他们逆着夕阳回家，莱亚在德雷克家的别墅大门面前停下，将书包丢给伊诺：“我晚会儿再回家，你帮我和管家说一声嘛。”

而伊诺只是叮嘱他早点回来写作业，拎着两个背包回了家，立刻被管家提溜着去上私教课。

他心不在焉地算着艰涩难懂的数学式，眼睛总往窗外的后花园瞟，被老师训了好几次。直到很晚莱亚才翻墙跑回来，沿着窗户溜进伊诺的卧室，爬到伊诺的怀里让他揉肚子。

伊诺伸出两根指头揉他鼓胀柔软的小腹，莱亚舒服地打了一个饱嗝：“德雷克的双亲人都特别好，他Omega父亲做的冰糖猪蹄好吃死了！我下次要点回来给你尝尝好不好？”

徒手啃猪蹄这个画面可太灾难了，简直就是优雅的完全反义词。伊诺揉揉他，笑道：“不用了。不过你可以邀请他们一家来我们家里吃饭，让管家安排厨师做得丰盛点。”

莱亚嗯嗯地点头，在他怀里痛快地撒娇打滚儿。伊诺有时候觉得莱亚才像一般的富裕人家教出来的Omega，他不受任何拘束地长大，阳光活泼又可爱，充满青chūn的蓬勃朝气，与总是瞻前顾后、死气沉沉的自己截然不同。

谁不喜欢这样的男孩呢，连他自己也是喜欢的。但他注定永远成不了莱亚这样的Omega，两家联姻是早就定好的事情，如果他选择自由，莱亚就要嫁给小科尔西了。

莱亚一吃饱就开始犯困，这会儿已经趴在他身侧睡熟了，鼻翼一抽一抽的，发出轻软的鼾声。伊诺摸摸他圆润肉实的小脸，无声地笑起来，扯过旁边的薄被给他盖上，熄了灯躺在他身边。

眼前瞬间漆黑一片，意识却忽然清醒起来。伊诺睁开双眼，视线模糊了一会儿才聚焦，落在手里差点被揉成一团的信封上，盛开的紫色鸢尾花布满褶皱，仍然以绚丽的姿态开着，好像在嘲笑他痴心妄想。

伊诺的嘴唇张开了又合上，怎么也喊不出那个名字。最后他将信封抱在怀里，闭上眼睛喃喃道：“莱亚，我好想你。”

没有梦中清脆的回应和温暖的身体，空dòng的寂静包围了他，缠得他几乎窒息。

伊诺叹了口气，小心地将褶皱抹平后放回角落里收好，正准备打开光脑看最新一集的星际连续剧《亲密关系》，忽然听见楼下传来玻璃杯碎裂的声响。他打开房门朝楼下看去，马丁坐在饮水机前，手指不住地颤抖，已经红了一大片。饮水机中央红色的开水按键并没有被抬起来，还在向外汩汩淌着热水。

他想也不想地飞快冲下楼把饮水机电源拔了，然后从药箱里翻出绷带和烫伤药后跑到马丁面前，握住他受伤的手指。马丁浑身一震，触电一样地推开他，大吼：“滚！”

“你得上药。”伊诺不理睬他糟糕的态度，认真地说，“别动。”

马丁脸色相当难看，他的整个手掌都红了半边，看起来被烫到的面积并不小。他将没有被烫到的那只手伸出来，语气不善：“给我，我自己来。”

“你单手裹不好的，一会儿就得起泡发炎。”伊诺重新捏住他的手，充满恶意地捏了一下，“我劝你别动，你的轮椅下面都是玻璃渣，万一划破了轮胎你就哪里都去不了了。”

马丁嘴角拉得老长，但确实不动了。他看着马丁吃瘪的表情，心里颇有种痛快感，并不怎么温柔地把他的半边手掌裹成粽子。过程肯定是疼的，令他比较惊讶的是马丁比他想象中的能忍，他只是脸色不佳，也没有张口喊疼。

伊诺包扎完后让马丁不要动，自己去卫生间找了簸箕和扫帚过来把玻璃渣扫gān净。之后他就没再管马丁，从储藏间里翻出螺丝刀后坐在地上，哐当几下把饮水机后盖拆了。

“拨片松了。”他对着灯光看清饮水机内部的构造，扬声道，“紧一下就能用了。”

“你还会修饮水机？”

“嗐。”伊诺随口道，“没修养没家教，也就靠点手艺才能去公爵家当少夫人了。”

马丁被他噎得说不出来话，坐在轮椅上听他麻利地旋螺丝，手法之熟练完全不像个少爷。还是伊诺修机子无聊，开口和他聊了两句：“我有个弟弟。”

马丁后背都绷紧了，声音不自觉地软下来：“嗯？”

“我俩的父亲常年待在实验室，母亲在chuáng上卧chuáng静养。”伊诺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是多么怀念，“小时候只有我俩在一起玩，我自学用铁片和电极电线之类的小玩意儿给他做四驱车，把圆木上层砍去一半做跑道，比谁的车跑得快。再之后给他改装车子的时候发现自己手艺还行，当修理工特别有一手。”

“后来呢？”

“后来有个特别讨厌的Alpha从我身边把他抢走了，再后来他死了。”伊诺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笑道，“故事讲完了。我回去了，你下次接水的时候小心点，需要帮忙就用手环喊我。”

马丁忽然说：“谢了。”

“不是为了你。”伊诺有板有眼地说，“少自作多情。”

马丁一怔，嘴角也有点上扬：“我那天说你一句，你非得怼回来？”

伊诺去卫生间洗手，听见他的话后扭头对着客厅的方向大喊：“对啊，我们没教养的人就是这么小肚jī肠！我很记仇的！”

客厅里没有传来回音，伊诺擦gān手后出去一看，客厅已经空无一人。他好笑地摇摇头，觉得很久没这么畅快过了。

去他妈的礼仪，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样才痛快。

伊诺收拾完事故现场后回了自己的卧房，正好是晚上八点五十，准备一下赶得上九点的网课。结婚以后他的个人账户也被解禁了，只是里面本来就没有什么钱，伊诺别说给自己买点什么东西，都快负担不起日常买菜的费用了。所幸他在网络上找了一个家教的工作，给一个Omega女孩讲课。说是讲课，实为聊天，女孩的双亲都很忙，担心孩子没有人陪伴，不想让她的童年存在情感缺失，才找了伊诺来每天晚上陪女孩说会儿话。

报酬很丰厚，活计也不累，主要是女孩本身就很乖巧可爱，伊诺特别满意。他将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jiāo叉叠在桌下，靠在椅背上摆出一个舒展惬意的姿势，戴上可视性头盔，女孩圆滚滚的脸自动出现在屏幕对面：“伊诺哥哥！”

伊诺对于自己年近三十还被人喊哥哥这事感到毫不害臊，笑眯眯地应下了：“茱莉亚，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女孩操着甜软正宗的首都星标准口音说：“听哥哥上次没讲完的那个故事。恶龙抢走了公主，勇士去屠龙，却被龙打败了。然后呢？”

“然后啊，”伊诺想了想说，“勇士颓败地在森林里流làng，误闯进了女巫的房间。女巫爱上了勇士，不忍心看勇士失魂落魄，所以她给了勇士一瓶加了自己魔法力量的龙血。勇士喝下后成为了龙，打败了恶龙救回了公主，从此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他本来以为女孩会拍手叫好，没想到她会问：“哥哥，那女巫是什么也没有得到吗？”

“对呀。”

女孩撅起小嘴：“那她好可怜呀。”

伊诺一怔，旋即笑起来：“因为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公主与勇士。女巫只是一个促成他们美好结局的配角，不重要的。”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落寞地说：“爱情故事里本来就只容得下两个人，第三个人不管怎么样最后也只能黯然退场…这些都不重要啦，你还想听什么故事？”

茱莉亚却不依不挠：“那哥哥觉得女巫最后的结局会怎么样呢？”

伊诺笑道：“不知道，她会一直爱着勇士，然后孤独一生吧。”

茱莉亚疯狂摇头：“不要。我觉得女巫应该会遇上一个王子。她在别人的故事里是配角，在自己的故事里当主角不就可以幸福了吗？”

伊诺默然了一会儿，收起他那副温和又漫不经心的表情，难得认真地说：“女巫心里已经有勇士了，不见得就会喜欢上王子。茱莉亚，在爱情这件事情上，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幸福的，等你长大一些就会懂了。”

茱莉亚白瓷似的脸庞上写满了令人羡慕的天真：“勇士很好，王子也很好，为什么女巫不可以喜欢王子呢？”

“因为喜欢是无法用任何东西衡量的。”伊诺笑道，“你喜欢吃苹果，不喜欢吃香蕉，就算给你一车香蕉，你也不会觉得它们比一个苹果要好。”

“可我也不是只喜欢苹果啊。”茱莉亚并不能表示理解，“我还可以喜欢别的水果啊，就算女巫不喜欢王子，她还可以喜欢渔夫、警察、猎人…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就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让她幸福吗？”

“你说得对。”伊诺长出一口气，缓缓道，“她只是还没有遇到属于她的那个人，她会遇到的。”

但是为错误的感情付出的一切青chūn都回不来了，少年时磅礴热烈的情感，那些不可言说的感情，只属于一个人的晦涩的甜蜜与欣喜，都不可能再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一遍了。等到狂热的火焰烧尽，剩下来的那个人拖着疲惫的灵魂，又怎么还有心力再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自己的归宿？

他以极轻的幅度摇摇头，并没有把这些心里话将给茱莉亚听。女孩没有经历过这些，她也没必要听他这些没有什么意义的话。他是来打工赚钱的，不是购买倾听服务的。

伊诺收好自己黯然的表情，重新起了个话题，问起女孩今天在学校里有没有什么趣事。茱莉亚果然不纠结女巫不女巫的问题了，兴高采烈地说起校园八卦，什么邻座的Omega公开追低年级的一个Alpha，今天终于把学弟按在墙上亲上小嘴了之类，说得神采飞扬脸蛋通红。

伊诺一边听一边嗯嗯地点头，心里感叹果然是小朋友，真是纯真美好的青chūn时光。一个半小时的聊天时间很快结束，伊诺把女孩哄上chuáng睡觉，关掉视频后伸了个懒腰，也准备洗澡睡觉。

他脱掉衣服进了浴室，在硕大的镜子前看自己遮盖在衣物下伤痕遍布的身体。Omega本身的恢复能力是很好的，而他的恢复力更是好到不可思议，这些瘢痕过一段时间就会全部消掉，皮肤重新变得光滑细嫩，仿佛什么伤害都不曾发生。也许正是因为他好得太快，小科尔西才这么喜欢折磨他吧。

岁月的磋磨并没有怎么磨灭他的美貌，这些天难得的休息后他更是容光焕发，看起来和刚嫁入公爵家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他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己一会儿，转身开了水龙头洗澡。高热的水流打在娇软的皮肤上，升腾的氤氲水汽遮盖了视线，伊诺在茫茫白雾中哼起学生时代在唱诗班常唱的古典小调，洗到骨头都发苏才走出浴室。

他站在浴室门口擦拭身体，忽然想到马丁的手伤得这么厉害，他怎么正常洗澡？他能把自己弄到chuáng上吗？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马丁房里看看，忽然听见模糊的声响，好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撞到了地上。根据两扇房门和一堵墙的隔音效果来看，马丁屋里的动静应该还挺大。

伊诺其实不太想管他，但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做次好事。虽然马丁对他凶里凶气的，但毕竟是收容了无家可归的他，可见人还是不错的。

他打开房门，深呼一口气，对自己说马丁是残疾人，有点心理毛病很正常，要让他充分感受到社会的关爱，重新回到爱社会爱生活的阳光大道上。

他才不是想去看笑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