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侯府后,我唯一不习惯的,就是我和小侯爷房里的这张黄花梨木床。
可小侯爷总不愿换掉。
每一晚,这张古床都会发出持续不断的「吱吱呀呀」声,令我面红耳赤。
他却乐在其中,还对我说:「夫人,这叫情趣。」
我真想打人。
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小侯爷!
番外 1
找回前世的记忆后,我这说短也不算短的前二十多年,就只是漫漫时光里的小插曲了。
侯府是我的家,我也是这里的主人。
可是住进来的第一晚,我还是很难为情地询问管家:「有没有别的厢房?」
管家摇摇头说没有。
我再去问别人。
得到的都是仿佛商量好了的答案。
偌大一个侯府,怎么会连一间客人住的厢房都没有?
我知道他们在蒙我,但这才回来第一天,实在不好擅作主张。
入夜,我坐在庭院池边喂金鱼。
花香悠悠,皎洁的月色下,我看到小侯爷穿着中衣,躺在莲花丛的小舟上喝酒。
他的长发散在水面上,衣襟微敞。
可能是我的想象,也可能遇到美景,我的视力一下子提升,我看到他白玉一样的脸上泛着醉人的红晕。
酒壶还没递到他嘴边,我自己就先口干舌燥起来。
于是,等他喝完酒回房的时候,中了迷魂记一般的我,神魂颠倒地跟在他身后走进卧房。
然后就是在这一晚,我冒出了想换掉这张猥琐可恶的木床的念头。
番外 2
第二晚依旧同床共枕。
合法夫妻嘛,很正常。
我是个十分标准的现代人,一到晚上就要孜孜不倦地玩手机。
是的,这里有网。
还是 5G 呢。
小侯爷沐浴更衣后上了床,抽走我的手机,「兮兮,该睡觉了。」
这才不到 9 点!
想起昨晚的种种,我猜到了他的意图,抱着被子缩到墙角。
小侯爷夜里单独和我在一起时,跟白天简直是两个人。
他故意逗我,坐过来把我堵在这小小一角,瓮中捉鳖。
我脸热得能烧开水,对他说:「你,你昨晚说了让我今晚休息的。」
小侯爷霁月清风道:「有吗?我不记得了。」
「你怎么这样!」
然后他竟然就卖起惨来。
他垂着眼睛,缓缓摇头叹气,「当了一千年的鳏夫,个中滋味没人能体会。」
我心尖儿猛地一颤,跪坐起来去搂住他的肩。
真的没法想象,一千多年来,朝代更替,沧海桑田,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一来,小侯爷像个捕兽夹一样捉住我不撒开了。
我就又知道,唉!中计了。
湿湿热热的吻落到我嘴唇上,随着呼吸加重,埋没进衣襟。
帷幔落下,讨厌的黄花梨木床又响彻了一整晚。
番外 3
这样的夫妻生活还没过上几天,小侯爷渡劫的日子就赶到眼前了。
他临走的前一晚,我趴在他胸口哭哭啼啼,舍不得他。
但这件事,不是我不想让他去,他就能不去的。
我问小侯爷:「以后我也要渡劫吗?」
「你已经渡过了,做倪紫阙的这二十几年,就是你的劫。」
我说:「如果我当初还是不愿意相信我是鱼兮,死活都不肯跟你进门呢?」
小侯爷看着帷帐上方思考了片刻,转过脸认真地对我说:「我依然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守护你,守着你一声平安,子孙满堂,百年终老。」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眼泪控制不住地飙了出来,脸埋在他寝衣上呜呜地哭。
门外相翼巡夜,撞见听到哭声赶来查看的小桃桃。
我听到小桃桃愤愤地对他说:「侯爷又在欺负夫人!你们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相翼:「啊?关我什么事啊。」
番外 4
清早醒来,我第一时间摸了摸枕边。
小侯爷还是走了。
一刹那,我心口酸涩得几乎无法呼吸。
相翼接管了小侯爷的司命事宜,我去找了他,想知道些小侯爷这一世的信息。
相翼翻开司命簿,告诉我说:「侯爷转世名叫广思源,壬寅年生,阳寿 30 载。」
我难以接受地说:「那他岂不是 30 年后才能回来?」
「也不是,人间一年,府上一天,侯爷大概一个月后就能回来了。」
我不敢置信地问:「什么?外面一年只相当于这里的一天?」
相翼:「夫人,侯爷没跟你说吗?」
我:「……」
我一下像被闷头一棍砸了下来,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
那天晚上你侬我侬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当了一千年的鳏夫,个中滋味没人能体会。」
让我好生心疼啊。
原来这哪里是一千年,只不过就是一千天而已,也就三年多一点吧!
他可真知道说什么话能让我心软,我也是真没想到还能这么算!
相翼看到我红绿灯似的变换不停的脸色,明白自己说错话了,一副十分担心小侯爷回来找他算账的模样。
哼!他担心个什么劲儿?
该算账的人是我!是我!
番外 5
生气归生气,总的来说,接下来一个月的等待一下子好熬了许多。
广思源出生的这天,我到医院看他了。
他父母是一对知识分子,品质道德还是不错的,家境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自给自足。
没有人看得见我,我穿过一个又一个护士的身体,跟着他们来到了新生儿监护室。
这里躺着十来个近期出生的婴儿,刚出生的孩子长得全都一个样,看得我眼都花了都没找出哪个是广思源。
当然,现在他还不叫广思源,手环上标记的是他母亲的名字。
最后,一个安静地睁着眼睛的婴儿,吸引住了我的目光。
别看他还这么小,就这,气场都像绝了某位小侯爷。
两岁以下的孩子是能看到我的,所以他现在也能。
我走过去,弯下腰温柔地看着他。
「玄之?」
小婴儿不哭也不闹,就只静静地盯着我。
不知道怎么的,我鼻头猛然一酸。
病房外护士的脚步声走近,我不能再在这里了,轻声对他说了句:「玄之,我明天再来看你。」
随即转了个身化形而去,回到侯府。
番外 6
侯府的一天过去了,广思源已经一岁了。
他父母都是上班族,家中有个保姆在带他。
保姆坐在沙发上煲电话粥,把小思源放在婴儿围栏里玩玩具。
一岁的宝宝已经会坐了,也会咿呀咿呀地学话。
我陪他坐在围栏里玩,实在忍不住,抱起他搂在怀里猛吸!
嘶——
浑身奶香!小小的身躯软软绵绵!
我一抱住就不想撒手了,恨不得自己也生一个。
小思源拿起一只熊猫玩偶,「啊啊」地冲着我说话。
「给我玩的吗?」
我看到熊猫玩偶,就想起当初他在我家玩我的冰墩墩。
曾经的种种仿佛就在昨天。
我接过小思源的熊猫逗他玩,他高兴地拍拍小手,笑声清脆。
过了会儿,突然指着我说:「鱼,鱼……」
我愣住。
他想说什么?
鱼兮吗?
客厅偷闲的保姆听到他开口说话,连忙跑过来录视频,「先生太太!小思源会说话了!他想吃鱼呢!」
「……」
番外 6
我回侯府睡了一觉起来,第二天,广思源就两岁了。
民间说法是过了这个年纪,小孩子的天眼闭合,就看不到某些东西了。
事实如此,小思源也再也看不见我了。
但他生命中的每一年,我都陪伴在他身边。
我看着他上了幼儿园,小学毕业,初中时步入叛逆的青春期,身后永远跟着许多仰慕他的女孩。
只不过,广思源比小侯爷更冷淡。
小侯爷的冷漠中还是有点温润贵公子的气质在的,这个广思源,简直冷得快掉渣了,不近人情地把所有粉色爱心拒之千里。
说真的,我挺想看看他情窦初开会是什么样子。
结果这广思源的情窦一直到 18 岁都没开。
我都开始觉得他这一世是不是喜欢男的了!
18 岁生日的这天,广思源喝完酒回家,一头栽到床上沉沉睡去。
他的书包被随手扔在地上,拉链开了一些,隐隐约约露出一枚粉色的信封。
我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拿出这枚信封。
知道这样做很不对,可我就是要看,一定要看。
不管是小侯爷还是这一世的广思源,他都是我的。
我曾好奇想看到他恋爱时的样子,但真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拿着这只信封,就像捧着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
我打开信,通篇读下来。
信上字迹漂亮,一笔一画写得认真,还特意喷了淡淡的香水。
一定是个可爱又细腻的女孩子吧。
听到床上翻身的动静,我扭头看过去。
广思源平躺在床上,一条腿垂在床边,手背盖在额头上。
被遮盖住一半的眼睛,在晦暗的光线里闪出耀眼的光,直直望向我这里。
我整个人动都不敢动了。
他……是不是能看见我?
番外 7
我突然想起,广思源 14 岁生日的那天我也来过一次。
他的一众同学,好友在给他过生日,他一直情绪恹恹的,不愿意吹蜡烛。
隔着蛋糕上燃着的 14 根蜡烛,他突然愣了,出神地看着对面的我。
我转身朝后看了眼。
这个地方只有我。
吓得我赶紧隐身回侯府了。
这么说,是不是他每次生日的当天都能看见我?
我没有猜错。
广思源看了我良久,唇角勾起,突然极轻地哂笑了一声。
然后懒懒坐起身,朝我走来。
我捏着情书呆愣住。
广思源走到我面前。
天啊,他都这么高了,才 18 岁,已经和小侯爷一样高了。
广思源抽走我手里的情书,垂着眼眸,一行一行地看下去。
看到中间,他转头看着我,眼里闪着奇怪的笑意。
「你写的?」
我蒙了下,急忙否认,「不是!我只是在你包里发现的!」
他更来兴趣了,「你翻我的包做什么?」
我还没想出辩解的话,他拉住我,稍一用力就把我扯到他身前。
我跌撞到他身上。
好痛!
硬邦邦的!
「几年没来了?」广思源挑着眉问我。
他酒后的眉眼浮现出几分轻薄。
是小侯爷的模样,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还是没等我说什么,掌心按住我的后脑勺,凶猛地吻上了我的嘴唇。
番外 8
意乱情迷之时,我咬着指节哼出声。
广思源掰过我的脸让我看着他,眼神似火地逼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乖乖回道:「鱼,鱼兮。」
陷入昏厥的时候,我感觉到他喘息着把我揽到胸前,牢牢抱紧。
他的皮肤好热,连汗珠都是烫的。
我身上更烫。
我真是难以原谅自己,竟然被一个 18 岁的小屁孩给……
啊啊啊想想就气死了!
这次回侯府后,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两夜。
清醒后习惯性地摸一摸枕侧。
还是空的。
我逐渐反应过来。
广思源……
我恨恨地捏紧拳头。
其实生气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方面,是我知道不能过多介入他这一世的生活。
不然造成的后果,只有坏,不会有好。
我忍了四天没去见他,想到当初刚升入大学的广思源如今该毕业了,小小纠结了一下,还是去了。
22 岁的广思源已褪去了青涩,脸庞和身型都显出男人的轮廓。
他见到我很是冷淡,对我视而不见。
我自讨没趣,打算走了,他又冲过来拉住我,咬着牙对我说:「你敢走一步试试?」
接下来没别的,我又重蹈覆辙了。
他像报复,也像发泄。
我招架不住,叫苦不迭地劝他。「你要再这样,我回去可不只躺两天了!」
广思源停下,皱着眉问我:「你那里才过去几天?」
「四,四天!」
我委屈巴巴地说:「早就想来看你的嘛,谁叫你上次太过分,让我回去一下子睡了整整四天。」
他立即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然后抱起我,给我擦擦脸上的汗,说这次就先放过我,但必须要我发誓明年一定还来。
番外 9
我遵守约定,隔天又来了。
不光这一年,我连续来了好几年。
到了广思源 26 岁的这一年,他开始被父母逼婚了。
这些年他身边除了我,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毋庸置疑,使他这样的原因就是我。
广思源父母思想保守,他和他们分歧很大,关系陷入冰封。
他抗拒父母给他安排的一切相亲,多年来更是在拒绝无数女人的心意。
他究竟想要谁,只有我心知肚明。
那天我们像一对正常的小情侣那样在沙发上看电影。
我躺下来,枕着他的腿。
广思源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我的头发。
我无意看了眼他,发现他心思没有在电影上,一直在看着我。
我笑了,问他:「我好看还是电影好看。」
「你。」
每一年的这个时候,他都像胶水似的黏着我,不允许我离开他身边半米开外。
每一年的 365 天,他期盼的只有这一天。
他的一年,对我而言只是一天。
这很残忍,我不在的那么多日子,他都是这么过的呢?
广思源接了个电话,他父母在电话那头情绪激烈,逼他去相亲。
挂了电话,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对我说:「你看见了,我该怎么办?」
这一刻,我心脏像一口被撞响的钟。
我明白我影响他太多了。
番外 10
广思源是小侯爷,但在另一种程度上,也不是。
他不知道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早已编排好的劫,也不知道我本来就是他的妻子。
相翼已经提醒过我了,是我又忍不住地一次次跑来看他。
我不能影响他的人生,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不能再来找他了。
广思源沉默地看了我许久。
我从未见过这么复杂的眼神,痛苦、悲伤、暗含深情与……无可奈何。
我抱住他,柔声对他说:「广思源,你知道吗?自你出生的一刻起,你生命的剧本就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你要经历什么事,要和谁结婚,都是定数,你要做的是顺其自然,而不是这样为难自己,没有我,这一生中也总有你认为值得的地方。」
他脑袋埋在我肩头,眼眶通红,却要努力地克制住不发出任何声音。
番外 11
人间又过去了四年。
想到司命簿上记载的广思源阳寿仅仅 30 年,我决定去送送他。
来到他的家,气氛凝重,他父亲坐在沙发上垂头不语,母亲不停地抹眼泪。
我屋里屋外地找了一圈,就是没看见他人。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茶几上一只四四方方的木盒上,我心口绞痛了一下,知道那是什么了。
亲戚上门安慰广父广母节哀,从他们的谈话里,我得知广思源一周前去世了。
当时,没有拉闸的一辆大货车顺着下坡缓缓滑下,斑马线上,一队放学的小朋友正在排队过马路。
广思源开车横在了货车和孩子之间,挽救了十几条生命,自己当场身亡。
我只知道他这一世死在 30 岁,但不知道会是这样的方式。
我流着泪看着茶几正中间的骨灰盒。
我想起他出生的那天,在医院的育儿箱里见到他时的样子。
一转眼,他又躺在了这一只小小的盒子里。
广思源死了。
但这也代表,小侯爷要回来了。
番外 12
我飞奔地回到侯府,进门看到管家正在清扫庭院。
我焦灼地问他:「小侯爷呢?」
管家说:「夫人,侯爷还没回来啊。」
为什么还没回来?
我跑去找桃桃,问她上次渡完劫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桃桃告诉我,她当天就回来了。
我更慌了。
相翼安慰我,广思源阳寿一尽,小侯爷就一定会回来的,广思源死前立了功德,可能就不如平常那么快就能回来,让我不要多想。
我在府上度日如年地等了三天。
我终于体会到,他独自等待我的那一千天,其实和真正的一千年没有任何分别。
都是一样的摧心肝罢了。
这天清早,我被轩窗外啁啾的鸟叫声吵醒。
缓缓眯开眼,看到蓝花楹的花瓣从半开的窗口飘扬落入房中,像一只翩翩起舞的紫色蝴蝶。
我和以往的三十天一样,习惯性地抬手摸向枕边。
只是这一次,我的手还没碰到空荡荡的枕头,就被一只无比熟悉的大手握在了掌心。
我怔怔地扭过脸。
小侯爷侧躺着枕着自己的手臂,带着我的手,贴向他的心口。
他温柔地对我笑。
「鱼兮,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