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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跟别人说,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中午临近放学,在座位上磨磨蹭蹭,心想要不要告诉老师?有点怕。先跟吴承承说一声?她嘴巴太大。要不问问李免或徐之杨怎么办……正想着,我撕了张纸条,刚提起笔,有人过来敲敲我桌子。“中午一起吃饭吧。”魏潇说。

009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下)

我抬着头愣了好一会儿,手攥着笔给自己勇气,奈何就是张不开口。她想威胁我吗?堵住我的嘴?不知道怎么拒绝,转头去看吴承承,发现她也一脸呆滞。“那个姜鹿……”吴承承终于反应过来,支支吾吾说,“你中午不是回家吃饭吗?”“对。”我总算有点底气,迎上魏潇的目光。“哦你叫姜鹿,”她丝毫不闪躲,就跟没听见后半句话似的,又重复一遍,“中午一起吃饭吧。”这下吴承承也没了主意,她根本不知道我怎么就被大姐大给盯上了,急得回头找救兵。可男生早先被老师叫出去扫雪,李免和徐之杨都不在。僵持不到一分钟,下课铃响了,我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听魏潇淡淡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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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潇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没几步她就刻意慢下来等,但不一会儿我又落在了后头。也不是有意拉开距离,实在是这位大姐大长得高,步速又快。“你怕我啊?”她再一次停下来,终于忍不住回头问道。“没有,你走得太快了,”我倒腾着腿跟上去,酝酿几秒钟,一脸真诚说,“我不会跟别人说你抽烟的。”魏潇没吱声,半晌从羽绒服兜里掏出一包烟摆弄。我看得清楚,就是经常去小卖店帮我爸买的那种。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全身写着抗拒。“干……干什么?”不会强迫我也抽吧?魏潇看我这怂样,顺手把烟扔垃圾桶里了,无所谓地说:“我也就是试试,不怎么好抽。”我无言以对,木然地看她这一系列动作,已经超出自己的理解范围了。“这附近都有什么吃的?”“啊?”这才恍过神来,想了想还真饿了,老实应声,“要不吃炒面……”我俩坐在小饭店,一人点了一盘炒面。中午的顾客多,等着上菜的功夫有些尴尬。于是努力在脑子里找话题,又挨个否定,觉得她不会对美少女战士感兴趣,大概也不喜欢还珠格格。最后怯怯来了句:“你长得好高……”她抬头瞥了我一眼,说:“我晚上学一年。”“哦。”在心里默算,原来魏潇比我们大一岁。然后又陷入沉默,直到吃完饭。出了小饭店,离下午上课还有点时间,她裹紧外套往反方向走去,看样子不准备回学校。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着,正犹豫,听到身后响起音乐前奏,是在梁晓敏那听到过的海阔天空。那时我还没有学会,只能兴奋地跟着哼哼。循声走近了两步,发现是从一楼的教室传出来的,透过窗看见几个大学生在排练。才反应过来,这栋楼是音乐学院。“你也听eyod。”不知道什么时候,魏潇站到我旁边来了。“什么样?”一脸纳闷。她一愣,没说出话来。半晌叹了口气叫我,“走,进去听。”魏潇大摇大摆进了教学楼,就像自己是去上课的大学生。我眼看着她进了那间教室,没敢再跟着,而是停在门口往里张望:魏潇在我眼里像个大人,站在真正的大人面前,却完全是个小孩儿。她站在墙边,就这么专注地看着几个大学男生敲着架子鼓,弹着吉他,唱着歌。这画面古怪又透着种融洽,可能在音乐里达到和谐了。没一会儿乐队停下来,嘻嘻哈哈讲了几句话逗她。然后我听到魏潇说:“能让我唱一遍吗?”乐队主唱是一个挺酷的哥哥,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他笑得特开心,说:“小姑娘厉害啊,唱,让他们伴奏。”我就这么站在门边听魏潇唱完海阔天空,挺好听的,比本少儿歌唱比赛优秀奖得主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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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教学楼出来,也快到上课时间。我和魏潇往学校走,借着刚才的歌打开了话匣子:“你怎么学会的?”魏潇不以为意地说:“在歌厅听人唱,就学会了。”“你家真是开歌厅的。”我一时嘴快,说完有点后悔,但已收不回去。那时候歌厅是个暧昧的场所,小孩们不懂,更觉得难以启齿。“嗯。”她反应平平,好似没放在心上。我松了口气,又问道:“你上次说陈东东的爸爸经常去歌厅,你认识,真的吗?”这个陈东东确实挺讨人嫌,但他爸爸也是我们邻居,在行政楼上班。我稍感好奇。没想到魏潇脸上闪过一抹狡黠,说:“歌厅每天来那么多人,我怎么记得住?”我恍然:“你骗他的……你这么说了,回头他爸爸妈妈可能会吵架的。”她皱着眉看向我,一副不理解的表情:“如果他不捉弄我,我也懒得骗他。”那会儿魏潇看我,估计就像看圣母玛利亚。我后来也很好奇,为什么她这么一个人,会跟我走得近了。她解释,因为我是转学之后第一个跟她说话的女生。明明是她先跟我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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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经过音乐学院,经常听见乐队唱歌。我后来又带吴承承去了,我俩还去找过梁晓敏,但好几次她宿舍门都锁着,电教室也不见人。直到一个周末,才见到她。梁晓敏说自己在忙着找实习。“什么实习?”“我快毕业了,所以要实习,方便找工作呀。”她在校门口给我俩买烤地瓜,边挑边说。“你要毕业了?”吴承承问,“像我们小学毕业一样。”“对,但是你们毕业还要接着读书,我毕业就去工作了。”“去哪工作?市里吗?”梁晓敏迟疑了,把烤地瓜捂在手里,悠悠说:“我想去南方。”我和吴承承傻了,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南方的概念就是遥远,叔叔阿姨去出差要坐两天火车的地方,不下雪的地方,跟杨姨的国外没多大区别。晚上,从梁晓敏的宿舍出来,我俩情绪低落。又猜班主任知不知道这件事,答案是不知道。几天后,我们看见班主任和梁晓敏在操场边吵架,就是当初他们接吻的路灯下。然后梁晓敏让我把随身听还给班主任。是不是很有意思,一切变成倒叙了。再后来,我们五年级读完,班主任辞职了,据说去了南方。劳技课的林老师酸酸地说,班主任为爱走天涯。大家都不明白什么意思,只有我和吴承承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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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所以班主任和梁晓敏在一起没有?”他听得还挺来劲,提出问题来了。“没有,咱们小学毕业的时候,班主任回来了。”“一个人?梁晓敏怎么没回?”我想了一会儿,笑说:“不羁放纵爱自由吧。”他一时无语。“诶,晓敏姐还参加我们婚礼了,你问得好像一无所知似的。”我揶揄道,“我发现你记性可真差,是不是小时候冻傻了?”“嘶,”他假意生气凑过来,压低声音也没能藏住笑意,“我发现你最近很嚣张啊。”……“别闹!”“没闹。”“给我放首海阔天空听听,再接着给你回忆。”他用手机点了播放,我听到这首歌,就回到那个冬天,就想起两个人。一个是魏潇,一个是梁晓敏。

010一起来恰恰

过完暑假就要六年级了。每每想到都觉得胸前的红领巾更加鲜艳,肩膀的三道杠更加沉甸甸。六年级,妥妥的食物链顶端,走在校园是大人模样,哪个小朋友见到不得喊一声哥哥姐姐。没想到还是要过儿童节。2000年的5月份,学校准备对即将到来的六一大操大办,经老师们决定,我们年级要进行舞蹈表演。初夏的中午,太阳已经有点晒。我们苦哈哈地站在操场上等待分组,才知道所谓的舞蹈表演,是一种体操和恰恰的结合体,男女配对。李免作为体育委员,拿了张名单在前面念名字。每喊到一对,下面就爆发一阵起哄。老师在边上背着手偷笑,像极了媒婆。没多久念到了吴承承的名字,李免顿了顿,抬眼扫视一圈,说:“跟徐之杨一组。”照例起哄。她站在我旁边抿着嘴,愣想要装出难为情的样子,一边皱眉一边忍不住眼角藏笑。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又去偷看徐之杨,发现他盯着李免手里的稿纸。能看出什么?我也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蓝色墨水微微透出来,但很难辨认字迹。总之,迟迟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一直怀着暗戳戳的激动跟着瞎起哄。直到一声“魏潇”,这种欢乐和谐的氛围突然终结。大家一阵安静,屏住呼吸等着接下去的名字。我正四下张望,就听到李免说:“陈东东。”太过于震惊,倒吸口凉气猛地看向李免。他抖了抖手里的名单,一脸无奈表示自己只是照念。“我不跟他一组,”魏潇面无表情,“我跟姜鹿一组。”李免没吱声,老师踱步过来:“是这样啊,咱们班人数是正好的,都是男生女生一组。”魏潇仿佛没听见,问道:“你跟我一组吗姜鹿?”我突然被点了名字,感觉全班的目光连同大太阳炙烤在自己身上,汗一下就出来了,忙回答:“好啊。”老师犹犹豫豫,大概拿魏潇也没有办法,半晌说:“那男生又多出来一个,刚才谁没点到名字的?”大家面面相觑。其实我心里清楚,李免一直没说到他自己。果然,这个人冷着脸回了一声:“我。”下面顿时笑开了。两个女生一起跳舞还不觉奇怪,两个男生拉拉扯扯,那画面要多别扭有多别扭。老师自己都跟着笑了,又挺为难,走过去拿过那张名单看了一遍,又抬头看看李免,最后表情难以捉摸:“那你跟陈东东一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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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就是夜以继日地排练。因为我们这两组搭配纯属意外,被安排在角落,每每排练都在摸鱼,倒乐得清闲。男孩女孩们不时拉个手,转个圈,带着小心翼翼的青涩。我就和魏潇在后面观察,哪组手握得紧,哪组只牵了手指,哪组压根没碰上。魏潇本来不感兴趣,在我的八卦下也跟着附和,说:“徐之杨和吴承承压根没碰上。”“哈哈哈哈,”我一看果真如此,悄悄解释,“这是因为太熟了,反而不好意思。”“不是,”魏潇看看我,又露出一副不可言传的表情,随意道,“歌厅里的人也跳舞,我见多了。”我撇撇嘴,不以为意。现在魏潇口中的歌厅已经不似当初的洪水猛兽了,我虽然没去过,但也不觉多么可怕。就像她本人一样。这么悠哉悠哉混了半个月。儿童节前夕,老师突然找来我们四个人说不用上台了,动作跟不上,也显得突兀。李免如获大赦,嘴角都咧到耳朵边去了。从办公室出来,我走在前头,隐约听见魏潇说:“我看见桌子上的分组名单了。”没有人接话。她又重复了一遍:“李免,我看见桌子上的名单了。”过一会儿,传来李免的声音:“看见就看见了。”我一头雾水,依稀记得自己回头问了句:“看见什么?”他们俩都不作声,随口糊弄过去了。后来还是有一回跟吴承承聊起,才知道当时分组老师把大家打散了,可能有意让相对不熟悉的同学搭档,加深感情。吴承承说:“所以李免当时没有完全照读名单,说白了就是他自己的安排。”我说你怎么知道?她说是李免自己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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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终于来了。以往这时候我要回奶奶家,今年换成她们来看我。暑假开始的第二天,我和爸妈去火车站接人。一个下至7岁,上至60的女子组合:我奶奶,我姑姑,我表姐和堂妹。彼时我表姐已经17岁,是一位在追星路上高歌猛进的花季少女。她千里迢迢地过来居然带了好几盘磁带和一打《当代歌坛》,送我的礼物是一张陈晓东的海报。“太帅了。”表姐感叹,“我简直不舍得给你。”过会儿又掏出一张:“木村拓哉这张我是真的舍不得给你。”几乎一整个暑假,我们都窝在家里看影碟。看《悠长假期》爱上木村拓哉,看《魔女的条件》爱上泷泽秀明,听陈晓东,谢霆锋,朴树……对此李免和徐之杨表示很不屑,但吴承承整天巴巴地往我家跑,姐姐姐姐地叫着,变成了跟屁虫。主要也是梁晓敏走了之后,我俩突然没了引领,表姐的到来正好填补了空缺。那个暑假,我们就好像突然掉入万花丛中。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帅哥,以至于吴承承无法取舍:“你们说是陈晓东帅,还是谢霆锋帅?”尽管我已经回答了一百遍“陈晓东”,她仍旧喋喋不休,跟表姐讨论得热火朝天。我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揶揄:“你现在怎么不问L和X谁帅了?”表姐来了兴趣:“谁?”“李免和徐之杨。”我答。“哦,就是你们家属楼那俩男孩。”这位17岁的少女正值八卦巅峰,一脸窃笑问道,“承承觉得谁帅?”吴承承脸一红,竟然矢口否认,“我什么时候问过了?”“你写纸条给我的,还抵赖啊。”我白眼一翻,转头去找文具盒,“你等着,吴承承。”对,就是那张被我垫在文具盒底层的小纸条。我乐颠颠地拿出来时,并不记得自己还留下了笔迹。几番争抢,纸条落在表姐手里。她嘿嘿一乐,“承承写的L吧,李免是比较有礼貌那个?”我们租碟的路上碰到过他俩几次,徐之杨每次都笑着打招呼,帮忙拎东西。李免就敷衍得多,好像跟一群女生同行有碍观瞻似的。我解释道:“不是,那是徐之杨。”“哦,”她回忆状,笑道,“明天叫上他俩,我带你们出去玩。”“那就去儿童公园。”我提议,即将上一年级的堂妹跟着欢呼。吴承承这才乐了,但还在难为情,大概是嫌弃五年级的自己。好半天纸条重新落到她手里,这人作势想要撕毁,动手前看了一眼。“诶?”她眼睛倏地聚焦,然后带着种抓住把柄的快意挑眉看向我:“这个勾是谁打的?”

011骑士与公主

风和日丽,宜出行。表姐拖着我们五个小孩去儿童公园,特别像老师带学生秋游,走在路上瞻前顾后,还没到就后悔了,张罗着回家。那怎么行,我特地穿了件白裙子,吴承承甚至戴了个皇冠发卡。我俩打扮得跟花蝴蝶似的,绝不甘心打道回府。于是撒娇耍赖、连拉带拽成功混进公园。海盗船碰碰车轮番上阵,玩了一圈已经中午。太阳有点毒,表姐带妹妹去找厕所,我和吴承承就坐在转椅上休息,伸出一只脚不时点地,慢悠悠地边旋转边吃棒棒冰。正美滋滋的,突然感觉速度快了起来。我吓一跳,棒棒冰差点掉了,转头一看是李免顺手在推。“你干嘛呀李免!”没等我吱声,吴承承先嗷一声,忙不迭去扶头顶的发卡。“害怕啊?”他笑回,但没停下。风呼呼地过耳,周围一切景物在倒退。每一圈我转到他面前,都感觉椅边加了一把力,忍不住嘴硬道:“不害怕!”吴承承也不服气地接话:“这有什么好怕的,还可以再快点。”她话音刚落,果然更快了——徐之杨过来加了把手,和李免站成对角线,边推边提醒:“你们抓紧啊。”两个人一起推,速度一下子上去了,有点吃不消。我一只手抓着椅背指节僵硬,另一只手攥着棒棒冰冻得发麻,就听吴承承还在硬撑:“不够快!”“行那就再快点。”李免毫不犹豫接上话茬。我晕头转向,又很怕自己脱力了抓不住。眼看他们俩还较上劲了,心里直着急。每圈经过李免都瞪他,张口想让他停一下,灌了一肚子风,奈何这个人就是接收不到。终于忍到极限,试探性地伸出胳膊想拦一拦,不知碰到了谁的衣角。“行了行了。”徐之杨突然说。恍惚间感觉他跃上来,堪堪站在我旁边,衬衫下摆被风吹起,一直在眼前飘。然后伸脚下去强行刹车,一阵呲啦的摩擦声,再加上李免用手去挡,很快停了下来。总算暗暗松了口气,低头一瞧手里的棒棒冰,被我握得快化了。李免大概真用了十足力气,累得也坐上来休息,邀功似的问:“好玩吗?”吴承承还在缓神,听见这话努力响应道:“好玩,我跟你说,再快点我也不怕。”李免眉毛一挑,当即伸出脚点了下地,椅子又吱吱悠悠转起来。我浑身一激灵,趁速度还慢噌地跳下去,脸拉得老长:“你们自己玩吧。”“怎么了?”他一头雾水,看向徐之杨,“她怎么了?”没有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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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的别扭总是来得琐碎又突然。本来是休息,这下累得够呛,还惹得不痛快。表姐回来看出气氛不对,兴许是为了缓和,提议再玩个项目。然后担心的事就发生了。我们玩了卡丁车,是儿童公园新引进的游乐设施,两人一组。但当时正生着李免的闷气,于是逞强要自己试试。这玩意以前从没玩过,还以为和碰碰车类似,哪成想速度快得多。一脚油门下去,直奔赛道边的轮胎就撞上去了。我整个人猛地往前,正好磕在方向盘上,顿时鼻血直流。直接懵了。血滴滴答答落在裙子上,就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止不住。我下意识伸手去擦,抹得哪哪都是。其他几个人围过来,全都傻了眼。当时应该带着半张脸的血吧,把我妹吓得哇一声哭了。只有表姐身上带了纸,也用得没剩多少。她慌里慌张给我擦,不一会儿就被血浸湿。最后只好蹲下揽住我,抬头看了一圈,强稳住声音说道:“李免,你去借点纸。”他愣了几秒,急忙转身跑开了,徐之杨见状也跟上去帮忙。半晌两人带着卡丁车老板过来,拿了一卷纸。忙活了好半天血才止住。我全程配合,没感觉多疼,还一脸坚强的样子。直到回过神来,才察觉自己浑身脏兮兮被围观着,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就往外冒。强忍着抽噎,跟表姐去清洗。到了女厕所一瞥镜子里的自己,哭得更大声。太丑太吓人,就像从鬼片里钻出来的。我觉得难堪至极。“洗洗就好了,”表姐往我脸上撩水,手轻轻地擦,“你看这不就干净了吗?”“难看……死……了。”我断断续续地说,肩膀一耸一耸。“你怕被他看见吗?”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揶揄道,“我把人支开了,没看见。”我呆呆望着她,突然忘了哭。“你不是在李免的名字上打了勾吗?”“……”无言以对,眼泪倒是止住了。好半天才脸红道,“我烦死他了,我那是随便划的。”她敷衍地点点头,一副你有理的样子岔开话题:“唉,这个裙子得回家洗了,还玩吗?”“还没坐旋转木马。”我低头嘀咕。那天儿童公园的行程是以旋转木马结束的。但他们不让我骑马,就像有什么危险似的。表姐忽悠道:“公主都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吴承承也真配合,摘掉自己的发卡,加冕似的戴到我头上,做作地说:“让你当回公主,我骑马护送。”没憋住笑破了功,只好跟着坐到旁边。没什么意思,绕圈而已。我百无聊赖看中间的镜子,发现李免正好回过头来。感觉就像是他拉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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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的别扭去得也快。实际上我小时候每每在心里赌气,“烦死你了,不理你了”,都会给自己加一个条件:如果你先说话就算了,如果这片云飘走就算了,如果一睁眼看见的人穿黑衣服就算了,蓝衣服也行……所以后来去吃了肯德基,心情已经转晴。这家店开业不久,又正值暑假,人非常多。我们好不容易坐下来,突然看见个熟悉的身影。瘦高、短发,是魏潇。再往旁边看过去,有三四人跟她一起。我微微探身观察,紧挨着她的,是那个乐队主唱,经常穿高领毛衣酷酷的哥哥。这么一看,另外几个也是乐队成员。其实我俩后来又去那间教室看过几次排练,在校园里并没感觉有何不妥。但今天一见,魏潇小小的身板站在几个成年人之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兴许是我盯得太紧,表姐凑过来:“有认识的人?”吴承承也顺势看过去,说道:“诶,这不是魏潇吗?”“嗯。”我答应,皱着眉没接下去。“那几个人是谁?亲戚?”表姐敏锐地问到了点子上。“不是。”我带点心虚解释,“是我们在大学里认识的,乐队的人。”“乐队的人?大学生?”表姐不可置信,“你个小学生跟大学生玩在一起?”我连忙摆手,偷瞄李免和徐之杨,谁的眼神都不敢接,只能看着桌子:“我没有啊……魏潇,她也就是听听歌。”表姐没说话,拿了一根薯条细嚼慢咽。沉默片刻,像是突然下定决心似的,拍拍手上的碎屑,说:“叫你同学过来,我跟你去。”后来我们一大三小站在人家面前,勉强凑个阵容相当。表姐强装镇定,上来就声称自己也是大学生,认识魏潇的父母,要带她回家。神色凛然,语气僵硬到好像有摄像机在对着她。哦,可能就是跟电视剧里学的。我趁机把魏潇拉了过来,站到李免和徐之杨身后。那位主唱哥哥有点尴尬,一直笑说误会了,解释半天。大意就是他们暑期出来演出打工,魏潇非要跟着。我也不知可不可信,只好先把人领回餐桌。“姜鹿,你干什么啊……”她冷着脸坐下,但语气是软的。魏潇是个刺猬,我早已发现了。自己虽然矮半头,还是拿出架势:“那你干什么呢?”“我跟着他们演出。”“你一个小学生?”“你是小学生,我早该上初中了。”我俩呛起声来,吴承承、李免和徐之杨居然都装哑巴。好在这时候表姐回来了,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我真觉得她刚才帅极了,忍不住去挽她胳膊。魏潇在学校里横行,毕竟年龄小,这会儿也威风不起来了。她顿了顿,才接上我刚才的话,低声道:“跟着演出怎么了,我要是还喜欢他呢。”“谁?”满脑子问号。我怎么不知道魏潇有喜欢的人。她没回答,只是梗着脖子咬嘴唇。表姐把汉堡往前一推,搭话:“你等到我这么大再想这个问题吧,吃完送你回家。”我反应了半天,才绕过弯来。魏潇难不成喜欢个大学生,她怎么老是做超出我理解范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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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又有感而发了,沉思片刻说,“你意思我是骑士,你自己是公主呗?”“……”我拍拍他的脸,“领悟力还是这么差。”我意思是,女孩子们既是骑士,又是公主。

012Widow98

“帮我开一下热水器。”“嗯……啊?”客厅传来他漫不经心的应答。“开一下热水器电源,我够不着。”说着从洗手间探出身,发现这人坐在沙发上,正专注地擦着一个月饼盒。从纹样花色就能看出有年头了,蒙了一层灰。“这不是装磁带的盒子吗?放在床底下的,你给拿出来了?”“嗯,我找找我的磁带。”我看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抿着嘴就像审视自己的过去,不由得笑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你能不能先帮我开一下热水器,我要洗澡。”“诶,杰伦的第一张专辑,2000年冬天。”“……”还真陷进回忆里了,我耐心告急,“热水器!”“等一下。”“啧,你快点,冷啊。”“来了来了。”终于放下磁带盒,晃晃悠悠过来了。热水器的插座几乎顶到天花板。他个子高,一抬手就能碰到,这时候突然停了下来,故意找茬似的垂眼看过来:“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怎么办?就不洗澡了?”我愣了愣,挺烦这种家长式的假设,回道:“你这不是在家吗?”“我要是不在家呢?”“……”这种问题就好像男生帮你拧开了瓶盖,还要嘟囔一句,我要是不帮你开怎么办?渴死,行了吧。“得了得了,不用你了,真费劲。”我边说边从洗漱台杯子里抽出他的牙刷,举着稍微踮脚够到了开关,“啪”一下给怼开了。整个过程动作娴熟,一气呵成,用时三秒。“……用我牙刷,过分了啊。”“你不在家的时候就这么办的。”随手扎起头发准备洗澡了,看到镜子里的人还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酝酿半天来了句:“当初玩那个游戏的时候,我就该知道你坏心眼多着呢。”“哈?”我顿住,想了半天笑回,“你还记得这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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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秋,暑假过去,六年级开始。那会儿升学压力小,反而有了更多的自主时间,都贡献给了Widow98。就是这么一股浪潮,明明没多久前还在机房供着的电脑,突然开始出现在普通家庭里。李免家有,徐之杨家也有。但我们已经习惯了徐之杨家这个根据地,就常常聚在他家玩电脑。单机游戏在学生中风靡,女孩子更偏好模拟经营类。我和吴承承当时最爱玩模拟人生,创建人物,装修房子,组建家庭,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对于这种过家家的游戏,李免和徐之杨自然不感兴趣,又没抢电脑的本事,每每坐在客厅玩小霸王。有一回他俩中场休息,悠哉悠哉喝着汽水就站到身后了。“诶,这个人在游泳池上不来了。”李免看着屏幕上的游戏场景,随口搭腔。“还真是。”徐之杨也凑过来,身上的洗衣粉味儿特好闻,“有提示了,体力要耗尽了。”吴承承坐在我旁边,撑着下巴满怀期待:“对,再游会儿就死了。”“啊?”两个男生逻辑混乱了。在他们的游戏世界里,只有杀敌人和救队友这两件事,理解不了谋害家庭成员的操作。“姜鹿想出来的玩法,聪明。”眼看游戏里的小人奄奄一息,吴承承眉飞色舞解释:“让这个男的去游泳,再把梯子拆了,他一直困在里面就累死了,然后这个女的就自由了。”身后突然一阵安静,定格了似的,只有吸气声格外明显。我本来沾沾自喜,经吴承承这么一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回头找补道:“不是我想出来的玩法,大家都这么玩。”李免拿着汽水瓶,半晌评价:“好狠。”然后煞有介事地拍拍徐之杨的肩膀:“以后离她远点。”“嘶,李免!”从他嘴里出来就没一句好话!我正待还击,还没想好台词,就看徐之杨颇有怜悯之色,瞥了一眼屏幕上垂死的小人,勉强打圆场:“游戏嘛。”“就是,你们那些游戏打打杀杀的,不是更狠?”李免不再搭腔,远远靠在门边只是笑,纯属拿我消遣。徐之杨倒认真发问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弄死这个人啊?”“嗯?”真是难以解释,就像宫斗戏一样,涉及男生的知识盲区,不分年龄段,“就是原本游戏里的配对我们不喜欢,这样就可以换一个。”“哦……”他往前探了探身,仔细看着屏幕。我一分心,又闻到这股香味,像某种草本植物,忍不住问了句:“你家用什么牌子的洗衣粉?”“我不知道。”他拉起自己的衣领闻了闻,“怎么了?”“好闻,承承你闻到了没?”吴承承深吸一口气,满脸茫然,胡诌:“真的,等会儿去洗手间看看,搞不好是外国洗衣粉。”那天回家前我真去看了,还就是常见的牌子。有意思的是,去看的不止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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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期就这么一晃而过,乏善可陈。现在回头想想,我总有种印象,2000年以后技术发展非常快,因为不断有更新鲜的玩意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大环境上看,国内高校应该算是最先接入互联网的。从电教室到机房,从家庭电脑到网吧,我处在这种变化里,并且托李免的福,成为了很早的一批网民。那是元旦过后,大学快放假了。周末傍晚,我下楼买零食,拎着塑料袋刚出来,看见李免匆匆往校门方向走去。喊了他一声,夹在风里就像被消音了。我好奇心作祟,悄悄跟着出了校门,往左拐,走进了一片平房区。窄窄的土路和随处私搭乱扯的电线,怪吓人的。越往里人越少,直到看见灰秃秃的水泥墙面,写着两个红色大字:网吧,后面跟着个箭头指向旁边的小门。李免掀开厚厚的门帘,一闪身就进去了。急忙跑了几步想叫住他,到底还是被拦在外面。天色渐暗,我踩着积雪来回转圈,想进不敢进,想走不放心。磨蹭了好半天,终于鼓足勇气,刚要推门,“吱嘎”一声有人从里面出来了。我心一惊,下意识往后退,就看见徐之杨只穿着毛衣哆哆嗦嗦愣住:“鹿鹿?你怎么来了?”这张熟悉的脸让我委屈泛上来,扁着嘴道:“你俩在这干什么呢?我刚才看见李免进去了。这什么地方?”实在不像好地方。“那个,你先进来,外面冷。”徐之杨支支吾吾,还有点不好解释,“就是网吧,玩电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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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很暖和,泛黄的灯光下是一台台电脑。桌面有小小的隔板,贴着红色的座位号,看起来和机房类似,停在Widow98的开机画面。兴许是因为临近放假,人不多,还挺安静的。前台坐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看见我没吱声。跟着徐之杨往里走,没几步就听见李免的声音:“这么快买回来了?”“……鹿鹿一直跟着你,你就没发现?”徐之杨语气带点埋怨,稍微侧了侧身子,让我看清楚面前这一排人。魏潇,吴承承,李免齐刷刷抬起头来,还有一个空着的座位,想必是徐之杨的。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都不作声。

013打掩护还是打小报告

我怔在原地,又失落又气恼,手里的塑料袋因为攥紧发出声响,滋啦滋啦好像点燃引信——

从前去电教室看古惑仔撇下我,现在来网吧也当成秘密,小团体里还有自己的位置吗?我是那个多余的?

越想越难过,恨恨地挨个扫视,企图让他们无地自容。结果刚盯上李免,见他开口说:

“姜鹿,你跟着我过来,你爸妈知不知道?”

“啊?”这话宛如一盆冷水泼下来,把火星子浇灭。我傻了眼,半天才动动嘴唇,“不知道……”

“你是下楼买零食来了吧……”他随手一指那皱巴巴的塑料袋,煞有介事,“多长时间了?”

那时候没有手机,联系极不方便。小孩出了门没按时回家,不管远近都得一顿好找,免不了要挨骂。

汗都冒出来,还哪顾得上生气,慌里慌张憋出一句:“你们来这儿大人都知道吗?”

四张脸用四个表情回答:“知道。”

我被噎得无话可说,沮丧地瞥了他们一眼,暂且把委屈咽回去,匆匆嘟囔:

“我要回家了,我回去就说跟你们来玩电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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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起雪。

天黑得也真快,墙边的电线扯着一个光秃秃的灯泡,已经亮了,这才清楚看见雪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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