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张简易的石床上,身下垫着破烂的衣服,有些地方棉絮都露了出来。身上倒是好好盖着一床被子,只是被面竟然不是用的被套,而是老式的包棉,绣的是大红的鸳鸯戏水,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又能看见了。环顾四周,只是一间不大的石室,大概只有十几个平方。除了一张石床之外,就只有两块平面光滑的大石头,一大一小,像是简易的石桌和石凳。整个石室,包括我身上的被子和身下的衣服,
虽然简陋破旧,却都干净得很。
我感觉了一下,受伤的地方被包起来了,似乎还上了药,只是不知道这些药是从哪里找来的,伤口有些麻,还有些热辣辣的疼。但比起刚受伤那会,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枕头边有一个铁碗,像是给小孩子吃饭的那种,里面还有一些水。我侧过头,就着碗tian了几口,只能勉强润润嘴,但总比没有好。
这里的东西全都像是东拼西凑起来的,透着说不出的奇怪,然而救我回来的那个人却没了踪影。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那人才会回来,肚子又饿得厉害,只能闭上眼睛养神。而过了没过久,我竟然又一次睡了过去。
这一次我是被叫醒的,一睁眼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小哥坐在床边,手上端着那个小铁碗,里面是黑漆漆的液体,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看见我醒了,那小哥轻轻一抄,就把我扶了起来,接着递过碗给我,说:“吃药。”
我相信他不会救了我之后又重新弄碗药来毒死我,因此接过来很干脆地喝了。那小哥把碗接过去,顺手放在桌子上,自己就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了,抬头看洞顶。
我趁机仔细打量他,这才发现他看上去年轻得很,大概跟我差不多大,甚至可能比我还小一些。头发大概很久没有剪过了,刘海几乎要遮住眼睛。身上只是一件普通的深蓝色连帽衫,不过倒是洗得很干净。
“那个,小哥,谢谢你救了我。怎么称呼?”我试着跟他打招呼。
然而那小哥一心看洞顶,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
我有点憋屈,转念一想这个人可能不大爱透露自己的个人信息,于是又问:“小哥,是你把我送到这里来的吗?我想问问,这里是哪儿?”
可惜这个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答。接着我又问了几个落难的人一般可能会问到的问题,那小哥都是一声不吭,像个闷油瓶,只是直勾勾看石室的天然洞顶,好像忧郁它会塌下来一样。这么几次下来,我干脆重新躺下翻个身继续睡,不再理他。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过着饭来张口药来伸手的日子,依旧没能从那闷油瓶小哥嘴里套出任何东西来。他也能做到除了叫我吃饭、和药之外完全不理会我的任何搭话。闷油瓶不知道给我吃的是什么药,这半个月我的伤几乎好了个七七八八,就连原先以为肯定是要报废的左臂也保住了,只留下两排牙印证明当时情况的凶险。
既然我已经能够下地走动,闷油瓶也不限制我的行动,我终于确定我还是在伽罗山上,就在我曾经想进,但最终没能进去的那个山洞里。原来这山洞果然还有另一边的出口,我睡的那间石室就是靠近那边,不过通往我掉下悬崖的那个洞口的路却非常窄,只能容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爬过去,而且早已经被闷油瓶堵住了。
充当卧室的石室外面就是洞口,只不过转了个弯,恰好能够挡风遮雨。闷油瓶搜集的很多小东西也在外面堆着,比如几把各种不同造型的军刀——很明显是从到过这里的人遗落的东西里翻出来的,型号和磨损程度都不一样;两个无烟炉——早没了燃料,边缘已经开始生锈;几个头盔——估计这一段时间我吃的饭菜都是用它做的;几个碗——大多是铁的,还有两个瓷的,已经有了缺口。此外还有零零碎碎很多小东西,我甚至看到两把霰弹枪和一把老式驳壳,就是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子弹。
不过这些都比不上闷油瓶的一把黑金古刀。从我渐渐可以自己坐起来开始,就看见他一直带在身边。虽然没有看到过它出鞘,但以我浸yin古董行当多年的眼光看,那刀肯定是上千年的古物,错不了。
等我身上的伤彻底养好,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这期间我除了知道闷油瓶之前一直生活在山上,只偶尔出去搜集一下必要的生活物资,以及那些人面鸟害怕这边洞口边的一种植物,因此一直不
敢过来之外,几乎没有找到任何头绪。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不论闷油瓶究竟查过我没有,至少他没打算害我,老九门的人至今没有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闷油瓶似乎开始渐渐厌烦我继续占着他的床住在山洞里,给了我一把看上去还能用的匕首之后,指了一条路给我,说:“你可以从这里下山。”
我相信经过这么长时间,张大佛爷派出来等我的人肯定已经松懈了,但还不至于到完全撤走的地步。这个时间下山,虽然行得通,但不是最好。我想在山上继续留一段时间,整理一下思路,做好下山之后的打算,顺便momo闷油瓶的底。
我向闷油瓶表达了我的愿望。以往对于我的一些小要求,比如希望菜再咸一点,比如希望可以擦身,闷油瓶都不会干涉。但这一次,他明确地表示出了不满,具体表现就是皱眉看着我,但仍旧不做声。
我跟他解释了一下山下我的仇人很有可能还在继续找我,现在下山不是明智的选择。我虽然恢复了一些,但身体毕竟不是巅峰状态,很有可能被抓回去,那么他不过白救了我一场。闷油瓶考虑了很久,虽然不是很乐意,但还是点头同意我留了下来,并且很郑重地吩咐我:“最近不要乱走。”
这个人能在危机四伏的伽罗山上活这么久,并且还活得好好的,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最起码他的身手和他野外生存的能力是绝对不差的。而且我仔细看过他的手,右手食指和中指奇长,我在爷爷的笔记里看到过,他这是练了发丘中郎将双指探洞的功夫,可想而知见识绝不一般。因此我相信他这么说有他的道理,也执行得很彻底。有必要的话,我连洞口也不会出,每天就在山洞里做一些恢复xi_ng锻炼。即便是需要出去方便,我也尽量挑闷油瓶在山洞里,没有出去打猎或者下山买东西的时候,最大程度地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天我按日子推算了一下,大概已经到中秋节了,正是万家灯火,月圆人圆的时候。去年这个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只盘算着能从三叔手上敲到什么宝贝。大学毕业之后,我就在杭州西湖边西泠印社开了间古董铺子,仗着三叔的货源,日子过得很悠闲。本来想着干几年买房买车再娶个漂亮老婆完全不成问题,哪里料到后面竟然出了这样的事。不过一年时间,我身在深山,有家回不去,有亲人不敢认,甚至连自己还活着的消息都不能传回去给家里人知道。
我在洞口站了一会,伸长脖子也看不到月亮,洞外早就是黑漆漆一片,只有身后闷油瓶生了一堆活,在洞口映出一点光亮。
被闷油瓶救回来之后,我的衣服已经完全碎成布条,不能再穿,一直就穿着闷油瓶给我的一件连帽衫。这个时节,不过在洞口站了一小会,就觉得凉气直往衣领、袖口里钻。回头一看,闷油瓶抱着他的刀,坐在火堆边闭目养神。
我凑到闷油瓶对面烤火,果然比在洞口暖和很多。前几天闷油瓶下了一次山,又抱回两床被子,一床垫在石床上,一床他自己盖。我们两个一头一尾睡在石床上,倒也相安无事。冬天大概也就这个样子过了,只是没有足够的衣服,看来过几天还是得暗示闷油瓶再下山一趟——如果有可能,我是想一直等到来年春天再下山的。当然,如果我有闷油瓶这样的身手,即使现在走,也完全没有问题。
只烤了一会火,我就觉得无聊了。山上光线少,亮得晚黑得早,一天的时间有限,我的活动更有限。闷油瓶几乎不怎么说话,往往是我一个人唱独角戏,日子过得太平淡了些。我
丢了两跟柴到火堆里,随意拨弄了一下,干脆站起来进石室睡觉。
就在这一瞬间,洞口外不知什么地方有人“啊”地一叫,接着是一声枪响,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传过来:“敢偷袭你胖爷,叫你瞧瞧你胖爷的厉害!”
我一惊就去看闷油瓶,闷油瓶已经从火堆边跳了起来,站在洞口向外看。他回头命定我:“进石室,不论听到什么不要出来。”接着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