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沫从昏迷中幽幽转醒的时候,一时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现下是什么时辰,只知道头顶yīn云密布、黑云压顶,时不时还伴随着阵阵闪电和隆隆雷声。
周围都是树,枝桠遮天蔽日,更是将顾沫周围的环境衬得昏昏暗暗、鬼影重重。
顾沫浑身一抖,qiáng迫自己冷静下来,揉了揉酸痛不已的脖子,起身理了理衣衫,然后在一棵下坐了下来。他就这么愣愣地坐着,没一会儿,嘴角忍不住似的往下一撇,委屈巴巴的,把头埋在了臂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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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是西月国首都凤城的一个小小家族,顾家主人叫顾城,是大宝昌钱庄的掌柜。大宝昌钱庄是近些年在众多钱庄中脱颖而出的一家钱庄,如今发展出的下线在凤城就有几十家之多,可见顾城作为一名商人的手段。
他除了明媒正娶的妻子外,还有两个妾侍,顾沫就是其中一个妾侍李氏的儿子,他在顾家排行第三,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李氏是一个普通的农家人,但人长得美,小小白净的瓜子脸、纤细的身材在一群乡野妇人之中格外显眼,这也就是为什么顾城一眼就看中了李氏,不顾他人反对,直接接回了府中。
顾家上下都觉得这是顾城一时兴起,腻了便不会再贪恋李氏,可谁知顾城是真喜欢李氏,他也知晓女人们之间的那些事儿,所以对李氏的好都藏在细枝末节里。
不久之后,李氏诞下了顾沫。李氏是个心大的,不争不抢,只要有的吃有的住便心满意足,所以当她发现顾沫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后,不是喜,反是愁。
“沫沫,娘跟你说,娘知道你很聪明,但是你不能在别人面前展示出来你知道吗?”李氏一脸严肃。
“为什么呀娘?”彼时的顾沫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奶娃子,他完全继承了李氏容貌上的优点,可爱的不行。
“唔,太聪明的孩子要被深山里的恶鬼吃掉的!”
“恶鬼?什么是恶鬼?”
“恶鬼就是浑身冰冷、青面獠牙、眼睛大如牛眼、舌头有三尺长的怪物!他住在深山老林里,最喜欢吃聪明的孩子,尤其是你这样细皮嫩肉的!”
顾沫小脸一皱,哇的哭出声,“沫沫不聪明,沫沫最笨了,恶鬼不要吃沫沫!”
李氏心满意足地偷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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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李氏,顾沫的头埋得更低了。
一个月前,李氏感染风寒,顾城表面上随便找了两个大夫给瞧病,私底下又找了好几个坊间有声望的大夫来瞧,可是都束手无策。不到一月,李氏便去了。
她在顾宅,除了顾城,本就无人可依,如今就只留下顾沫一人。顾沫因与李氏有过承诺,过去十八年从不敢显山露水,久而久之,就有坊间传闻说顾家三子是个傻的,顾城自然也听说了,可顾沫是李氏和自己的儿子,爱屋及乌,别人再怎么说,也丝毫不影响作为爹对顾沫的喜爱。
其实还有一点,就是顾沫生的太好看了,唇红齿白的,完全继承了李氏的所有优点,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在长相全都路人脸的顾宅中,可是独一份儿漂亮,有顾沫在,顾城在那些官僚中才能得意地仰着脖子。
怎么着?我是长相平平,可是我儿子好看呀!
瞧瞧你家儿子!啧!我都没眼看!
这可气坏了顾城的正室,季氏。
季氏长相一般,也是纯路人脸,能嫁给顾城成为正室,乃是因为她是西月丞相之女。她的儿子顾霖与顾沫一般年纪,但文采出众,一身武艺在同龄中也算是佼佼者,在凤城颇有一些名气,但是吧,他的长相随母,也长了一张路人脸。
顾城就两儿子,百姓每次一提到顾霖的文采与武艺,必会想到他的脸,一想到他的脸,就会想到顾沫的脸,然后就是叽里呱啦茶水间闲聊。
气得季氏挠心抓肝。
季氏也不是个傻的,她知道顾城喜欢李氏,怕惹顾城不快,在李氏活着的时候也不敢瞎找麻烦,自然也不可能去动顾沫。她就gān了一件事,就是添油加醋把顾沫是个傻的流传了出去。
现在李氏一死,顾城又因为这件事整天蔫搭搭的,没空去管顾沫,季氏心里暗搓搓一喜,嘿,是时候动手了!
这不,顾沫被人敲晕了扔在了这深山老林之中,周围危机四伏,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难说,况且他也不认路,即使没死,饿上个几天,一样是死。
顾沫心里哇凉哇凉的。他知道,他爹或是他哥肯定会来找他的,但是找不找得到就难说了。
天渐渐暗了下去,顾沫不用抬头,都知道周围已经伸手不见五指,隆隆雷声还在继续,雨滴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就成了倾盆大雨。
顾沫被浇了个透心凉,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好在大雨没下多久就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突然,顾沫听到了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猛地一抖,上齿紧紧咬住下唇,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有什么东西在!
“窸窸窣窣”的声音继续响着,离顾沫却是越来越近了。黑暗中,顾沫响起了他娘跟他描述过的恶鬼:恶鬼就是浑身冰冷、青面獠牙、眼睛大如牛眼、舌头有三尺长的怪物!
顾沫害怕的气都不敢喘一口,他明明一点都不聪明了,为什么恶鬼还要来找他!他会被吃掉吗?
顾沫的眼睛里溢出了泪水,正想着拼了的时候,天空又是一声雷声,比之前的都要沉闷,却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直直地劈了下来,落在离顾沫不远处的密林里,平地响起一声爆炸声,在闪电的光亮里,影影绰绰可以看见似乎什么东西被劈开了。
距离此地几十公里的皇宫里,盘腿坐在蒲团之上的白衣道人,倏地睁开了眼睛,手中的珠串崩断了细绳,念珠咕碌咕碌滚了一地。
而顾沫,被这阵雷惊得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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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不断接近,又是一阵闪电,如果顾沫还醒着,就可以看见这是一条成人手臂粗的蟒蛇。蟒蛇吐着黑漆漆的蛇信子,慢慢接近他眼中的那道美味。
平白一阵风chuī过,小小的少年旁边出现了一个男人,他一身黑衣,是坊间少见的织绣,袖子和衣服下摆绣着金丝纹路,头发用上好的无暇玉冠束了起来,一双幽深至极的黑眸流转着捉摸不透的黑光。
蟒蛇甫一和这黑眸对上,愣了半晌,然后飞快地收起獠牙,朝着来时的路遁了。
男子转身走到顾沫旁边,学着他的样子坐下来,默默盯着他的脑袋看了一会儿,又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脑袋上戳了戳,许是力气太大,把顾沫的脑袋从臂弯中戳了出来,一张脸就这么出现在了男子面前。
男子又拿手捏捏顾沫的脸颊,软软的触感让男子忍不住眯起眼睛,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顾沫搂过来,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然后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手臂一伸,彻底将顾沫纳入怀中。
黑幽幽的眸子彻底眯了起来,男子像是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满心欢喜,嘴里呢喃着:“我的,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