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笙歌,你站那么高,想去哪里玩啊?”
宁辞差点忘了他新拜的师父给他起的好名字,此刻他站在墙上正准备往下跳,听见声音,扭头,看见了躺在树上叼着一棵狗尾草的小师叔。
还好是小师叔。
宁辞放下了心,笑道:“太闷了,想去山下逛一圈。”
“哦,这样啊。”他吐出那棵草,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笑嘻嘻道:“我也有点闷,要不咱俩一起去吧,我去叫上念一?”
“……”
宁辞果断道:“不行,你不能去。”
杜横溪委屈道:“为什么?”
宁辞笑了笑:“不为什么,你看哪家孩子出去玩带上长辈一起的?”
“长辈?!”杜横溪认真咀嚼了一下这个词,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幽幽道:“哦,我知道了,那你自己去玩吧,祝你玩得开心……”
“小师叔再见。”说完,迫不及待地转身想从墙上跳下去。
“再……”
一个侧身还没有完成,宁辞看见一道影闪现在眼前,余晖被遮住了一瞬,脸上的笑还没褪gān净,接着,他胸口重重一顿,眼前一黑,身体被迫失去平衡,风呼啸着从他耳边略过,深红的枫叶和粉红的天空旋转着向上飞去,他的意识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摔在了地上。
后背先是一麻,接着传来钝重的痛感。
他回复视觉之后看见小师叔站在他刚才站的地方,抱着肩在笑,有点委屈地说:“谁让你不带我玩。”
宁辞从地上跳起来,“小师叔你别闹了!”
“我没闹啊,我也是迫不得已,要不是掌门叮嘱我,我才懒得管你。”
宁辞看他从墙上轻轻的跳下来,习习的凉风chuī得他衣角翻飞。
他的手握上断念的剑鞘:“你今天一定要挡我?”
杜横溪肯定地说:“我今天一定要挡你。”
宁辞的剑还没完全□□,刚刚露出剑上刻着的两个钟鼎文,忽觉一股巨大的气流bī迫而来,他睁大了眼,下一刻,失去了意识。
“……但我不想跟你打架,你非要这样,真是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嘛,动不动就拔剑。”
杜横溪本想捡起被震飞在地上的剑,刚弯下腰,那古剑却自己腾空了起来,气势汹汹的晕染了一层蓝色的光,直指杜横溪。
“断念!”
杜横溪略带责备的喊了它一声,它在空中换了个姿势,垂直地面,杜横溪伸手去握剑柄,它向右一躲,他跟着向右去抓它,它向左一躲。
“……”
他看出来了,就是不让他碰。
他垂下手,不抓了,那古剑自己在空中耀武扬威似的耍了个潇洒的剑花,然后带着一阵凌厉的风,直直地插入剑中。
“幼稚。”
念一还没从不开心中缓过劲儿来,就看见小师叔推开那扇沉重的门,像提着小猫崽一样将她师哥拎了回来。
“师哥?!”
念一瞬间不忧郁了,心花怒放地迎过去,开心地问道:“小师叔他没事吧?你打的?”
杜横溪:“没事没事,他一点事都没有,对,我打的,送给你,礼物。”他将手上的东西向前提了提,看念一伸手去接,突然反应过来念一扶不动这家伙,没准得把她压趴下,又果断的将他往地板上一扔,哐当一声,脑门着地。
“……”念一接了个空。
有点心疼,她抬头看着杜横溪。
“额……我……”
小狐狸看那个人鲜血直流地倒下,心里一点快感都没有。
经历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之后,他对这种挥挥手就能结束的战斗毫无兴趣。
这是在回小舟山的路上,他杀的第九个修士。
他现在急于回去,跟那个整天嚷嚷着要保护他的人打一架。
但是路上遇到了点阻碍,不断有人半路杀出来挡他的去路,刚开始他不解,见别人挡他,他就绕道而行,反正有那么多路可以回家。大可不必因为这种小事而耽误行程。
但慢慢地他懂了。
他们不止想挡他,还想杀他,拼了命的那种。
他本不想杀修士,他知道修行不易,求道艰苦,但他能避开一个,却避不开整个修真界。
杀得顺手了,也就不在意了。
太阳像吊死在了迎客松上。
宁辞悠悠转醒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念一正焦急地盯着他看。
“你怎么才醒?!你再不醒我就要去找小师叔了,他明明说你没事的。”
“我没事……就是脑袋有些疼。”
说完他悲哀的发现,万卷阁跟以前不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了……
他走到窗前,事实证明了他的想法。
“不要再看啦,小师叔围了一圈结界,你跑不掉的。”
“也不要怪小师叔,要怪就怪我爹,他早猜到小师叔一点事也不管,所以走之前下了军令状的。”
宁辞揉了揉脑袋,还是有点疼:“我没怪他。”
他现在没心思去怪谁,怎么从这里出去才要紧。
他将手伸出窗外,抵住那层结界。
很厚实,很有力,很凉。
按他现在的修为想从这里出去……痴心妄想。
他现在确实不够资格从这里迈出去。
这个想法让他对自己的无能而愤恨。
小舟山,茸茸……
“师哥!”
念一见他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上去拉了他一下。
宁辞回过身来,看小师妹的嘴一张一合,知道她在说话,但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念一看他脸色沉的吓人,始终不理自己,便讪讪地坐了回去,不敢再说一句话。
宁辞浑浑噩噩的过了三天。夜里辗转反侧,白天食不知味,人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念一照常抱完他,小声地说:“师哥,你瘦了好多。”
宁辞不答。
第四天。
念一欢腾地跑进万卷阁,拉住宁辞的袖子又兴奋又紧张地小声说:“师哥,你现在可以走了!外面没有结界了!”
宁辞一阵恍惚,愣了一下,望向窗外,问道:“……怎么没了?”
念一解释:“我去求的小师叔。”又说:“我看你再这样下去要变成鬼了!你快走吧!”
宁辞的心在上绞:“……多谢。”
轻轻松松翻出墙外,凉风习习,chuī得人慡快,宁辞久违地觉得心情舒畅。
这么多天,被桎梏在万卷阁,他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先是被师父无缘无故逐出山门,紧接着师父仙逝,再被杜横源押回来,关在万卷阁,如果杜横源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下山的话,被押回来之后按照山门规则给与一定的惩罚也就没事了,当初以为那句等万卷阁的书都读完就放他出来只不过是句夸大意义的话……现在看来大约只是囚禁他的一个借口。
一个要赶他走,一个却要困住他。
那杜横源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或者他不光知道些什么,还筹划着什么,师父将他逐下山也许有别的目的?
可是他那时一切都还欠火候,既成不了事也败不了事,就算杜横源要改朝换代他也不构成威胁……
正毫无顾忌地往前走,眼角瞥到一个身影,急忙转身贴住身旁最近的树,可是他刚才想得认真,动作有些迟了,大概那人也看到了他,那可是他最不想遇到的人。
“陌笙歌。”
果然。
宁辞一听这名字就有一种疏离感,不再皱眉,转身出来给他那新师父行了个礼:“师父。”
杜横源施舍给他一个眼神:“怎么,万卷阁的书读完了?”
宁辞:“还没有。”
“这是要下山?”
“是。”
“你出不去。”
“为什么?”
“因为我不允许,你就出不去。”
宁辞心里的一团火气冲了上来,噎在喉咙里。
现在四下没人,明人不说暗话:“师父,我的前任师父,横清派第一任掌门,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杜横源:“老死的。”
宁辞当然不信:“师父您糊弄鬼呢?”
“你要听真话吗?”杜横源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好像视线透过他望向了另一个人,就在宁辞以为他不肯说的时候,听他开口道:
“被一把剑震碎了魂魄,拼都拼不起来了。”
杜横源又想起那风雨夜晚,想起他师哥临终时不舍的模样,似乎有话要说,但心中顾虑着什么,最终拖到没有力气透露出来。
宁辞的心一提:“什么剑?谁的剑?到底是谁害死了我师父?”
“那把古剑,名叫不臣,是……”
他停下,淡漠地看着宁辞,眼神疲倦,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很费力气的事,停下不说了。
宁辞着急道:“是谁?”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他又恢复了那种不屑,讽刺道:“告诉你有用吗?就算是我杀的他,你能怎么办?”
宁辞将他不屑的神态尽收眼底,微微握了下拳,又无力的松开。
他说的是事实,他还不至于认不清自己无能的现状。
“要是现在命滚回去看书修道,你肯定还不死心,这样吧,要是你能拦得住我过这棵树,那我就不拦你下山。”他扭头看了一眼刚才宁辞藏身的那棵树。
说完,轻轻松松地一抄手,准备迈步。
宁辞来不及思考,拔出断念,上去拦他,可是他们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即使杜横源根本没有接招,只防不攻,或是连防都不防,不见招式变换,只见身影重重,宁辞连攻击哪里都成问题,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切都没有实际伤害。
眼看着杜横源越来越接近那棵树,宁辞心慌意乱,招法全乱了套,直接提剑劈了上去。
杜横源这下不抄着手了,慢慢伸出手来,不慌不忙的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剑锋,宁辞看他出手时从容,可夹住剑锋却又快又准,他想拔剑,那剑尖却犹如插进石缝里似的纹丝不动。
杜横源微微可惜,语调恶劣:“这么好的一把剑,你不会用就藏起来吧,别糟蹋了它。”
宁辞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内心羞愧。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在拦不住茸茸一定要去那片荒原的时候,在被小师叔封在万卷阁的时候,在提着剑被杜横源嘲讽的时候。他都有一种被束缚住的感觉。
“还有。这棵树我已经过来了。”
宁辞不用转头看也知道过了,其实早过了,只不过他不甘心而已。
他不甘心自己不自由,不甘心自己无能为力,不甘心自己受制于人。
因为不甘心,所以他决定要做出改变。
那是棵枫树,枝叶多得像鬼影重重,火红火红的叶子烧起火来,将天边的云彩烧焦了一片。
小狐狸赶回小舟山的那天特意洗了个澡,下水之后,小溪里的水立刻变红了,它身上原本被血黏糊在一起的毛在水里柔柔地松散开来。
高高兴兴地洗完澡,清凉润滑,百骸俱松。
欢欢喜喜回到山dòng,却不料dòng里已经许久没有人烟的迹象。
风很慢很慢地在打哈欠,枫树哆嗦着快被痒哭了,红色的鲤鱼已经被余晖的炙热烤熟。
那一刻他懵了一会儿,站在dòng口一动不动,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小溪里的水好像有些凉。
呆呆地,他打了个慢半拍的冷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