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凉盯着他把安神静心的药喝了下去,又灌下去一大杯水,才放松道:“你的枪伤不能碰水,我帮你擦擦身子好吗?”
他一向冰冷的眼睛露出恳求的神色,更似西方人的深邃轮廓在冷酷的表情褪下来之后,显出雕像一般端正的美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物的关系,张子拓只觉得耳根子发软,有点晕晕忽忽的梦幻感。
他道:“我自己擦就好了,没事……”
顾寒凉不反对,但是没有移动脚步,坐在原处继续用恳求的眼神瞧着他。
“好、好吧。”张子拓从来没想过顾寒凉竟然会用眼神撒娇,心都快跳出来了。
顾寒凉听到他答应,稍稍牵起了嘴角。他尾随着张子拓走进浴室,期待地盯着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的青年,提醒道:“不脱衣服?”
张子拓尴尬地盯着浴缸半天,才背对着顾寒凉除去了上衣,又
解开皮带,弯腰抬腿地去脱裤子。
他有着一副习武者的好身材,而且因为体质关系,肌肉并不突出,薄薄的一层均匀地裹在身上,蜜色的皮肤在灯光下闪耀着漂亮的光泽。他这一弯腰,黑色内裤包裹着的浑圆双臀就向背后的顾寒凉高高翘了起来,看得后者鼻子一热,赶紧转移了视线。
还没确定对方是什么心态,下午又才崩溃地哭过,结果晚上却已经能把自己脱干净,让差点杀死自己的前任情人给自己擦澡。张子拓脱到只剩一条内裤,心情无比复杂。
顾寒凉挽起睡袍的袖子,一手拿着大浴巾,一手举起了喷头将浴巾淋湿。湿热的柔软浴巾一开始覆上了他的脸,皮肤被力道适中地擦拭,张子拓没想到他连脸都帮自己擦了,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能做什么。
耳朵、脖颈、后背、手臂……可以感觉得到男人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虽然笨拙但很认真,连指头缝都被握着细细的冲洗干净了。在擦干左手的时候,男人像是情不自禁,凑过去想亲,被他红着脸抽回了手。
顾寒凉一怔,看着张子拓泛红的脸,虽然没亲到,但这副神情也足够了。他没有纠缠,继续擦起了肩膀和锁骨。浴巾擦过了柔软的暗红色Ru尖,那微妙的触感让张子拓咬了咬唇,但顾寒凉却没有起任何歪心思,而是用沉默的目光盯住了左X_io_ng口的伤疤。
圆圆的子弹疤痕和深深的手术疤,只经过了一年,所以看起来依然触目惊心,可以想见当时的危急程度。顾寒凉极轻、极轻地用指尖碰了一下伤痕,然后缓缓放下手,目光向上移,直到和张子拓对视。
两个人的目光都很平静。
顾寒凉蹲下身,在他X_io_ng口的伤疤上吻了吻,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擦了下去。动作依旧认真而细致,小心地避开了包着绷带的伤口。
“我自己来吧。”眼看擦到了小腹,张子拓可不想被扒下内裤脱光光,慌忙要夺下浴巾自己来,“我不会让水碰到伤口的……”
顾寒凉不置可否,修长的左手食指勾了一下他的内裤边,被调戏的人立刻如临大敌般绷紧了身体。不过男人并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将浴巾递还给他:“小心一点擦。”
说完亲了亲他的脸颊,转身出去了。
张子拓独自站在水汽蒸腾的浴室里,手上还知道要动,一颗心却砰砰砰跳的飞快。从来没有过的温柔纵宠,从来没有过的亲昵,从来没有过的退让。在这间小小的浴室里,他们明明曾经无数次地交颈而拥,身体的深入到了所能到达的极限,但却从来没有像方才一般,只是不轻不重的言语和触碰,就能让心的距离拉近,悸动不已。
擦干身体,他穿上叠放在浴室小沙发上的浴袍,走了出去。男人坐在床上,腿上搭着丝被,才一会不见,脸上似乎又恢复了那层冰冷漠然。
张子拓的脚步顿了一下。
顾寒凉察觉他的动静,侧过脸来,冰霜蓦地碎裂,露出浅浅温和。他向顿住脚步的青年伸出一只手,淡淡道:“过来。”
命令的语气,和那两年间似乎一样,但又有些许的不同。张子拓反Sh_eXi_ng地服从,走过去将手递给等待着的男人。肌肤相触之时,男人那与名字完全相反的热度从指尖一直灼烧到心底,低沉的声音响起:“就是这只手,刚刚不愿给我亲?”
清浅笑意毫不加以掩饰,顾寒凉最终还是在张子拓的左手掌心印下一吻。
挪动身体把焐热的位置让给青年,男人理所当然道:“明天跟我回美国,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张子拓讶道:“我没有答应要跟你走。”
“你不用答应,”顾寒凉环住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因为我是在逼你。”
这简直就是上了车还不准备补票,一句对于目前情
况的解释都没有就想拐人,无厘头堪比当初他一见到脸和梁思危一样的他就强迫同居的情形。张子拓失望又愠怒,道:“我说了,你再把我当……当替身,我就去整容!”
他扬起脸瞪着顾寒凉,后者仔细地看着他的脸,眼神清明没有丝毫迷乱,随后捏着他的下巴摇了摇,笑道:“宝贝是该整整了,瞧这脸都气歪了。”
张子拓默默转头。这家伙真的是姓顾名寒凉吗?
被质疑身份的男人抱住了他,说:“别多想,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看着你。”
他的心涩涩的,觉得有点受伤,“我不要弥补。”
男人却纠正他:“不,你需要。但我要给的不仅仅是弥补,还有保护。”
张子拓很想哈哈大笑给他看:“保护?我保护你还差不多。”
“好吧,”顾寒凉不打算在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做纠缠,“那换你保护我。要知道我在美国可不比在这里,想杀我的人比你对我的恨还多。”
他嘲道:“那还真不少。”
顾寒凉不以为意,凑过来想吻他,但被推开了。他用手指头戳着男人的心口,咬牙道:“别回美国了,死在这儿吧。”
男人不说话了,普鲁士蓝的眼眸在夜灯下颜色显得浅了,像染着悲伤的深海蓝。放出狠话的他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为着男人眼里显而易见的、小孩子也能看穿的软弱哀求。
“拜托,跟我走,留在我身边。”顾寒凉恳求道:“不原谅、不相信、不接纳我都没有关系,就当是把你借给我,如果讨厌了,伤心了,就要回去,我不会再逼你第二次。”
张子拓不能说话,心却在发抖。
顾寒凉的吻印在他额上,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如果,一直都不讨厌也不再伤心,那就借我一生。”
什么时候这个冷酷的人学会了甜言蜜语?张子拓恍惚地想着,竟然连一生都说出口了,却没有半句请求原谅或者表达爱意的话,他究竟是傻子还是太自以为是?
——但是顾寒凉仍然悲伤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冷酷的人温柔起来特别动人,而强大的人脆弱的样子也尤为令人不忍……张子拓懊恼地看着这个两样都占全了的男人,克制住心里的骚动,平淡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说话?”
顾寒凉说:“当然不。”
“我觉得自己总是很心软,小尘还说过我坏话,讽刺我是圣母。”他一边说,一边在脑海里把代表自己的小人拎起来,狠狠地打屁股,“不过我还是给你个机会。”
顾寒凉的眼睛骤然一亮,宛如星光倒映,银河流过普鲁士蓝的夜空。
“只要你现在从窗子跳下去,围着这房子跑一夜,一直跑到早上六点——我就暂时把自己借给你。”
男人穿着睡袍下了床,从衣柜里挑出了一套运动装,又让保镖拿上来了一双鞋。他穿好之后,站在窗前,转身朝坐在床上的张子拓微微一笑。
“宝贝,你的一生是我的了。”
那神情称得上是酣畅淋漓的得意,还有掩饰过的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激。男人说完,干脆地翻身一跃,从二楼的窗子上跳了下去。
张子拓又翻出了男人的手机,然后光着脚下床,趴到窗口去看,顺便拨号。
“子拓?”
“小尘,我要去美国了。”
那边顿时一阵鬼哭狼嚎,唉声叹气:“子拓啊!我让你偶尔赌一把
,可没有想过你会这么快把底牌都翻了啊!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么快妥协会blablabla……而且你跟他去了美国完全就是被他捏在手里,万一blablabla……,他或许就blablabla……,到那个时候,你肯定会后悔今天答应他答应得这么快!”
他笑:“舍不得我就说,找这么多理由。”
梵尘悲伤道:“跟你说正经的呢!——”
“他在跑步。”张子拓打断梵尘的装腔作势,微笑道,“他要跑到六点钟,我才会跟他走。”
梵尘停了一下,似乎是在看时间:“——六个半小时?!”他轻轻抽了口气,却还是觉得不够狠:“六个半小时我也能跑,毕竟跑多快又没有规定。要是我,早就还他一枪了!”
张子拓笑出声来,正好顾寒凉跑完一圈绕回窗下,抬头看到他倚着窗笑,道:“看什么,回去睡觉!”
张子拓挥了挥手,没听他的话,倒是吓着了一众偷看的保镖——大半夜的,自家老板竟然从窗子跳出来围着房子跑步!这简直诡异得可以去参选世界最可怕事件。他们一个个都是身经百战才被选出来保护顾寒凉,心理素质好得可以说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过也不免偷偷往那个跑步的身影看了几眼。被这么一吼,下意识以为吼的是自己,赶紧各做各事,不再偷看不该看的。
梵尘还在嚷嚷:“——那个混蛋!”
张子拓道:“好了好了废话别骂了,我明天就走了……”
“他还不一定能跑完六个半小时!”
张子拓笑着不作声。
梵尘安静了,委屈道:“你这个白眼狼,身体刚好就忘了是谁尽心尽力地照顾你,要跟着杀人凶手私奔……别以为你是我师兄我就打不过你!”他显然很快发现自己确实打不过自家师兄,于是飞快道:“总之,要记得保护自己,快受伤了就跑回来,别摆圣母架子!”
张子拓道:“知道了,我不吵你了,睡吧。”
那边气势惊人地叫:“你给我发誓——!”
他只好乖乖举手发誓,丝毫没有做师兄的威严:“我发誓,要保护自己,遇到危险就跑回来找你!”
梵尘满意地挂了电话。
张子拓关上窗子回到大床上,翻滚了一番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睡觉。他大大地敞着四肢,觉得还是这张床睡得最舒服,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也没有了,顾虑担心悲伤啊都没有了。他立刻放空了脑袋,边想着楼下某人跑步的傻样边睡了过去。
这是他一年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噩梦没有降临,心悸发慌也没有关顾他。张子拓呈大字型霸占了大半张床睡得香甜,直到有人轻手轻脚摆正他的睡姿,然后重重地扑倒在床上。
这张世界级结实的床竟然也“嘎吱”响了一声。
他是天才武者,即使睡着也能察觉身边的动静,不过顾寒凉的气息根本用不着防备,所以他直到顾寒凉疲惫地扑倒在床上才觉得应该意思意思地问问:“几点了?”
“六点二十。”觉得从来没这么累的男人硬撑着洗了澡,沾枕就想睡,但还是睁着眼睛回答了。
他决不允许自己在任何情况下表现出虚弱无力,尤其是在心上人的面前。这不仅仅是他身份的要求,也是他的自尊骄傲。
张子拓以前只看过他冷酷的一面,而短短一天他能逼出顾寒凉这么多不同面貌让他觉得很开心,Mo着顾寒凉的脑袋同情道:“睡吧,其实就算是我,跑六个半小时也会很累的。”
——所以别逞强了。
顾寒凉眼睛半睁着,好像连他的话都听不太清了,却突然使力将他拖进了自己怀里,然后瞬间睡了过去,呼吸平稳规律。
天已经亮了大半。
顾寒凉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醒了,即使如此,他
看起来依然完美镇定,无可挑剔。没有黑眼圈,眼里也没有血丝,这样的体质让人嫉妒。
八点半,男人漫不经心道:“还有什么要带的?”
有什么要带的?
有什么舍不下的?
从小跟着师父天南地北地跑,从没有给张子拓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后来他被师父介绍给萧先生,承蒙他照顾一年多,却也还来不及真正留恋什么;然后就是住进了这里,在这里和眼前这个人相处了两年。
他身边的人,不论是师父,小尘,苏冶,还是萧先生,都不是什么放不下的人,他们能保护自己,也不屑留些物件给他以求睹物思人,他反而是最软弱最需要关心的。如今要离开这里,问他有什么要带的,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舍不下的珍贵之物。
除了……
他看向旁边书桌的抽屉,那里锁着他珍贵的人生经历。
顾寒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神色一滞,随即不着痕迹地偏开视线道:“那就收着,收好了我们就走。”
张子拓应了一声,拖着行李箱走到书桌旁,手指拨弄着打开锁,先将一个厚厚的带锁日记本收到箱子的深处,然后再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件件摆好固定,最后合上箱子。
那些杂物,大多是顾寒凉给他的小东西:手表、尾戒、袖口甚至金卡……每一样都很贵重,但每一样都不适合他。他从不动用,只将它们收在此处,珍重藏好。
顾寒凉看着那些东西被珍惜地放好,撇过了脸,什么也没说。
“走吧。”张子拓道,和他一起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