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院,雪给风chuī斜,贺景枫搁廊下坐著,瞧远和恩给雪压断的枝子砸了,站起来,“笨呐!”边往他那块儿走。
第4章
贺封六十寿宴在城裡十安酒楼办,晚上的席面,他和梁玉芳再生气,今儿晚在客人面前,还得相对是两张笑脸哩。按往年惯例,席面上,贺封得吃一碗太太做的长寿麵,何容珍这碗,就落到了晌午。
何容珍会做菜,早年俩人儿情还浓时,也常做给贺封吃,现下就她话说,一年一碗长寿麵,是赏他的。
回到屋头换了身衣裳,她教陈妈唤老爷来,东西偏房瞅一圈,都没人儿,看外头这大雪,嘀咕:“都上哪儿去了。”
自打民国十年冬天那场事,贺封心裡愧著何容珍,陈妈一唤,匆匆便来了。桌上摆著那碗长寿麵,三瓣油菜浮著翠绿小葱碎,何容珍不做声,涂了丹寇的长指甲,搭在碗沿,推了过去。
贺封不显老,瞧著也就五十出头,头髮还是黑的多哩,一身黑软缎上下褂,晓得何容珍不愿搭理他,坐下安静吃面。
人老了,胃口比不得年轻时,何容珍却还按著以前的份儿做,碗裡剩下小半,贺封拭嘴,“景枫这回回来,便再不去南方,玉芳可都和你说了?”
丹寇有了破口,何容珍低头拿手帕擦,谁想破口却越大,一整个指甲面都毁了,漫不经心的,她答:“说了。”
屋裡头一时没人再提起话茬,他俩,现下只剩个贺景枫连著,话头一说完,也就没别的可说了。
长寿麵没吃完,贺封走了,屋裡一下空起来。陈妈看著贺封出去,掀帘进来,教丫头把桌上收拾乾淨,到何容珍跟前,歎了口气,“太太。”她这口气裡,有无奈,有对何容珍这份倔的理解。
她三十岁就给何容珍当妈子,那会儿何容珍才二十出头,已经给贺封捧著了。玉城裡占头份玉器买卖的贺家大公子,啥样儿人没瞧过,这样的人,抛出去一分真心,就足够让丫头坐著他这份真心飘到云上,偏偏他肯在何容珍身上花五分,只为何容珍肯做他三姨太。
只是后头的事儿,谁能料到哩。每年贺封过生日,何容珍都要伤心的,听陈妈唤她,还跟二十岁做姑娘那会儿,眼圈一红,气话张口便出,“明年不给他做面吃了。”
“嗳哟,好太太。”这话何容珍年年说,可还不是每年都做这碗“恼人”的长寿麵,陈妈捏手帕给她擦眼泪珠子,“晚上还得去十安楼吃宴哩,可不兴哭,眼儿肿了给人笑话。”
好一通说,这事才算过了。
半月前,贺家就搁十安酒楼订席了,十安楼这一天,不待外客,就为晚上这席准备呐,六十桌,八热盘三冷盘,外有一道汤。今晚宅子没有门禁哩,贺景枫几个姐姐欢喜的席面还没开,就盘算著待会儿要和女友看电影去。
贺景枫随著何容珍一块坐车去,进了楼便寻朋友去了。他这回回来,自要接手贺家生意,人情jiāo际,哪样儿都要学,哪样儿都少不了!
只是十安楼今夜的热闹与远和恩是不相gān的,陈妈早早备下他的饭食,也让他吃了,偌大一间三进宅子,只有风雪声,怪吓人哩!远和恩缩暖被窝裡,揣著颗扑通扑通跳的心,直到给贺景枫从被窝裡捞出来。
他给人灌得有些醉了,想著也得给远和恩喝喝这寿酒沾沾喜气,跟十安楼伙计要了一壶,窝大衣裡捂著,坐huáng包车回来都没冷,隔著衫子,暖著他心口那块肉。
“呀!”远和恩乍一下给他搂起来,攀紧他肩膀,嘀咕,“你身上冷……”贺景枫可不认他身上冷,搂著人从帐子裡头出来,“哪儿冷,暖得很,淨说瞎话。”把灯给打开了。
把人好好放chuáng上坐著,又把半边帘子勾上,掏宝贝似的,酒从大衣变到他手上,醉意让他眉眼都柔了,把酒往远和恩怀裡一放。“呐,给你的,寿酒哩,喝了沾喜气。”
远和恩眨眼瞧落到自个儿手裡这壶暖酒,看著贺景枫,头一回有人给他送东西哩,欢喜样儿全显脸上,“真给我的嚜?”
“真!”回来路上落的风雪,全在屋裡融了,贺景枫湿著眉,几缕湿发垂在眼上,直要把人看坏了,“真,捂了一路,都怕凉了。”他把脸贴到远和恩怀裡,要证明这酒真暖,亦是真的给了他,“快尝尝。”
远和恩朝他笑,小小抿了一口,酒一进嘴巴,就睁大了眼睛,“辣。”贺景枫吃吃笑,盯著他,骗人哩,“第二口就不辣了,真的。”
远和恩半信半疑,眼儿怯生生的瞅他,慢吞吞的含了第二口酒,贺景枫一下就骗著人了,手把帐子勾一下,就压了远和恩,“第二口是给我尝的。”堵著人嘴巴,把第二口酒吃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