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之谈后,越发加增了些趣味,越发在C君身上添几分娇爱。
有一次是残冬的晚上,院子的一角上洒着几点寒星,屋缝里还薄薄结起一层冻雪,夜寒逼得他不能在房中做事,正无聊地在回廊上低低哼着些京调。隔壁Y先生听见了他的声音,隔着门喊他进去烤火——Y是他的同乡,常常用倒像不像的W地方话语和他说话的。他听了这声音,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哦!念念不忘的C君也正坐在火盆旁边哩!——于是他们这一件事就从此起头了。
那时他心里竟好生跳动,如恭临盛会一样,好好的拖一张凳子到C君身边,坐了下去。当时除开Y先生,C君和他自己外,还有两个在他们认为感情很好的学生在一起。大家正在谈些笑话,都笑得弯腰曲背。他本来关于笑话方面的材料很多,如今添了一个他,那团体里自然更不愁枯燥了。
从他平日对于C君的观察所及,实在是C君笑的时候最动人,在这一次能够充分领略C君动人的笑脸中,他自信得了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就尽量地搜肠刮肚起来。
但是C君笑起来,总不肯把面孔给人看,总处女害羞似的低倒了头。当着一个学生在教员面前这样笑,自然总想检束几分,要忍住笑。C君右手的一个食指就一直衔在嘴里,并且扭着腰,靠在台子上。这种姿态更动人,他越不肯放松,就格外找些好笑的材料来兜引大家,后来果然成了功,C君忍不住了,喘吁吁地喊着“要笑死我了”,就笑得全身震动起来。
这妩媚的笑呀!不能使他矜持了,他把全盘的爱慕交给一只左手,叫这左手轻轻地到C君的背皮上拍了一下,又用极温存的声音说道:
“C!C!不要笑了吧”。
这声音的末尾,C君就忍住了笑。他的胆子因此也大了一点,而还怕那一种举动尚不足以使C君了解自己对于“他”的爱惜,在C君漠然的状态上也还未能满足自己的希望。过了一会,那迫切的心情又逼着他再做一次尝试:他的左手又轻轻压到C君一条屈着的右腿上,显得十分关心地问道:
“穿的棉裤?冷不冷?”
“棉裤——不冷。”
十七八岁的C君早已懂了人事,当着几个人有位教员这样温存地关切,他应该知道这里头的用意,了解这一点深情。他回答那句话的时候,显见得是非常感动着的,并且那躲在黑影里的眼睛,也含着许多的悦意朝他斜过来,更显然在那里补那句话之不足,他的眼睛是在说:“谢谢你!我已经知道了……”
那样的神情中,另外两个学生似乎并不觉察,在他只看出他们对于C君微微露出一点诧异与嫉妒,而他的同乡Y先生早就看透了他们从中作弊的行为,忍不住要笑,又故意要作弄他,就说:“不要烤火了,大家睡觉吧,”一棒就把他们打开了!
又过了一天,是个同样的晚上,他刚从外面要走进房间去,房门却是里面闩好了。这从来未有的奇事使他生了种种幻想,轻轻地在房门上叩了几下。
哦!里面给他开门的正是念念不忘的C君!C君竟私自进了他的房门,并且把他的房门也掩了起来,这简直是一件应该隐秘而周密不可以被人家知道的事呀!他看C君比往时更带了几分羞涩,他心里震动得说不出话来,只照着C君的意思把门又关了起来,拿了一本书倒在床上。
“自修室里闹得人要死,所以我到你房里做事。”C君很不安而悄悄地说,一边似乎要把东西搬出去了。
“不要紧的,你尽管来,横竖我晚上没有什么事做,要看书的时候我在这里看也很好的”。他惟恐C君要出去,赶紧从床上坐起来安We_i“他”。
他照例每晚总要吃一点小点心的,今天那点心更是用得着的一宗重要礼物,他不等那老时光到,就去叫了两碗面来,“吃呀不要客气,”逼着C君畏
畏缩缩地吃了下去。他又看见了C君的可爱的小嘴巴和柔绵的小手,还有洁白的牙齿!当时C君似乎很难为情,一边似笑非笑的吃着面——这礼物!一面不放心那掩着的门,生怕有别的同学走了进来。但是C君越是想要避开他那在“他”身上寻觅什么东西似的目光,反而不约而同地四只眼睛时时要互相传递一下。C君是害羞得忍不住要笑了,而他于是乎觉得C君是十全十美好看不过的了——自C君头上黑而松的头发下来一直到洁白的袜子,无一样不合你的意——C君身上任何一样东西也在那里脉脉含情地牵引他了,他已经完全被迷住了!
从此以后,他的一颗心已经被C君吸引住了,一刻不见C君,心里就不乐意,除开不得已而上课,终日不辞劳悴地四下里追踪C君的影子。C君的宿舍就在他的楼下,开出门来可以望见C君的宿舍门,所以他稍得闲空就在门口扶着栏杆朝底下望,而C君也是同样的;等他望着时,C君也早已站在那里了,看见了他总是笑一笑,就笑得他心头燃烧起来。
FN学校学生的头脑比别的学校新得多,所以出奇的事也常常有,他深知这种情形,不得不含着隐衷以防不时之虞。他看有个学生和C君一起走着,总以为那可恨的学生要把C君从他手里劫夺去了;有个学生和C君谈着时,总以为那讨嫌的学生也在那里诱惑C君了。因此,他又想干涉C君的自由,而竟是替他保镖了。
有一次他各处找不到C君,后来才知道在场上打球,他也就插身其间同他们打起球来。许多学生看见他忽然如此降格而来,又是那副七上八下的神气,大家都笑起来,然而你们哪里知道他的苦衷呢!
忽然C悄悄对他说起来:
“出去玩玩吧……”
这句话何等动听!但是为着要掩众人耳目,并不答应,只做一个暗示,先走了出去。后来C君也来了。
“去画画吧。”
C君说。C君的意思不是要画画,不过觉得刚才说的“出去玩玩”似乎对着教员很不顺口。
“多叫两个人好不好?”
他说这句话也不是他愿意说的,不过他的怯弱Xi_ng偶然逼他说出来。
“人多了我不去,我懒齿得他们。”
C君忽然像发了气。
“好,我们两个去。”
这样他们出来了——也是极秘密的,他在头里走,然后C君也跟出来,因为要免人注意的意思。
其时太阳已经打斜,他们走着时,躺在地上的两个影子显得很长很长的。走尽了一节高低不平的泥土路,上了崎岖山径,来到一个平岗上面。那正是平时FN学校里人散步所必到之处,可以望见C城全景。他们坐下来时,后面一条大江正在闪出白色的天光,沿江的工厂微微吐出黑烟,正如有个美人躺在江干,她的头发被和风吹得松松飞舞一样。前面是一带矮小的乱山,饱受一天娇阳而自变其颜色。他们脚底下是一个清碧的寒潭,碧波上浮着几对家鸭,来去追游,高兴得扑起翅膀来呷呷地乱叫。他们眼睛所注意的就是这些东西,却彼此觉得无话可说地默然起来。
过一会,C君用着一种闲谈的样子而不抬其头的突然说了一句:
“你看要好的男朋友分离了以后,痛苦不痛苦?”
这句话显见得C君的深情了,但是他颇有些怪脾气的——对于女子也如此——他在别人不睬他的时候很着急,别人来俯就他却又要故意支吾,——他却把C君的问题置之淡然,只含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