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的很有戏剧性,盛辞和枭宁来荆州城看他们公子,路途中盘缠被偷,又被宜春楼老鸨骗了进去,名义上说是做杂活,实际上做着逼良为娼的事情。
他们不从,就被扣下了身份文献,无路可去。
恰好被秦澜月看上,接着被下药,带进了秦府。
多么凄苦的经历,就因为两人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就白白花了我五百两银子。
「唉~」我叹了口气,眼睛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
裴筠煊打开折扇,我伸手抓过来,抱在怀里。「大冷天的,拿着折扇干哈!」
真是怎么看他们怎么不顺眼,我摇摇头,叹气。
「和你们待在一起,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过二十岁。」
枭宁有些坐不住了,悄悄瞪了我一眼。
「这钱就当我欠你的,以后会还的。」
我眼睛一亮,随即又蔫了下来,忍不住开口嘲讽道:「就你们暗影阁那么穷苦,阁主出嫁才五两银子嫁妆,怎么还我的五百两。」
「诶,你可别看不起我们暗影阁,我们暗影阁出手办事,都是千两银子起步的。」
我冷笑一声,伸手,说:「那你倒是还呀!」
枭宁愣了愣,然后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我都说了先欠着的。」
我呵呵笑了声,忽然想起什么。
「你们暗影阁不是武功高强,号称杀人于无形?这与传说中的差距太大了吧!」
我皱眉,满脸不赞同,教导道:「做人嘛,就是应该实事求是,不应该这么虚荣的。」
「那你刚刚还说给我家公子零花钱了。」枭宁小声说道。
我顿了顿,有些心虚,咬了咬唇,瞥见了眼笑得眉眼弯弯的裴筠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喊道:
「哦,哦那,那我总不能说,我小气吧啦舍不得给他零花钱吧!那多丢人啊!」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这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搁呀!」
马车内的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就连少言少语的盛辞都忍不住开口。「实事求是,不要虚荣。」
我小脸一阵发热,是臊的。连忙转移话题。
「诶,你的琉光剑呢?」
裴筠煊看过来,挑了挑眉。「没带!」
「你不是功夫了得嘛,按道理来说,当初我们那点人,你应该不放在眼里的。」
裴筠煊疑惑道:「谁说我功夫了得了?」
「你们暗影阁不都是杀人于无形,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百里之内无活口。」
「杀人犯法的,我们暗影阁可都是遵纪守法的好百姓。」枭宁嚷嚷道。
「噢!」我顿时没了兴趣,小声嘟囔了句。「我还以为很厉害呢!」
「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盛辞皱眉问道。
「我以为你们暗影阁就是那种,阁主神秘美丽,武功出神入化,刀刀致命的那种。江湖武林正派人人得而诛之,他却深情不悔,只对一人温柔,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最后爱而不得,只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娶别的小公子。」
我越说越激动,最后叹了口气,蔫蔫地垂下肩膀。
「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裴筠煊笑出了声。「大人,你还真是……有意思!」
盛辞皱眉。「这剧情,有点耳熟呀!」
我耳尖动了动,忍不住激动起来,几乎脱口而出。「《貌美邪尊追妻宝典》!你也追嘛?」
我感觉自己找到了同好,看盛辞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哪知盛辞神秘兮兮地笑道:「不,我写!」
就这一句话,盛辞的形象瞬间高大伟岸起来,连丢掉五百两银子的遗憾似乎都消退了不少。
「盛辞!!」
在我吐槽了一路盛辞的话本进度太慢之际,也顺带了解了暗影阁的底细。
暗影阁,江湖最大的话本输出地,话本行业一家独大,感动万千少女,话本妖风甚至吹遍全国各地
至于一出手就是上千万的银子倒也不假,曾经有豪门贵女,投掷千金,只求那位神秘的作者先生更新,但是先生不为所动,更新频率依然很不稳定。
我拍了拍裴筠煊的肩膀,笑得乐不可支。「我以为你们是杀人的,没想到是做生意的呢!哈哈哈。那你们还这么穷?」
「要不是盗版横行,我们怎么会这么落魄。」提到这个,枭宁就愤愤不平。
「还有什么宝林阁,我们刚刚发第一批,他们第二天就抄完了,真是无耻至极。」
我摇头,又点头。「也是哈,树大招风,幸亏我刚刚把盛辞赎回来了。」
虽然我赎回来盛辞,但是他依然不愿意把《貌美邪尊的追妻宝典》下册让我先看。
我叹气,裹着披风直呼亏啦亏啦。
宜春楼最近动静很大,来了不少漂亮的小公子,据说还有异国小公子,又漂亮活又好,特别吃香。
我敲了敲桌子,看着白日里依旧人来人往的宜春楼。
元十六和裴筠煊坐我旁边不知道想些什么,我抬起头往宜春楼里头打量着。
哦吼,果然看见了一个长相漂亮却奇异的小公子。
「你们说,寒桑结有没有可能被抓进去了呀?」我问道,头也不回地打量着那蓝眼睛的异国小公子。
「大人,寒公子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裴筠煊认真地说。
元十六十分不赞同,往前稍稍挡住了些我的目光。
我收回目光,认真道:「我觉得,最不可能的地方,就是最可能的地方,放心吧,我就看看,不摸。」
裴筠煊目光顿了顿了,忽然笑道。「大人想去,就去吧。」
我赶忙点点头。「还是筠煊懂我。」
元十六张了张嘴,最后瞪了眼裴筠煊。
刚上楼,我就看见了看见了元七和豆腐潘安的儿子白郎星。
她目光甚至都没落在我身上,我翻了一个白眼,又看了眼跟在元七身后的人,忽然说道:「你好像很喜欢和他吃饭噢!」
「元九,不用你管。」
我冷哼一声,话脱口而出。「他可不是好人。」
白郎星似乎有些急。「元九小姐为什么平白无故冤枉人。」
我又冷哼一声,带着裴筠煊和元十六朝门外走去。
裴筠煊凑近我,小声问道:「大人如何看出那公子不是好人的?」
「我那日在这楼上看见,白郎星和他家隔壁买糖葫芦的姑娘有说有笑的,看那氛围,般配的很哟!」
我咬了咬牙。「不过元七那货不信,切,爱信不信。」
「大人因何会去白郎星他家?」
我抬起下巴。「你管我。」
我微微眯眼,打量了一会裴筠煊。
「你怎么了?」
裴筠煊微微瞥了元十六一眼。「我没事!」
元十六抿唇看向裴筠煊,嘟囔了一句:「让你带坏大人。」
我们走进去,裴筠煊轻车熟路地掏出了进门钱。
「你大人对这熟吗?」裴筠煊看了看有些拘谨的元十六。
我自顾自地欣赏着满眼春光,碰巧有个红衣薄纱的男人凑上前,我却吓得背手朝后躲去。
「诶,我不需要啊!」我嚷嚷着。
这男人只得扫兴地离开。
「大人怎么还正经起来了?平日碰见这好事,大人不都是高兴得跟捡了钱似的吗?「裴筠煊转过头,假装一本正经地质问我。
我只得凑过我的小脑袋,四处瞟了瞟,神秘兮兮小声说道:「摸不得呢摸不得呢,摸一下小手,就得一百两银票呢!」
「来这里呀,千万莫伸手莫伸手,我就摸了那么一下,还就摸了下小手,就要了我一百两,一百两呀!!」我想起无数次被坑的经历,不禁愈发小心。
「我就没见过这么坑的店,所以每次进来看看就好了,看看不要钱。」
裴筠煊看着我,突然狡黠地笑了,他用手包住我的手。「嗯,我比他们好看,还不收你银子。」
话有些撩人,我顿时小脸一红,偷偷抬眼瞅了瞅他,然后娇羞地笑了笑。
「你好看是好看,但是你没有他们种类多呀。」
裴筠煊松手。「可筠煊无价。」
「真,真自恋呀!」
裴筠煊看着我的眼睛,然后清咳一声,不再说话。
我带着两人上了二楼的厢房,楼下男男女女穿行,我看了个遍也没有看见寒桑结。
红衣男人摇曳着身姿上来。「怎么,这么多帅气的小公子,元小姐这是一个都看不上么?」
我豪气大手一挥。「都看腻了,就没有新面孔嘛!」
老板神秘笑笑。「最近呀,是来了一批新人,就是不怎么服从管教,得调教一番才能登台。「我和裴筠煊对视一眼,又拉了拉元十六袖子,元十六上去,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
「我家大人就喜欢新面孔。」
我心疼地看着那钱,内心滴血,心里哀叹道:「算了算了,舍不着孩子套不住狼。」
他将我们带到了宜春院后院,绕过了许多路,一路上守卫森严,走几步便有把守的人。
临近里面那间房,裴筠煊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各种嘶吼压抑辱骂的声音,忍不住停下脚步。
「大人,走吧!」
我回过头,愣了愣,看见裴筠煊的目光似乎有些悲伤。
我抿唇。「不去看了吗?」
裴筠煊摇摇头,声音有些轻。「大人,回去吧!」
刮起的风有些大,裴筠煊拖下披风盖在我身上。
「寒桑结不在这里。」他说道。
房间里依旧是男人们绝望的谩骂,我看着裴筠煊,然后点点头。
元十六也沉默下来。我知道寒桑结不在这,也突然没了看漂亮小公子的心思。
其实这里我来过,很多容貌尚可的人关在里面,穿着勉勉强强能够遮住身体的衣裳,关在一个笼子里,不能离开,像被人挑选的牲畜。
我看见他们一进来,就会发出嘶喊,这里的人,有些是被自己的妻子或者母亲买掉的,有些是像盛辞他们那样,外地人不懂行情被骗了进来。
我看了看一路人沉默的两个男人,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放心吧,我再穷也不会卖男人的。」
裴筠煊笑笑。「私自贩卖人口,可是犯法的,大人也不管管。」
我回头看了眼宜春楼,依旧歌舞升平,我知道很快,刚刚房间里嘶吼的哪些人就会适应这种生活。
「这楼背后有宫里的大人,听说来头不一般,谁管的了呀!再说了,大人这差事我也就当着好玩,出了荆州城,这官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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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寒桑结仿佛人间失踪了一般。
最近夜里总是下大雨,元七算账管理铺子忙得脚不沾地。我无所事事在家,我爹也没松口的意思,看他这态度,我不娶裴筠煊,我爹就会一直让元七接管元家。
自从她开始管理元家商铺,这月到我手里的月钱都比上月少了大半。
摸了摸空空的口袋,我叹了一口气。
寒桑结没找到,那小姑娘又每天都来闹一次,顺带还带着看起来好像十分着急的容卿。
自从知道是容卿杀了秦楚楚后,我对容卿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看他的时候偶尔还会有些毛骨悚然。
「别担心,寒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我看了眼说话的容卿,他拉着小姑娘的手不停安慰着,眉眼间是假装浓浓的担忧。
一股惊悚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家伙,可是能把秦楚楚杀了,又不落下把柄的人。
「要不,我们还是贴告示吧,贴了告示找人也方便点。」我坐在椅子上,边叹气边嗑瓜子,为了找个人,这些天我花了多少银子呀!
「不行,这样对哥哥的清白不好。」
「这人都不见了……」
裴筠煊倏然握住了我啃瓜子的手:「大人,你的门牙好像有一个缺口,还是少嗑瓜子为好。」
我被分散了注意力,从兜里掏出小铜镜龇牙仔细照了照。
「好像是有一点哈。」我摇头道:「没事的,大人我还是好看的。」
「我牙还挺白的。」我看了眼裴筠煊。「你观察还挺细致的哈!」
裴筠宣说完我的牙后,莫名其妙,我感觉自己总忍不住去舔门牙的那个小缺口,越舔越慌。
「裴筠煊,这牙不会长不出来了吧,一直有一个小缺口很难看的!」
裴筠煊捏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其实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可是你说出来,我就想仔细看。」
我龇牙,欲哭无泪,想了许久也未想明白,怎么会有缺呢!
不过还没等我想明白,容卿母亲就出事了,听荆州城的人说,看见她从医馆里爬了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容卿母亲,和我想象中垂垂老矣的模样有些不同,她很年轻,只是看起来有些病态,面容乌青苍白,带着死气。
她看起来很怕容卿,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容卿家的医馆后面便是住宅,处处可见种着的药草。
容卿母亲刚刚被喂完药,很快睡了过去。
我下意识地拉住裴筠煊的手,小声说道:「裴筠煊,我怎么感觉那么奇怪。」
裴筠煊将我拉到跟前。「别怕。」
「母亲身体不好,最近脑子也不太清醒了,有时候连我都认不出来。」
「很久了吗?」我忍不住问道。
容卿点点头。「已经好些年了。」
「那你还真是不容易。」裴筠煊开口道,我看了看床上的人,又打量了下四周。
「容卿医师家就这么大吗?」
三间房,家上柴房,卧室,也显得格外的小,房间里一张床还一张青木桌子,连坐下的椅子都没有。
容卿笑了笑。「家中只有我和母亲二人,空间狭小,却也不显得拥挤。」
裴筠煊看向容卿。「可否讨一杯水喝?」
我赶紧拉了拉裴筠煊,眼神示意他。这什么人的水都敢讨。
裴筠煊安抚性的拍了拍我的手,容卿似乎没看见我们之间的暗流汹涌,只是笑着点点头。
「裴公子稍等。」
待容卿走后,我小声说道:「他给你的水你千万不要喝呀!」
裴筠煊笑了笑。「放心吧,没事的。」
就在裴筠煊打量着房间时,床上的女人忽然咳嗽起来,在床上抽搐着,褐色的药汁从嘴角流出。
我吓了一跳,连忙躲在了裴筠煊后面,戳了戳他的腰。
「要不,你去看看!」
裴筠煊摸了摸我的头,却被我避开,笑话,摸脑袋是长不高的。
床上的人抽搐了一会,忽然睁开眼睛,我与她眼睛对上,只觉得她眼睛里是无尽的祈求和绝望。
「救救我,让我死。」
我和裴筠煊对视一眼,上前几步。
「让我死!求求你们了!」
女人眼睛里流出泪水,门外的容卿走进来,放下茶,又掏出一颗药丸喂在女人嘴里。
「我母亲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打扰了贵客,还请见谅,家里什么也没有,就不招待了。两位先回吧!」
容卿依旧是礼貌待人的模样,我却一阵毛骨悚然。
我拉着裴筠煊就走,临近门口,我悄悄回头,看到容卿给昏迷的女人喂着药,态度极尽温柔。
青天白日,秋风萧瑟,我却平白地出了一身冷汗。
「裴筠煊,我觉得,寒桑结的下落容卿肯定知道。」我惴惴不安地说着,眼泪却不自觉地在眼眶里打转。
「知道便知道了,你哭什么。」裴筠煊觉得有点好笑。
我摇摇头,擦擦湿润的眼角。「太可怕了,真是,看不出来。」
「容卿医师这模样,看着手无缚鸡之力,却能杀了秦楚楚。」
「还有那个女人。」我烦躁地挠了挠头发,抱怨着,「早知道就不答应那小孩,真是闲到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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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辞咬着头,看着外面的天发呆,枭宁给他磨着墨。
「我写不出了。」他放下笔,转头对我说道。
「故事已经结束了,没有后续了,你要我怎么编?」
我眼睛一瞪。「你看看你的结局,这暗影阁阁主好歹是以你们家公子为原型写的,就非要给他一个这么惨的结局吗?」
「不过我最近倒是听说了一些关于容卿医师的事情。」
他挑了挑眉。「想听嘛?」
听八卦是人的本性,我当即点点头。
「听!为什么不听!」
「这故事就有些悲惨了,容卿其实是捡来的。」
容卿母亲原是皇城的人,宫里办事的女医,一生未娶,回到荆州城后便收养了容卿回来。
但是对待容卿具体是什么样子,是好是坏,外人也不得而知。
等容卿长大,可以嫁人的时候,容卿母亲就生了一场大病,从小订婚的女方得知容卿要照顾母亲后,婚也退了。
容卿就一边守着这个医馆,一边照顾母亲,因着拖油瓶母亲,容卿即便生得好看,性格善良温顺,旁人也不敢轻易提亲。
容卿在荆州城口碑很好,上至荆州贵族,下至贫民百姓,都夸他技高心善,乃华佗降世。
裴筠煊倚着门不说话,看着我,出了神。
我听着盛辞的故事,惊喜道:「裴筠煊,我知道了!」
裴筠煊回过神来,坐到了我身边。
「大人知道什么了?」
「我敢肯定,寒桑结这事肯定和容卿有关。容卿的医馆里,肯定有诈。」
「寒桑结自幼与容卿一起长大,有什么都会多留他一份,而上次那秦楚楚就调戏了一把寒桑结,就被杀了,这次他失踪那么久,他还有空照顾母亲呢!」
我越想越是,况且听盛辞说,容卿最近很少出门了,医馆也不怎么开,除了给寒桑结弟弟妹妹送吃食以外,基本上都不出门。
「可是我们就这样贸然闯进去,万一没找到人,岂不是闹了笑话?」
元十六显得有些担心,不过我坚持要去荣卿那里,再探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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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丝光亮的地窖里,寒桑结已经在这里待了好久了,他甚至不知道外面是天黑还是天亮。
地窖门被打开,一身白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容卿放下手里的食盒,看向被绑在床上的男人。
「寒大哥,吃饭了。」
寒桑结偏头,微微闭上眼睛。「你打算关我一辈子吗?」
容卿手指顿了顿,又看了眼床上的人,拿出食盒里的粥,坐在他的床边,手指极尽温柔地抚过他的鬓角。
「寒大哥,我会照顾好你的。」
寒桑结偏头闭上眼睛,他手腕已经被绳子勒出了血痕。
粥有些烫,容卿将粥放在了一旁,又掏出瓷瓶给寒桑结的手腕擦了擦药,自顾自地说着:
「寒大哥,我把你关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回不了头了!」
寒桑结没有说话,他看着替他上药的少年,莫名就想起了很小的时候,猫一样的少年躲在他家的后院,浑身脏兮兮的,可怜极了。
他那时没有赚钱为生的本事,还有弟弟妹妹需要照顾,家里就只有在府衙领的两碗米汤。
他认得他,是新来医馆那个大人认领的儿子。
他本没有同情心泛滥,可在对上他那双眼睛时,还是将自己的那碗米汤分了出去。
小孩吃得狼吞虎咽,吃着吃着就哭了。
他那时候有些不懂,能被那位大人看上,是多大的福气,吃饱穿暖的,至少不用担心下一秒会饿死。
可当他看见男孩背上密密麻麻的针孔,以及每天都要吃各种各样难以下咽的药时,便觉得有些心疼。
「回得了头的。」
他开口道,谁知少年低着头笑出了声,笑容里极尽嘲讽,他微微抬眼,眼睛里神采奕奕。
「可我,不想回头。」
地窖的门从外面被人推开,光射了进来,有些刺眼,还伴随着秋天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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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裹紧了披风,先一步进去,站风口还挺冷的,不过也总算让我找到了。
容卿回头看向我们,说:
「你们终于来了!」
我往后两步,躲在裴筠煊身后。
「你,你去。」
元十六看着我俩,抿了抿唇,眼睫微微垂下,说:
「大人,要不我们先出去吧,这人也找到了,剩下的就交给他们自己处理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元十六,摇摇头。「我找了那么久,还花了这么多银子,总得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吧!」
元十六准备上前给寒桑结解绑时,容卿伸手拦住了他。
「你别碰他,我来。」
我们就这样看着他把绳子解开,然后动作温柔地扶起寒桑结,却被寒桑结一把推到了地上。
我听着肉垫和地面碰撞的声音,忍不住捂脸,听着就疼。
「你别碰我。」寒桑结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容卿自顾自地从地上起来,眼角微红,抿着唇,依旧是那清贫的倔强。
我不太了解容卿,但是容卿当初这幅样子,还是十分讨喜的,我就特别喜欢。
裴筠煊瞅了瞅我,伸手就挡住了我的眼睛。
「大人,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我回过神来,乖顺地点了点头,「好。」
我们转身离去,寒桑结和荣卿也跟着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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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飘荡着药草的味道,空气里仿佛都带着苦味。
寒桑结似乎一刻也不想待的模样,不看容卿,也不和容卿说话,还扔掉了容卿给他盖上的披风。
连我看着容卿的模样都有些心疼了,叹了一口气,这寒桑结只是被关了起来,容卿可是哭了呢,况且,被关上这么几天,寒桑结身子骨明显壮实了些。
裴筠煊带我离开了那里,一路上我都有些颓废,我坐在元家的马车上,向外张望着荆州城的一切。
后面的事情我没有再去追究,只是隐隐约约猜到一些线索。
「裴筠煊,你会害我吗?」
我问道。
裴筠煊回过头来,将我抱在怀里。
「我不会伤害大人的。」
我闻了闻他身上的气息,开口道:「裴筠煊,我是不会娶你的,你却总是给我占便宜,这不好吧!」
「大人为何不会娶我?」
我坐起身来,看着他的眼睛,莫名有些愧疚。
「我虽然喜欢漂亮公子,但是我只会娶一个人,那人便是我的夫君。」
我犹豫了两秒,才开口道:「不过,你要是不介意,我们也可以和正常夫妻一般,只是我不会给你名分。」
「嗯,我知道了。」裴筠煊忽然对着我的脸吧唧一下,我被亲得懵了懵。
「大人也生得好看,筠煊不吃亏。」
「裴筠煊,你不要再勾引我了。」我哼哼了两声,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有些嫌弃。
「你刷牙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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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十六
风吹得元十六的脸有些疼,他拉着马绳,隐隐约约可以听见马车里的声音。
什么夫君?这么快大人就喜欢上旁人了吗?
寒桑结
寒桑结走在荆州城上,眼睛有些花,他停下,忽的回头看去,白衣瘦弱的少年背着他随身的药包,站在长街,目光依旧澄澈。
「回去吧!我不想再见你了。」
容卿朝前走了两步,然后点点头,回头。
寒桑结眼睛忽然有些模糊,心口疼的得厉害,有人扶住了他,他仿佛看见了那个小小少年,眼睛红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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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大哥!」
容卿找到我时,我并没有认出来他,实在是,模样出入太大了。
他好像老了很多,面容变成病态的青白,衣服依旧整洁干净,明明才十七岁的少年。
其实准确来说,他是来找盛辞的,嗓音依旧是淡淡的,仿佛说的故事与他无关,却说了很多。
「我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好一点的结局。」
-----荣卿
荆州城的街上,容卿记得,那天刮了好大的风,容貌姣好的女人一眼便挑走了那个最漂亮的小孩。
他以为自己会过上好日子,旁人也是这般想的。
容家医馆开业来了很多人,倚着皇城医女的名声,声意很好。
那个女人把他买了回来,让他叫他母亲,他乖乖的叫了。
可她似乎遗忘了他,每当他叫她母亲的时候,她就会大喊大叫,情绪失控,后来他渐渐地不叫了。
家里生意渐渐上去时,女人又招了几个仆人过来,容卿觉得,其实自己也是仆人,不过这也没什么的,本来能被选入容家,就是他的福气。
容离会教他医术,让他一天之内背完厚厚的医书,以及复杂难懂的针灸术,逼他吃那些稀奇古怪又苦涩难吃的药。
「母亲,我不想喝药了,我可不可以不喝了。」那是小容卿第一次朝女人撒娇,可女人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没用的东西!」然后将那碗滚烫的药灌入他的嘴里。
药烫得厉害,他也挣扎得厉害,女人的力气很大,等药喂完时,容卿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是疼的,很疼很疼,比他以前受过的毒打都疼。
可他更怕女人给他泡药浴,因为药浴过后,就会有很多针扎在他的背上。
密密麻麻的,他疼,可任凭他怎么叫,他怎么哭,女人都不为所动。
女人把他关在家里,房间里堆积着医书。容卿药效过后醒来,就会缩在角落里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数次,他都想着,要不就这样死去吧,死去了,就不会疼了。
后来容家医馆皇城医女风头过后,生意落莫也不复当初,女人卖了宅子和贵重物品,搬到了那个小住所。
他借着机会逃了出去,在外面流浪了几天,除了很饿很饿,却是他最开心的日子。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的寒大哥。」
容卿说着,顿了顿,才说道:「他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寒家很穷,没有门,所以他轻易地就躲了进去。
「他分了我一碗米汤,后来又收留了我很久。」
最后我被那个女人找到,容卿闭眼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女人狰狞的脸。
「真是个小白眼狼,我养你那么大,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是要给我养老的,这么点痛就受不了,我养你干嘛的,你别忘记了,是我把你买了过来,不然你不知道是饿死了,还是去做了花楼里的小倌……」
街坊邻居都出来了,围了很多人,人群里议论纷纷。
他就站在人群中间,容卿头一次觉得,那么丢人,脸火辣辣疼,比他痛哭流涕求少一顿毒打还要丢人,而他的寒大哥,拉着他的手,把他拉到了身后,声音振振有词。
「容卿就来我家玩了几天,至于骂得这么厉害吗?你们皇城来的大人,就是这样小气的么。」
他看着他的背影,出乎意料地没有掉眼泪。
最后他被女人带来回去,不出意料的遭受了一顿毒打,可那天夜里,有人翻墙而来,从那个破旧小窗户给他递了半块烧饼。
「弟弟妹妹一个,我们俩一人一半。」
那天夜里没有星子,天却格外的亮,寒桑结陪他说了很多话,事情过去很久,他们说的话他大多已经记不清,唯独记得寒桑结说过:「等我挣钱了,我会把你带出来,让你做我的家人,远离这个坏老太婆。」
他忍不住笑,扯动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忍不住掉眼泪。
寒桑结就在外面,一遍一遍安慰着。「别哭了,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