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完全想不起来。」
她微笑依旧,偏起了头说:
「你是折木同学对吧?一年B班的折木奉太郎?」
我点头。
「我是一年A班的。」
千反田说完随即沉默了下来,仿佛在说「这样你应该知道了吧」。……难道我的记性真的那么差?
等等,不对啊。我是B班,她是A班,没道理要互相认识。
如果只是同年级不同班,在学校里很少有机会往来,会彼此接触都是因为社团活动学生会活动,或是朋友介绍,但这些都与我毫无交集。还有可能是在校内活动中见到过,不过入学之后的校内活动只有开学典礼,我也不记得开学典礼时会向谁自我介绍过。
不,不止这些,我想起来了,上课时也有机会和其他班级往来。为了有效使用学校硬体设备,有时会数个班级合并上课,譬如体育或艺术选修课。我读国中时还有工艺课,不过标榜升学学校的神山高中没有这个科目。至于体育课则是男女分开上,所以……
「难道我们一起上过音乐课?」
「是啊,你终于想起来了!」
千反田重重地点头。
明明是自己猜到的,我却不禁愣住了。为了我微薄的名誉,得把话说在前头——从入学以来我只上过一次艺术选修课,怎么可能记得同学的长相和名字啊!
话虽如此,千反田这个女学生却办到了,证明这并非不可能的事……。这么说来,她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也太惊人了。
不过,世上本来就有所谓的偶然。譬如看同一份报纸,能记得多少内容也是因人而异呀。想到这,我重振起精神,开口问道:
「你在地科教室里做什么呢?千反田同学。」
她立刻回答:
「我想加入古籍研究社,所以先来探一下。」
她说要加入古籍研究社,那就是新社员了。
希望大家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如果这个女学生加入古籍研究社,就代表我无法拥有私人空间,姐姐的护社愿望也达成了,这样一来我便没有任何非加入古籍研究社不可的理由。我暗自叹息:跑这一赵完全白费了。不过,大概是出于不想白跑的心态,我问她:
「干嘛加古入研究社啊?」
我的言下之意是「这种社团不值得加入」,但她丝毫没察觉到我话中有话。
「嗯,我是因为个人因素。」
竟然不正面答覆。千反田爱瑠这个人说不定意外地狡猾。
「那折木同学你呢?」
「我?」
这下伤脑筋了,该怎么解释?就算回答我是受人指使,她也无法理解吧,何况又没必要让她理解。就在我犹豫着该怎么回答时……
门突然打开,吼声窜了进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转头一看,开门的是一位男老师,应该是在进行放学后的例行巡逻。他体格壮硕,皮肤黝黑,似乎是体育老师。老师手中没拿竹刀,但我觉得如果有机会,他一定很想拿。已过盛年的他,外表散发出一股威严。
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千反田缩起身子,不过她很快恢复镇定的微笑,问候道:
「森下老师好。」
千反田这敬礼的动作无论速度和角度都无懈可击,但这合礼仪却不合场面的态鏖让我更紧张了。这招先声夺人使得那位森下老师先是一愣,又立即吼道:
「我还在想门锁怎么会是开着的,原来是你们擅自跑进来!报出你们的班级和姓名!」
……啧,说什么「擅自」。
「我是一年B班的折木奉太郎。老师,这里是古籍研究社社办,古籍研究社的社员不能在这里进行社团活动吗?」
「古籍研究社?」老师显然相当疑惑,「古籍研究社不是废社了吗?」
「至少今天早上还没废社,要不然您可以找敝社的顾问老师——」
「是大出老师。」
「是的,找大出老师问问看就知道了。」
有力的帮腔,有力的说明。森下老师的音量瞬间转弱。
「喔喔,这样啊。那你们好好地玩社团吧。」
「我们今天都是第一次来呢。」
「嗯,走的时候记得交还钥匙。」
「好的。」
森下老师又瞅着我们好一阵子,这才粗鲁地关上门,「碰」的巨响再次令千反田缩起身子。她缓缓开口:
「嗓门还真……」
「嗯?」
「嗓门还真大呀,这位老师。」
我笑了。
好啦。
现在也没事做了。
「好,探也探过了,该回家了。」
「咦?不进行社团活动吗?」
「我要回家了。」
我背好没装多少东西的斜背包,转身背对千反田。
「教室门就麻烦你锁了,不然又像刚刚那样被骂可不好玩。」
「咦?」
我走出地科教室——
不,我还没走出教室门,千反田就尖着嗓子叫住了我。
「请等一下!」
我回头一看,只见千反田神情讶异,仿佛我说的是什么奇怪事情。
「我没办法锁门呀。」
「为什么?」
「我没有钥匙。」
喔,也对,钥匙还在我身上。外借的钥匙不可能有好几副。我从口袋拿出钥匙,勾在指尖上。
「对喔……。抱歉,千反田同学,那就交给你了。」
但千反田没有回答,只管凝视着挂在我指尖摇晃的钥匙,一脸纳闷。
「为什么你有钥匙?」
这是什么白痴问题?
「没钥匙怎么进得了上锁的教室……。咦?等等……,千反田同学,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来的时候门没锁。我以为教室里有人,所以没去借钥匙。」
说的也是。要不是因为收到身为毕业校友的姐姐寄来的信,我也无从得知古籍研究社没有社员。
「是吗?可是我来的时候门是锁上的。」
我不经意说出这句话,没想到这下可不得了,千反田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而且不知是不是我多心,她好像连瞳孔都放大了。千反田不顾我的惊愕,缓缓地问道:
「折木同学,你说『锁上』,是指你打算进来时,这扇门是上了锁的?」
我点点头,心中却疑惑于眼前这位清纯女学生的转变。千反田不知是有心或无意地往前踏了一步,说道:
「这么说来,我被人反锁在里面了。」
棒球社社员挥棒击中球的清脆声响在此处也清晰可闻。我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间教室,不过千反田好像很想聊一聊。我轻叹一口气,决定妥协,提着斜背包坐到身旁的桌子上。
千反田说自己被人反锁。真有其事吗?我想了一下——钥匙在我身上,千反田在教室里,我也不记得我会经拿钥匙锁过这道门,看来答案呼之欲出。
「是你自己从门内侧上了锁吧?」
千反田摇摇头,明确地否认了。
「我没有上锁。」
「可是钥匙此刻就摆在我们眼前,没有其他人能上锁啊。」
「……」
「算了,会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也是常有的事啦。」
但是千反田没有回应我的猜测,只是突然举起手指着我身后说:
「那是你朋友吗?」
我回过头,发现微微开启的门缝间,黑色制服若隐若现,霎时那人和我四目交会,我认出那双经常带着笑意的棕色眼睛,立刻大喊:
「里志!你太差劲了,竟然偷听!」
门扉拉开,不出我所料,来者正是福部里志。他一点也不心虚,厚着脸皮说:
「哎呀,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即使你不是故意的,从结果来看都一样。」
「别这么说嘛,见到心如铁石的奉太郎在黄昏的专科教室里和女生独处,换作别人也不敢闯进来啊。我可不想被马踢(注三)哦。」
他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是早就回家去了吗?」
「我本来是打算回家去,但是我在楼下抬头看到你和女生在这间教室里,突然想起我什么都干过,就是没当过偷窥狂……」
我只当充耳不闻,视线从里志身上移开。这是里志式的玩笑,不过他的口气太过自然,不了解他的人经常会把他的玩笑当真。
看来千反田就是其中之一。
「呃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