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不至于无法还击,但始终难占优势,薛远身形移动,招式带出劲风,神情平淡,一滴汗也没掉,手上那把枪跟活了似的,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想起一句“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恍惚间练功_F_的四壁顶棚撤去,旁观的人群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长空浩*,圆日明朗,飞沙走石间,少年将军气势凌云,闪着寒光的枪尖划破萧瑟西风。
附近响起一片叫好,将我唤回现实,老板也在我身旁赞叹:“这个身手真是漂亮。”
我压了压唇角,一种隐秘的自得在心底悄然而生,这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但只有我看见他的身份,知晓他的来处。
老板还在夸:“哎,好得像祖师爷亲传似的。”
我听了这话,没憋住笑了出来,薛远打完一场正走过来,恰好撞见我弯着眼睛看他,似乎愣怔了一下。
“你俩_gan情真好。”老板可能以为我是听到他被夸才笑得这么开心。
“是。”薛远不清楚首尾,在茫然中点头回应。
老板与薛远聊得投机,临走时突然看向我,随口说了一句:“当D_D的功夫这么好,怎么你这个哥哥细胳膊细tui的。”
“A?”不是,这两者有什么必要关联吗?
薛远也看过来,没说话,但目光里隐约有些赞同的意思。
我无语了,平行对比一下,他十几岁的时候把边境来敌追着打,我十几岁的时候被理综卷子摁着打,肯定到不了一个高度。亚健康是现代社畜的常态,我这样已经不错了。
回家路上,薛远提议道:“你应该锻炼锻炼。”
很好,这么快就被现代的健康养生观念浸染了。我直接拒绝:“不要,上班已经很累了。”
我又给自己的论点找论据:“我虽然看起来很弱,但体质还行,基本上不生病的。”
薛远皱了皱眉,好像不太相信我。
他的怀疑很有道理,言出法随,第一场秋雨落下的时候,我被_gan冒击中了。
七
这天早上刚醒,我就觉得嗓子疼得烟熏火燎,非常适He喊几声宝鹃。
我强撑着起床洗漱,打算去上班,却越发觉得头重脚轻,一个趔趄坐到沙发上。薛远原本在厨_F_,注意到动静直冲过来扶我,我晕晕乎乎地想,这爆发力,八百里开外取上将首级有如探囊取物。
然而薛远的心理素质这会儿没跟上,他吓得脸都白了,攥住我胳膊的那只手紧得跟铁钳似的,声音竟然有些抖:“你怎么了?”
我鼻音浓重:“_gan冒了,好像有点发烧。”
在薛远的密切关注下,我夹着体温计躺回_On the bed_,时间到了拿出来一看,果然发烧了,床头柜里就放着_gan冒药,幸亏没过期,不然还要支使薛远跑一趟药店。
薛远似乎不肯出门了,待着我床边很忧虑地看着我,面色凝重,眉头几乎拧成死结:“不用去看大夫吗?”
我迟钝的大脑转过一个弯,薛远当初在古代,医学没那么发达,或许像风寒这种小病就足够要命,所以他才这么紧张。
于是我拽开疼得厉害的嗓子,尽量把语气放得和缓:“没事,我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
他还是皱眉:“真的?”
病来如山倒,平日里积累的疲劳雪崩一般压来,浑身酸乏无力,_gan冒药的催眠效果也渐渐出现了。
我*进被窝,昏昏yu睡:“真的,先让我睡一觉,再不好就去医院。”
薛远好像还想说点什么,伏在我的床头,漆黑shen沉的眸子直盯着我。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发梢蓬松地翘着,我平日看到,总想上手摸一摸。
我此时已经没什么理智了,遵从本能伸出手去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果然触_gan极好。他被我这一爪子吓得愣了一瞬,又似乎有些无奈。
我眼皮子打架,说话都是气音:“乖,听话,薛远**薛遇之。”
话音刚落,薛远整个人完全僵住,定定地注视着我,眼神隐约有些复杂。
我已经陷入昏沉,在最后一念中觉得有些异样,他这字叫不得吗?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并不踏实,各种乱梦纠缠相连。
恍惚变成一块蒙昧的死物,周身一阵冷一阵热,才下火海又入冰泉,刀削斧凿将我解剖又洞穿,切磋琢磨循环往复,像是非要将我塑成一个形状,痛得灵魂都要移位,我动弹不得,疲惫而空洞地思考,何苦要有知觉。
良久周遭变换,我独自坐在屋檐的*影下,脚下石砖爬满*润的青苔,其上纹路让我认出此刻身在幼时的老宅,背后传来老人浓重浑浊的咳嗽,夹杂着细碎的咕哝,不是什么好话,所以我没有回头。
又转眼发现自己站在厨_F_中,空间B仄,光线微弱,正对着的灶台上,铁锅里传来沸水的声音。
我似乎还在生病,浑身neng力,头疼yu裂,闻不到食物的气味,只能听到紧闭的_F_门外有男人和nv人互相呵斥,间或有东西摔碎在地上,很吵。
这些响动太过刺耳,我避无可避,徒然地闭上眼,片刻后,门外只剩下nv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最后nv人的哭声也断断续续地消失了,我缓缓坐到地上,将自己蜷成一团,泥雕木塑一般,在无边的黑暗中长久静默,也不知是不能动,还是我不想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周遭的晦暗在这声音中渐渐褪去,蓬乱的野草肆意生出,在清新而夹杂着泥土气息的风中倒伏。
似乎有人骑着马悠悠靠近,马蹄落在眼前,我抬头看去,冷色的盔甲与枪刃闪着模糊不清的光,马上的人正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束起的发尾随风拂动。
他开口问我:“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的喉咙还是很疼,说不出话,只能努力地将眼睛睁大,想要看清这人的面目。
我在这努力之中睁开了眼,醒了过来。理智渐渐回笼,彻底清醒,看到眼前人的这一刻,我直接宕机了。
**我怎么躺进薛远怀里了?
八
方才的梦境急速消融,我的脑中一片空白,眼里也只有一个近在咫尺俯视着我的薛远。
不愧是他,从这种死亡角度看过去还是顺眼。
然而现在不是欣赏的时候,我的脑袋还结结实实不明不白地靠在人家身上。
薛远的手指搭在我的太阳*上,触_gan温热,似乎覆着一层薄茧。他看出了我的慌乱,松开手让我躺回去,解释道:“你一直说身上热,流了很多汗,不肯盖被子,还说自己头疼。”
“A是吗**现在已经好了。”我胡乱应答,有些羞愧,原来我发烧的时候这么闹腾,从前都不知道。
现在的确好了许多,一觉醒来轻松了不少,大概已经退烧了。我挣扎着想要坐起,又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往下看去,我今早穿的睡_yi好像不是这件,再转过头,只见床头放着水盆和用过的毛巾。
某种事实在我的震惊与抵触中扑面而来。难道现在身上这么轻松,丝毫没有流过汗的_gan觉,是因为**
我僵硬地看向坐在床边的薛远,一字一字地往外挤:“你**帮我擦过?还换了_yi_fu?”
“嗯。”他的表情冷静又无辜。
这简洁的一声仿佛在我的心口起爆了一家T料厂,惊涛骇*,五味翻腾。这也太可怕了,我爸都没这么照顾过我。
我压_geng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预案,头昏脑*,无地自容,只能滑进被子里,把又在发热的脸埋起来,扮演一只鸵鸟:“谢谢,麻烦你了。”
隔着被子隐约能听到,薛远似乎轻笑了一声,又摸了摸我没捂住的头顶,可能是还我睡前的那一爪。他停留了一会儿,随即离开了。
平时的家务都是我和他对半分,现在薛远一个人包揽了。可能是看过科普,认为病人要多补充蛋白质,他顿顿都要额外给我煮一个_chicken_蛋。
幸亏这_gan冒过了几天就好了,不然我看他都像个_chicken_蛋。
几天之后,其它症状都消失不见,我的嗓子还是不舒_fu,说几句话就忍不住咳嗽,仿佛喉咙下面藏了一个破烂口袋,不住地漏风。
再怎么漏风,班还是要上的。这天我下班的时间有些迟,提前发消息知会了薛远,又在单位食堂解决了晚饭。
回去路上,天色已暗,气温也降了下来,令人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走到楼下时,我抬头望见家里厨_F_亮着灯,窗口透出暖黄的光,心里有些奇怪,薛远这个时候才吃晚饭?
回到家中,寒意被关在门外,薛远恰好从厨_F_里走出来,身上系着那条猫咪围裙,手里捧着热气蒸腾的一碗,放到餐桌上。他伸手招呼我过去,说:“冰糖雪梨,止咳润肺的。”
我愣住了,看着眼前浅白莹润的梨块,又看向他,似乎被升腾的雾气蒙了脑子,迟缓地问道:“给我的?”
“当然了。”他微笑,好像这是一件显而易见十分自然的事。
我坐了下来,舀了一勺放进zhui里,清甜酥软。或许是方才路上太冷,此刻只觉得融融暖意涌入四肢百骸,到处舒展而熨帖,甚至有几分鼻酸,原来家里有人点灯等候是这般_gan觉,和独自摸黑可太不一样了。
薛远大概做得有些多,自己也端出一碗,坐到了我身边。我注视着他的侧脸,半晌只憋出一句:“谢谢你。”
他勾起唇角,偏头看过来,眉目轮廓被*影勾勒得鲜明,眼里映着暖光:“好吃吗?”
“嗯。”我和他对视,认真地点头,满是发自肺腑的诚恳与_gan激。
也许是这雪梨起了作用,没过多久,我完全痊愈,重新做人,薛远开始愈发积极地拉我出门锻炼。
堂堂将军提供一对一真人叫早_fu务,然而我丝毫不领情,裹着被子装死。
薛远又上手薅我脑袋,我伸手去挡,闭着眼含混不清地乱喊:“哥,大哥,我再睡五分钟。”
薛远语气温和,态度强硬,直接捉住我的手:“你喊祖宗也不行。”
**怎么不行了,本来就是大我一千多岁He理He法的祖宗。
一通乱七八糟绵软无力的王八拳揍出去,被他见招拆招,我的起床气一碰就散,最后只能乖乖跟着他出去晨跑。
和煦的朝阳下,我有些悲戚地想到,或许遇见薛远的那一晚是我对他最有气势的时候。兰生柠——檬
九
晨跑地点位于家附近的公园,阳光从树枝的缝隙中筛落,照在林*道旁的落叶上。大爷大_M们在不远处伴着乐声打太极,间或有穿着运动_fu的人从身后超过我,消失在前方的拐角处。
这一段路必定成为薛远练兵生涯中的滑铁卢,这速度对他来说和散步闲逛也没什么区别,完全是在照顾我,然而我实在太弱,没过多久就气喘吁吁,回家时看到高而长的楼梯更是两眼一黑。
“我在兵营里大概是活不下去的。”我心情沉痛,认清了自己。
“不会的。”薛远比我本人还有信心,又向我伸出手,“我背你上去?”
我用残存的力气猛烈摇头,只是跑了两圈而已,被人背着也太丢脸了,士可杀不可辱。
结果最后一层还是他拉着我走的,远看或许很像隔壁那位单手提着ye化气罐上楼的大叔。
薛远手里发热,指腹连带着掌心都覆着薄茧,仔细去看还有细长的伤疤,应该是常年习武留下的。抬眼往上,能看到他坚实有力的臂膀。
我轻声_gan叹:“吃了多少苦才成这样。”
他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找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到了傍晚时分,薛远也要拉我出去散步。有时我加班到这个点,他就直接来单位附近接我,在外面转几圈才回家。
华灯初上,暮色四He,车辆在人行道外向远处飞驰,尾灯扯出两道行色匆匆的流星,转瞬即逝。路上行人不多,远处的小吃街热火朝天,夜风微冷,拂来一些淡薄飘渺的香味与谈笑声。
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影子在一盏盏昏黄的路灯下拉长又变短,有时分开,有时纠缠到一起。
平凡街景映在薛远眼里,像细碎的星屑坠入shen潭。他开口说话,声音有些低:“人间变了许多,又好像和那时一样,没什么区别。”
我无言地看向他,这话有点哲学,我没法接。
薛远和周围融入得太好,有时会让我忘了他是个远道而来的异乡客。他的故乡不在万里之外,而在千年以前,再也无法回去。我作为一个只站在时间这端的普通人,想得再多也无法切实体会,只能在沉默中注视着他,像隔着茫茫无尽的凡尘。
就在这时,薛远的脚步忽地一转,要往小吃街的方向去,扬眉看向我:“听说这边有家店的炸串很好吃。”顿时从孤独的哲学家转行成为美食家。
方才那种模糊的疏离_gan挥散一空。我之前在食堂没吃好,这会儿有些饿了,听了这话眼前一亮,加紧脚步跟上了他。
我最近几乎天天加班,快要将这条小吃街扫了个遍。总是薛远领着我吃,比我还像个本地人。
他看我一副生疏的样子,问道:“你从前没来过这儿吗?明明就在下班路上。”
从前?我正叼住一只热乎的章鱼小丸子,听了这话开始努力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