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顶着永琮壳的青容两眼一闭,乖乖扮起了两岁幼童。皇后灵柩抵京那日,她真真假假也哭晕了过去。内里终究是个女子,哭也是要容易些的。乾隆命人将永琮抱回去歇息,抬眼却望见三阿哥永璋面色哀戚,却不流泪,霎时间气不打一处来:“永璋,嫡母灵前不见哭音,可谓不孝!即刻滚去太庙给朕跪上一月!”
纯妃闻言,几要晕去。
永璋紧抿了唇,恭恭敬敬地拜别乾隆与皇后,转身去了太庙。胤礽暗叹一声:永璋果然是太平日子过得惯了,竟连做戏也不会。罢罢罢,好歹是这个身子的生母,且将她当作赫舍里,悼念一番便是。
太庙之内,永璋身子摇摇晃晃,几要摔倒。他于胎中受损,本就体弱;又为乾隆所斥,早已气郁于x_io_ng。跪太庙者一日一餐,更将他的身子折腾惨了去。这日跪着跪着,身子一歪,倒地不起。
随侍太监大惊,一个个赶上来掐人中扣脉门,生怕位阿哥爷出了什么岔子,那他们可也是不妙的。折腾了约莫一刻钟,本已停止的鼻息渐渐绵长,脉搏也渐渐平稳。诸太监松了口气,扶他跪好,各归各位,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永璋身形一顿,抬眼望向太庙之上密密麻麻的灵位,漆黑的眼中满是凌厉yin冷。跪太祖太宗,他认了;可为何他竟从圆明园来到了此处?依稀奏折之上一口鲜血溅出,之后便失却了意识。想他堂堂大清皇帝,何时竟经历了这等诡异的事?
脑中纷纷乱乱,太多事情搅做一团。他不再是那狠辣果决的雍正皇帝,却还魂到了自己孙子的身上。可这孙子,却着实是个不受宠的。胤禛慢慢整理着脑中的记忆,拼凑出这个世界的大概轮廓来。弘历除了花钱太多之外,倒也没出什么大错,更绞了个大贪官常安。雍正爷紧崩的神经放松下来,细细理清了思路,却发现头更疼了。
原因无他,只为此时乾隆已拟定讷亲为经略大臣,不日赴川;又命岳钟琪为提督,内大臣傅尔丹为统领,统领军营事务。大小金川尚未有大乱,乾隆放着好好的盐务不整顿,胡乱出兵作甚?难怪前些年户部尚书奏报国库不足!他辛辛
苦苦充盈的国库,短短十数年竟被挥霍了个干净!
可弘历此时究竟是个有作为的……
胤禛想起弘时、弘昼、弘瞻,叹息一声:也唯有弘历而已。莫非上天让自己借尸还魂,便是要扶持弘历保住这大清江山么?雍正年间自己无人可用,不也……胤禛隐约开始怀念起兄弟来。莫说左右手胤祥,便是那死对头胤禩,便是无辜受累的胤禟、胤俄,便是胤祯、胤褆、胤礽、胤祉,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
……只可惜,不为我所用矣!
亏得乾隆罚了永璋跪太庙。倘是跪了旁人,只怕雍正爷要当场与他翻脸。可……胤禛望了一眼牌位上的宪皇帝:跪自己终究是别扭。
老十四此时是不能用了,十二又俱是明哲保身之人,十七弟去了,十六弟为弘历所嫌……胤禛终于“记起”当年乾隆处置的弘皙谋逆一案。碍他手脚的宗亲几乎被踹了个干净,前朝的大臣们也被他借故发作了一番。虽有些心狠,却也着实有帝王之范。
作为皇帝,自然是要处置前朝旧臣的,何况这些旧臣还碍了手脚。胤禛虽有不满,却也挑捕出乾隆的大错来。当年雍正爷的心狠手辣,可是出了名的。
二十一弟、二十四弟近日为弘历所用,可惜夺嫡之日他二人年岁尚小,未经淬砺,终究差了一着。血滴子与粘杆处也是要收回一部分的,却不知弘历这小子动用了多少。永璋即将出宫开府,他日行事也方便许多。自己少不得要物色几名大员……
胤禛觉得,自己天生便是个劳碌命。
长春宫。
永珹、永瑢哭灵过后,慢慢走回阿哥所去。二人母妃不同,平日里也没什么太大交集,相互点个头便算作罢。身后依旧有女子呜咽之声,隐约是个宫女,却直哭得弱柳扶风。永琪心软,安we_i了她几句,却让乾隆对他高看一眼,顺带对那宫女也看顺眼了许多——也是个姿色出众的……
次日一早,那整整哭了三天灵、晕倒在灵柩旁的小宫女再度为乾隆所关注。他老人家大手一挥,调来了此人出身:正黄旗包衣魏佳氏。看上去倒是个忠心护主的……乾隆暗自点头。
永珹、永瑢又哭了一日,只觉嗓子难受之至,脑子也有些不清醒。两人在御花园中踉跄地撞在一处,又将原因推到了对方身上,就此争吵起来。撕扯之中永瑢落水;永珹被打了八十板子,当场便咽了气。不想片刻之后,鼻息全无的永珹缓缓睁眼,指甲深深嵌入肉里,愣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永瑢面色青白地被救起,咳出一摊水来,对上永珹双幽深的眼眸,再望望永珹眼角那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霎时间愣怔了去。电光火石之间永珹感知到了什么,撇过头去,冷笑一声。
这二人,竟也是换了芯子的。
永瑢虚岁不过六岁,乾隆便好心免了他几日的课业。永珹几乎要被打残,乾隆也免了他几日课业。于是白日阿哥所内这两位阿哥大眼瞪小眼,生生愁坏了不能探视的纯妃与嘉妃。
永瑢望了永珹许久,摒退了二人身边随侍的太监宫女。永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心头三分把握变成了七分。乾隆虽免了二人课业,却让他们为孝贤皇后抄佛经以表孝心。永瑢拿起永珹刚刚抄好的一份佛经,又取了永珹平日课业比对,长叹一声:“八哥……”
永珹冷笑一声:“阿其那岂敢劳烦怡王爷挂念?”
永瑢一
顿。
能唤他八哥而又薨逝的,世上还能有哪个?倘永珹再猜不出六阿哥的真实身份,他便不是爱新觉罗·胤禩!
胤祥叹息一声:“八哥莫要如此……皇上对你与九哥,终究是有悔意的。他的xi_ng子你还不清楚么?江山之外,一切惘然。”
胤禩扫了他一眼:“若是我坐了那个位子,只怕挫骨扬灰的便是你们!皇父膝下儿女如此之多,干净柔顺的又有哪个?老四费尽心机要让我从宗室中除名,我终究还是姓了爱新觉罗……”
一言未毕,他竟呵呵哈哈地大笑起来,只眼角留下颗颗晶莹的泪珠:“……只可惜,只可惜了我的好九弟……”
胤祥只觉此间事物乱成一团,一眼瞥见桌上小小玉瓶,明显是皇家独一份的伤药。他取了根银针试毒,扯了胤禩身上锦被,便要为他抹上。胤禩冷斥道:“我不用你假好心……”斥到后来,竟悄无声息了去。
胤祥抿了抿唇,道:“俱是上辈子的事了,还……”说到后来,竟连自己也说服不了。由着这身子的记忆,弘旺于乾隆七年在朝阳门外过宿,“甘与大臣侍卫平等相交”,竟被弘历斥为不知顾惜颜面、卑鄙,庄亲王允禄、履亲王允祹也一同被斥责。想来拥有了这些记忆的胤禩,也是愤恨的罢?
果然,胤禩斜斜瞥了他一眼:“一码归一码。他阿玛死了,旺儿他阿玛也死了,可旺儿却好好地活着!老十三,你莫要为那小四子说好话,若是弘晓与弘旺掉个个儿,你又如何思量?”
胤祥想了片刻,道:“确是要恼。”
弘晓,他的甘珠尔……却不知今日如何了?兆佳氏当会好好护着他的罢……那伴了自己数十年的女子,纵使今日已鹤发苍颜,却依旧是自己心中敬重的。她如同那个时代所有的嫡福晋一般,为自己的丈夫撑起一个府来,盈盈笑语,盼君而至。
缺的……是什么呢?
只怕是骨血交融的心有灵犀,只怕是指点河山的酣畅淋漓。并肩执手,共怀天地。
胤祥出了片刻神,仔细为胤禩上了药。他想四哥了。自己还魂到了四哥的孙子身上,可四哥……又去了哪里?自己殁后五年,四哥竟也早早去了;虽有军机处,却依旧无法真正为四哥分忧……胤祥长长叹了口气。
胤礽总算顺利地见到了自家亲亲表弟福隆安。
先前年岁太小,福隆安无法完全掌控这具身子,只好凭了本能胡闹,悲愤不已。可好歹是投胎了的。虽少了一碗孟婆汤,却也好过上一世幽禁。自家表哥身为阿哥,却时不时来自己身前晃晃,这些日子更是明里暗里将自己言行举止一一探知了去,还真当他是个好相与的?可怎奈何他这辈子不姓爱新觉罗,也无法得罪了人家。
可当二阿哥提了条鞭子在身前晃悠之时,福隆安却着实惊异了一把。娇纵嚣张、尊贵聪颖,怎么看怎么像前世那斗了半辈子的冤家。可不是么?那冤家竟在雍正二年好端端地殁了去!……等等,二阿哥永琏的生辰是……雍正八年……
福隆安面色暗了下来,望着眼前人的模样,几乎可以肯定那身体里的芯子是谁。可倘若果真是他,老四如何还会属意于永琏?莫非那冤家竟如此好命,饮了孟婆汤不成?
福隆安咬了咬牙,决定亲自上前试探。可结果却令他几乎要吐血:永琏果然是胤礽,却是个怀了前世记忆的胤礽!他是该笑叹一声胤礽演戏本事高超,还是骂一声胤礽能忍?……
胤礽嘿嘿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大哥,我二人倒是许久未见了。”
胤褆一口气没提上来,几要愤恨而夭折。
……圣祖爷啊,您老对这不肖子也未免太宠爱了罢?
二阿哥向傅恒讨走了福隆安,
顺道将自己新鲜出炉的幕僚纪晓岚给拐了过来。胤褆终于心里平衡了些,却想到老三身死之时纪晓岚已有八岁,不免问出了声:“老三,你莫不是借尸还魂?”
三爷脸色有些难看。
胤褆瞪了他一眼:“上辈子的恩怨,你还想放到这辈子么?诚亲王,莫要忘了你这辈子是个汉人。”
胤祉尚未答话,胤礽早已拎起胤褆后领,笑道:“怕是除了大哥你,所有人都未曾投胎。近日爷发现了个有意思的阿哥,不妨带出来让你们看看?”
胤褆、胤祉眼前一亮。若是有其他兄弟在,那可就热闹了。却不知那位兄弟如此好命,此生仍旧拥有与太子殿下争位的本钱?
胤礽带出宫的,自然是自己的嫡亲弟弟永琮。三位爷的本事自不是盖的,没两下便套出了青容的底。胤礽得知此人并非自己哪一位冤家兄弟,不免扫兴,将永琮丢了开去,让她自己玩。青容一面猜测着永琏的身份,一面哀叹自己为何如此不堪。
——口胡,你道所有穿越人士都披着主角光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