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盟的电话进来时,吴邪正靠在椅子上打盹,他累了。此刻杭州天色yin沉,西湖上空翻涌着厚重雨云,日光yin晦不明,店中竖立的架子像一扇扇半开的门扉,摞摞拓本都沉在暗影里,如阙阙尘封遗忘的老故事,一个上门的客人也没有。吴邪接起电话,听到王盟在那头兴奋的声音,只是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东西找回来了,被搬进店放在后堂桌上。
吴邪早早歇业,焚起一炉香,这香味让他想起消失在雪山深处的故人,清冷而神秘,同桌上的东西正相配——它曾是自己失之交臂的龙脊背,后来成为那人的武器,甚至象征。每次想到他,眼前第一个浮现的都是他身着兜帽衫、背负黑金古刀的形象。吴邪凝望这一刃锋芒,透过刀身寂静深沉的黑与过去对话。
你在门后还好吗?
你真的会在门后生活十年,然后出来吗?
十年……想到这个词,吴邪心里跃过一阵痛楚,他知道对方必然有充分的理由才会去守护这十年,但隐隐约约的他也会怀疑,并想问:你是否真正明白十年对我的意义?
他想起雪山上那最后一夜。
那一夜,这十年。
吴邪捂住脸,长叹了一口气。
有许多东西在岁月里变得模糊,也有许多东西历经岁月淘洗而变得更清晰,比如曾经的历险,比如隐没在平静下的诡谲凶横。吴邪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接到老痒的消息,即使只是网上几句短短问候。
“你还好吗?”
“还好,你呢?”
“也还好。”
“……打算回国转转吗?”
“看情况吧。”
句子在屏幕上跳动,不咸不淡的对话,谁也难以想象背后有过怎样惊心动魄的波澜。秦岭……每次回忆那场历险,吴邪都会背脊发寒,现在想来,那绝对是一场全然不同的经历,和西沙不同,和云顶天宫不同,和蛇沼不同,和十万大山和张家楼都完全不同,那里似乎蕴藏着另一个世界的能量,带来的结果也远远超越了人能够掌控的界限。这让他到现在依然深深畏惧老痒,他知道那是自己的朋友老痒,但他也知道,那同时还是什么别的恐怖存在。
“你……没用过我留给你的东西吗?”沉默许久,屏幕上突然出现这句话。
吴邪一愣,什么东西?
“我以为多少能帮上你的忙。”说完这句,对面再也没有消息过来。
吴邪回家时已过午夜,待收拾完毕躺上床,反而没了睡意,翻来覆去直到三点,依旧盯着漆黑的虚空发呆。接手三叔的盘口让他从一个懒散小老板成了大忙人,经常很晚才有机会休息,坦白说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但他的生活早已不为喜乐掌控,而是必须承担的责任——为三叔、为解连环、为小花、为潘子、为……要为的人太多了。他感觉很累,身心两方面皆然,获取力量的唯一方式是回忆过去的历险,回忆那个沉默寡言、背负太多、连自身存在都不能确认,依旧无所畏惧向前的男人。
闷油瓶,你够爷们。
随时间推移,他越发能体会闷油瓶的强大与坚韧,甚至感到一丝敬畏。这些认知越根深蒂固,也就越让他mo不清自己的想法,自己对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心情呢?
黑暗中,吴邪凝视掌心,虽然看不见,他也能想象出那些错乱的掌纹是怎样纵横夹杂,如同命运本身,看似毫不干连的一笔一划,却刻绘出了每个人的生活。
月亮在天东洒落银辉,倦意终于慢慢涌上来,就在此时,一点微弱幽光闪烁在他眼角,吴邪转头看去,房间角落的桌子下边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月光照sh_e着发出若有若无的青光。那是什么?他的警觉xi_ng比过去高了很多,察觉到这光芒不同寻常,吴邪立刻翻身下床,趴在桌边看过去。当他看出那是什么东西时,巨大恐惧瞬间攥住了心脏,连呼吸都停止了。那是一根青铜树枝。
“你没用我留给你的东西吗?”
吴邪想起老痒的话,这就是他留给自己的东西?
什么时候留下的,怎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老痒之后偷偷回来过?在自己去蛇沼的时候?去张家楼的时候?
吴邪心头一片混乱,青铜树枝握在手里,幽光在其上闪烁,像道催眠的符咒。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秦岭的事在脑海里变得无比清晰,巨大诡异的神树、可怕的面具、物化的老痒、死去的老痒……他捂住嘴,拼命压抑想要呕吐的y_u望,过了很久才慢慢平静下来。看着手里的东西,吴邪犹豫是要留下它,还是扔了它。这青铜树枝似乎有一种魔力,每当自己想到扔掉它时,就会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反对,“或许终有一天会派上用场。”况且……扔到哪里去?这样的东西不管落到谁手里,都将是巨大的潜在危险,倒不如让个懂得它厉害的人暂时保管着。
想到这里,吴邪打开床边的保险柜,柜子体积不小,王盟第一次看到时说老板你这里头塞了多少宝贝啊?吴邪苦笑,没有回答。其实没有宝贝,却有两件比宝贝更宝贝的东西。他打开柜门,里边的东西呈现在眼前,乌黑静默的刀,旁边是一方小小的深色玺印。
龙脊背如今是他的了,他却只希望这东西能继续留在那人身边。吴邪盯着黑金古刀出神,浑然忘记手中还握着青铜树枝。他想起那时候……那时他刚从雪山回来不久,失魂落魄中联系上胖子,他问胖子:你说他能在雪山里活十年吧?那里面有吃的吗?有住的吗?冷不冷?十年没人跟他说话,出来会不会连话都不会说了?而且……他,他要是又把咱们兄弟忘了怎么办?
胖子在电话那头沉默很久,久到吴邪以为断线了。“别傻了,天真。”他声音少有地严肃低沉:“小哥……小哥他就是去……”
“什么?”
“没事,你别多想,他不是有东西给你吗?你收好了,十年后去接他,到时候叫上胖爷我,铁三角少个人还像话吗?咱俩一起去接他……”胖子声音越来越低,隐约成了哭腔,吴邪猜他大概又想起云彩了。
十年……
吴邪伸手想将黑金古刀拿出来,在寂静深夜里再看一看,这是他永远看不倦的东西。他不具备单手提起它的臂力,更别说挥舞它砍粽子了,它太重,简直像个活生生的人,一不留神,刀便脱了手,砸在肩头,吴邪被压倒在地,身上传来沉闷的痛感。
他想起第一次和那人见面,对他的感觉是“特讨厌”;第一次扶着昏睡的他上岸,感觉是“软得跟个女人一样”,想起在西沙海底眼睁睁看他从张秃变成闷油瓶……过去对他曾有过各式各样的误读,后来才知道他其实很刚强,某些方面就像这把刀,冰冷、沉默、带着无法忽视的重量。
这份重量不那么让人舒服,却给人强烈的安心感,吴邪长舒口气,看着手中青铜树枝,此刻它似乎也不太让人畏惧了,松开手,仍由它落在地下,吴邪抱住身上的黑金古刀,闭上眼,很快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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