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阕宗曾与展昭在京中有过数面之缘,那时见他举止谈吐朴素淡定、温文尔雅,与传闻中威武神勇之姿可谓大相径庭,便料定江湖传言不足为信,所以并未将他放在心上。今日见他轻而易举将自己的刀刃踢开,倒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见他向自己问好,便也收了手中长刀,微微一笑道,
“原来是开封府展护卫,幸会、幸会!”
不待展昭答言,白玉堂已然剑眉倒竖,
“幸会个屁!臭猫我问你,难道你今日定要袒护于他?!”
展昭正色道,
“白兄,不可意气用事!是非曲直自有包大人公断,展某职责只是将李姑娘平安护送到开封府而已!”
白玉堂身为江湖中人,素来行事潇洒快意恩仇,对展昭恪己奉行的所谓国法家规最是嗤之以鼻。因而手中长刀刀尖仍旧直指程阕宗,并不肯放下,冷蔑道,
“什么狗屁职责!白爷爷我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这姓程的不仅杀害云容姑娘的姐姐,还请来‘云山’的杀手要将云容姑娘杀人灭口,我白玉堂今天定要取他狗命替天行道!”
他话音未落,眼中寒光已现。飞起一脚踢开展昭前来阻挡的手臂,手中长刀势如破竹一般直逼程阕宗的心口而去!好在程阕宗武功不弱,飞身闪开这一刀,向后跃出一丈多远,高声喝道,
“慢着!你刚刚说什么杀人偿命?!”
白玉堂咬牙切齿道,
“你杀了缮国公的长媳李氏还敢抵赖!”
程阕宗闻言,竟
然冷冷一笑,对展昭道,
“哼,素闻开封府办案明察秋毫,原来也不过如此!展护卫,我乃当朝堂堂正二品武官,你们说我杀人有何凭证?”
展昭肃容道,
“现今人证、物证俱在,只要送交到开封府大堂,必然要请程将军前去过堂。”
程阕宗冷冷一笑,道,
“人证?可是那李氏的妹妹李云容么——”
“正是民女……”
他尚未说完,二楼之上已然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子之声,语调发颤带着哀怨凄婉之色。众人抬头,见一位清丽绝俗的女子从楼梯上缓步走了下来,径直来到程阕宗面前,含泪一字一顿道,
“程阕宗、程将军!你将我姐姐杀害……难道、难道还不肯承认么!?”
程阕宗见她温婉娴静、楚楚动人的身姿果然是那夜在国公府中见过的李氏之妹李云容,也不禁暗暗吃了一惊。走上前赔笑道,
“原来李姑娘从府中失踪竟然流落至此,令姊之事本将军也甚为痛心……”
李云容浑身颤抖,声泪俱下道,
“那夜你从我姐姐房中仓惶而逃是我亲眼所见,且有你‘威远将军’的御赐金牌为证!你、你还敢巧言狡辩?!”
白玉堂大步走到李云容身侧,怒目相视道,
“云容姑娘你不要伤心,我现在就杀了这狗贼为令姐报仇雪恨!”
展昭拦在白玉堂身前,斩钉截铁道,
“白玉堂!未经审讯杀害朝廷命官是杀头之罪,万万不可莽撞行事!”
白玉堂几乎暴跳如雷,这只循规蹈矩的猫儿历来只会搬出些大道理与自己作对!刚要开口将展昭冷嘲热讽一番,却无意中看到他紧握巨阙的左手不住的微微颤抖,猛然想起自己刚刚运足十成劲力的一脚似乎便是踢在了他左臂的旧伤之处,就要出口的怒骂竟然全部堵在了喉咙里,一时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程阕宗冷冷一笑,对李云容道,
“李姑娘,无论你信与不信令姐并非是本将军所杀。至于那令牌不过是我无意中遗失在国公府中,还请李姑娘不要误会。我承认曾派出家下人等前去寻找李姑娘,也不过是为了将这御赐金牌找回来而已。至于什么‘云山’的杀手程某人根本是一概不知。”说完又对展昭微微一抱拳,笑道,
“展护卫,本将军还要急着进京,恕不奉陪!”
说着带领一众军卒走出客栈,飞身上马径自绝尘而去。
掌柜和店小二此时方惊魂未定从柜台之后爬将出来,眼见一众瘟神扬长而去,始终提在哽嗓咽喉的一颗心脏这才缓缓落回X_io_ng腔之中。各自捂着伤处愁眉苦脸地收拾满地打烂的桌椅板凳、茶壶碗盏。展昭心下歉疚,从怀中取出些散碎银两权当作赔偿,感动得二人涕泪涟涟。白玉堂心中莫名恼怒,这猫儿一年官饷加在一起也没有几两银子,却还常常张家送几钱李家赠两吊,怪不得每次见他总是脸色苍白,瘦得如同一只排骨猫。展昭却未注意到他脸色有变,温言安We_i了李云容几句,将她送回房中歇息后径自返回自己房中。
白玉堂忐忑不安走上二楼,并不回房,只在展昭的房门之前踟蹰不前,几次鼓足勇气想要敲开房门,手指几乎触到门板却又缩将回来。如此情形反复几次,不禁在心中暗自气恼:
“我堂堂锦毛鼠白玉堂怎能如此裹足不前!?哼,不过是进去瞧瞧那猫儿伤势如何,免得……免得他耽
误了我白五爷的行程而已!”
想到此处感到理直气壮,抬腿踹开房门大踏步走了进去。
“啊!展昭!?”
刚进房门就见展昭半跪着倒在床边,巨阙扔在一边的八仙桌上,曾经受过锏伤的左手剧烈地颤抖!见他踢门而入,嘴角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莫要再踢坏了房门,展某身上已无多余银两赔给店家……”
白玉堂心头燃起无名怒火,抢步过去不由分说将他左手拉过,
“废话!白五爷我若是高兴,重修了这客栈都成!你这蠢猫、臭猫,明知有伤为何还要用这只手来挡我?!你当自己是大罗神仙还是金刚铁骨?难道想要废了这条手臂不成!?”
“不过是偶然碰到旧患,不碍事……”
“闭嘴!不碍事、不碍事,白五爷我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你展大人口里就从来没有碍事的时候!”
他语气虽冷,拆解绷带的手却小心翼翼。眼见小臂上淤紫更甚,显是自己适才那一脚踢了个十成十,不由得双眉紧皱。闷不作声从随身的百宝囊中掏出活血化淤的药膏,像泥似的抹在展昭的手臂之上。展昭见他脸色不善,将手臂微微向回缩了一下,道,
“不劳白兄,还是展某自己来吧……”
白玉堂目光一凛,正在上药的手上微微加了劲道,
“死猫!老实待着别动!”
展昭手臂吃痛,剑眉微蹙。这个白耗子,就是不愿意下手也不用这么狠吧,不由得轻轻瞪他一眼将目光撇开。白玉堂一言不发将展昭的手臂重新包扎整齐,闷闷地开口,
“猫儿,那个……”
“何事?”
“那个……”
白玉堂面上微露尴尬之色,支吾其词。展昭不禁莞尔,历来桀骜不驯、伶牙俐齿的锦毛鼠竟也有如此局促不安之时?!
“白兄但说无妨。”
“今晚……我来守夜,你……去睡好了。”
自从他们一行离开风尘客栈,为防深夜贼人偷袭两人总是轮流守夜。今夜本来轮到展昭,若在平时白玉堂早已大摇大摆的回房去会周公,难不成这白老鼠还为刚刚误伤之事耿耿于怀不成?!展昭思及此处不禁心中感到淡淡暖意,释然一笑道,
“这点小伤并不碍事……”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白玉堂已然一跃而起,气急败坏吼道,
“死猫闭嘴!我白五爷说守夜就守夜!”
展昭忍俊不禁,几乎笑出声来。
“死猫你笑什么!?”
“没什么,既然白兄喜欢守夜,那展某就却之不恭了……”
“好啊!敢嘲笑你白五爷!?”
说着作势要打,无甚力道的一掌刚刚举到半空,猛地听见一个女子凄厉的尖叫之声!
“救命啊——!”
二人皆是神色一凛,展昭提巨阙灵猫一般轻巧跃窗而出。白玉堂左右寻了半天画影,方记起来自己是在展昭房中,赶忙回房取了自己心爱的佩剑,施展轻功跃上客栈屋脊。见夜色中几条黑影晃动,中间夹杂着一名容貌绝丽的女子。正待追去,却见展昭从不远处一户人家的屋顶上对他摆手,
“回去保护李姑娘!”
白玉堂气的跺脚,
“死猫!你才该回去!!”
展昭不待他说完,已然提剑追了过去。黑暗中只见他腾挪纵跃,轻灵的身姿在屋脊上轻点几下便不见了踪影。白玉堂愤愤回到客栈,见李云容仍旧安睡,这才放心。独自挑亮了桌上烛火,手持画影在八仙桌旁坐定,心中却仍感七上八下坐立难安。直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突然见展昭从窗口跃入方中。白玉堂急忙道,
“猫儿!怎样?”
展昭摇头,轻声道,
“是上次在风尘客栈中交过手的‘云山’杀手,他们带着那姑娘到河边乘船而去……”
白玉堂惊奇道,
“这些杀手到处抓些漂亮女子,难道是采花贼不成?”
展昭并不答言,如在平时他定然要将此事追查到底。但如今首要之事是将李云容平安送回汴京,实在无法分心顾及其他。当晚二人皆是一夜未眠,和衣抱剑坐守到天明。
次日,三人破晓即刻启程,一路之上晓行夜宿、夙夜匪懈,倒也平安无事。眼见汴梁愈行愈近,两人更是快马加鞭,一车一骑在官道之上卷起烟尘无数。四日之后终于来到开封府大门之前,二人相视一望,均觉大大松了一口气。展昭翻身下马,扶李云容进府前去见过包大人。包拯在内堂对李云容稍事问询,即刻吩咐王朝前去安排李姑娘的食宿。展昭将一路上所发生之事简单讲述一遍,讲到自己负伤便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包拯见他比之以往清癯苍白更甚,心中不由得发痛,温言关切他这几日好生休息,莫要再担心案情。展昭退出内堂,这才想起适才急着面见包大人,将某只最爱热闹的白老鼠忘在一旁。慌忙在府中前前后后找了一圈,怎奈却连半点影子也不见!想到白玉堂这一路之上出生入死,展昭心中颇感歉疚,
“只能下次见面再向他道谢了……”
口中自言自语长叹一声,伸手推开自己房间的房门。他这几日来目不交睫,已然疲惫不堪,将手中长剑放在桌上,指尖揉了揉眉心,猛然闻听房中鼾声大作,
“呼——!呼噜——!”
“谁——!”
展昭一惊,赶忙提剑冲进内室,却见自己的床榻之上一只白皮大老鼠仰面朝天睡得正香,隐约听得有人进来,口中咕哝了几句兀自翻了个身。展昭哭笑不得,手中长剑还鞘。可笑自己适才在府中慌乱遍寻一番,原来这白耗子竟然轻车熟路窝在自己房中补眠!有心将鸠占鹊巢之人叫醒,却想到他这些日子以来夙兴夜寐颇为辛劳,面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苦笑,看来今夜自己只能睡在那客房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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