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话音未落,但见风尘客栈的店小二卢麻子架着展昭从一侧院墙上跃了下来。只见展昭面容苍白、步履凌乱,历来随身的宝剑“巨阙”竟然被卢小二拿在手中,想来适才必然经历了一番恶斗。白玉堂一见之下,忍不住开口嘲讽道,
“我还道您开封府展御猫展大人何等威武神勇,原来也不过如此!”
展昭微微颌首,只见白玉堂以手撑墙,白衣染血气息不定,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只白老鼠每次见他吃窘便跳出来幸灾乐祸,却不想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因而忍不住还嘴道,
“总强过一只血溅白衫的老鼠……”
“你——!”
白玉堂气得跳脚,一动之下又牵扯到了肩头伤口,忍不住痛得呲牙咧嘴。
李云容走到他二人面前,歉疚说道,
“此事皆是因我而起,连累二位公子受此重伤,云容实在愧疚不已……”
白玉堂很豪气地说道,
“云容姑娘你尽管放心,我白玉堂身强体健,这等小伤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不像某只病猫,浑身上下连一道伤口都没有就哼哼唧唧……”
展昭淡淡瞟他一眼,懒得答言。
丁惜惜忍不住咯咯笑起来,说道,
“妹子只管放心,他二人还有心思斗嘴必然是伤得不重。”
说罢,吩咐卢麻子将他二人扶到一间清静的客房之中,取来上好的金疮药替白玉堂敷上。又关切地对展昭道,
“展大人伤在何处……”
展昭淡淡一笑,道,
“左手臂上受了点轻伤,并不碍事……”
“碍不碍事总要看看才知道。”
丁惜惜说着不由分说将展昭的左手拉了过来,挽起衣袖观看,只见左手前臂上一道一尺来长的伤痕乌紫如黑,不由得吃了一惊,
“啊呀!这一下伤得颇重,或许骨头已经裂开了也说不一定……”
边说边在展昭的手臂上涂上活血化淤的药膏,用一条白色绷带紧紧包扎起来。
白玉堂正光着上身让卢麻子上药,一见之下竟然一跃而起,惊得卢小二洒了半瓶多的药粉,
“不碍事!?这算哪门子的不碍事!你这蠢猫难道要废掉整条手臂才算碍事!?”
展昭闻言微愣,良久才微微一笑,
“多谢白兄关心,展某右手使剑,这伤并无妨碍。倒是白兄肩头的刀伤令人担忧……”
白玉堂面露尴尬之色,支吾道,
“有什么可担忧的,不过是些皮肉之伤!敷上些上好的伤药,不过几日后留下个疤痕而已!”
丁惜惜此时正好整以暇地看这一出御猫白鼠惺惺相惜的好戏。却见展昭只是笑了一笑不再说话,不由得令丁老板娘好生失望,因而向展昭问道,
“不知展大人的手臂是因何而伤?”
白玉堂也颇为好奇,江湖之中与展昭不分伯仲之人可谓凤毛麟角,能将他打伤之人更是寥寥无几。只听展昭平静答道,
“展某的手臂是伤在一双镏金铜锏之下……”
“锏?”白玉堂忍不住插言,“我不记得有何武功高强之辈是使锏的……”
“展某追上屋脊后曾与三名黑衣之人交手,其中一人手使一对镏金铜锏,一人使伏虎长鞭,另有一人虽赤手空拳却在腰间挂着一个暗器的囊袋,想必是那Sh_e出流星镖之人……”
白玉堂插言道,
“我也曾遇到两名黑衣人,一人手使一把金环大刀,另一人使一对弯月双钩,出手着实了得……真不知这五个人究竟是何来头……”
只见展昭从怀中掏出一件事物放在桌上,轻声道,
“或许就是来自于此……”
众人看时,只见那是一块两寸来长的木质令牌,下面穿眼儿中挂着黑色的穗子。正面刻着一座直插云霄的险峰,上书两个篆字“云山”;背面被平均分割成了九个方槽,有八个可以上下移动的小块,每一块上面都刻着些繁复杂乱的图形,虽不能辨别其意,却也看得出刀功娴熟细腻,非常人所能及。
白玉堂一见之下不由得一跃而起,惊呼道,
“这可是‘云山’令!?”
丁惜惜将这块令牌拿在手中仔细观看半晌,道,
“果然是‘云山’令……不知展大人从何处得来?”
“从那使金锏的黑衣人身上……”
白玉堂不禁哈哈大笑,
“猫儿!看来你在官府之中贼抓多了连这些偷鸡Mo狗的本事也长进不少……”
展昭向他淡淡瞟了一眼并未答言。他素Xi_ng沉静内敛,不愿说出这块令牌是他故意作出破绽以手臂为代价从那名黑衣人身上盗得的。白玉堂将这块‘云上’令牌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
“‘云山’的杀手每个出价都在千金之上,竟然一下子找来了五个!这个程什么宗真是欺人太甚!”
“
‘云山’组织庞大,他们用来传递消息的方法便是这‘云山令’。或许解开这块令牌就可得知他们下一步的行踪……”
丁惜惜边说边将那块令牌翻了过来,不停上下移动那些刻着图纹的小块。她本来聪慧绝顶,可此时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那些杂乱无章的图案拼凑成形。白玉堂在一旁看得着急,便也将令牌抢过来推解,许久却仍旧推解不开。恰在此时,李云容缓步走了进来,她适才已将白玉堂的那件白衫洗净补好,熨烫整齐后捧来给白玉堂。见白玉堂满头大汗地将一块令牌扔在桌上,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看,说道,
“这不是《雀踪图》么……”
展昭一惊,
“李姑娘认识这幅图?”
李云容点点头,回答道,
“几年前国公爷做寿,有个人送了这幅图来,说是叫做《雀踪图》。此图在中堂挂了几日,听说无人可以数得清图中绘有多少只雀儿,我和姐姐好奇异常,便每日前去赏玩。后来因国公爷不喜便收了起来,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不过这幅图似乎乱了些……”
她说着将令牌拿在手中,来回移动那些小块,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笑着说道,
“好了,这才是名副其实的《雀踪图》——”
李云容话音未落,只听“啪嗒”一声脆响,令牌的下面弹出了一个小小的抽屉,但见里面藏着一个极细的纸卷!而令牌上的图案虽然乍看起来仍旧是杂乱无章,但仔细看去就发现那描绘的是一片凌乱的秋草、数只麻雀在草丛中或露头、或翘尾,栩栩如生……
展昭将那个细小的纸卷拿起来,轻轻展开,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一行小字:
八月初九,永宁寿衣铺
白玉堂双眉一皱,
“永宁……寿衣铺?这是什么意思?”
普天之下名字叫做“永宁”的寿衣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展昭将这行小字念了几遍,也是一筹莫展。
丁惜惜抱着肩膀在房间中来回走了几趟,深思熟虑般地谨慎开口,
“若说永宁寿衣铺,我倒是知道一家……”
“哦?在哪里?!”
白玉堂闻言精神为之一振。
丁惜惜犹豫半晌,命卢小二出去左右察看了一遍,将窗户房门紧闭,这才压低声音道,
“我曾听说……神武侯的大公子在汴梁城郊开了一家寿衣铺,似乎就是叫做……永宁……”
李云容听说,似乎吃了一惊,喃喃道,
“那一日前来贺寿的宾客中……就有神武侯的大公子沈仕平!”
白玉堂将手一拍,
“莫不是这个沈仕平当晚也看到了什么,所以才要将他也杀掉灭口?!”
展昭微微点头,也觉白玉堂所说有些道理。但究竟凶案当晚真相如何,还需进一步追查才可……
丁惜惜叹了口气,说道,
“据说这位小候爷幼年习武之时曾从马上跌落,从此精神恍惚、行事疯癫,对周遭一切皆是不闻不问,独对丧葬中的寿衣、纸人纸马等物爱如珍宝,不仅将自己的卧房布置得犹如灵堂,还每夜睡在一口棺材之中……”
白玉堂迫不及待道,
“既然如此我们便即刻启程,定然能在八月初九之前赶到汴京!”
丁惜惜却露出些许忧愁之色,道,
“我风尘客栈在江湖中还有些小小的名气,你们在这里一日我便可担保你们一日的平安。若是出了这客栈……云山杀手各个武功绝顶,我实在放心不下我李家妹子……”
展昭起身,极其诚恳地道,
“丁老板放心,展某便舍得自身Xi_ng命不在也必保护得李姑娘平安周全。”
丁惜惜闻言点点头,笑道,
“素闻南
侠展昭一诺千金,有您这句话我便一百二十个放心了!”
当下众人打定主意,在风尘客栈中稍许休养了几日便启程出发。白玉堂内功深厚、底子极佳,又辅以上好的刀伤药,不出几日肩头的伤势便好了大半。三人雇了一车一骑,即刻启程赶往汴京开封。李云容对丁惜惜数月来的照顾感激不尽,含泪依依不舍告别而去。为防途中生变,展昭与白玉堂二人均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晓行夜宿、日夜兼程,处处小心谨慎,争强斗嘴之事倒鲜有发生。便是偶尔言语不和,也被李云容温言相劝下去,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
疾行几日,黄昏之时来到一座大镇之上,找了一家洁净整齐的客栈投宿。李云容独宿一间客房,展昭与白玉堂宿昔不合,二人照例分房而眠。三人安顿停当,忽闻楼下一阵喧哗之声。白玉堂手持白瓷茶壶向口中倒入一口清茶,倚栏向下观瞧。只见远远的奔来一队人马,皆是紧衣短打军吏打扮,为首一匹枣红色高头骏马,马上端坐一位华冠美服的青年将领,面容英武、神态傲慢。来到他们住店的客栈门口飞身下马,将手中缰绳扔给身后的小校,径自大步走入店中。
掌柜与店小二赶忙躬身哈腰满面堆笑前来,“军爷前、军爷后”招呼的极是周到。有一个腆X_io_ng凸肚的军官上前来,粗声喝道,
“什么军爷!这位是圣上亲封的‘威远将军’、庞太师他老人家的爱婿——程阕宗程大将军!”
掌柜和店小二闻言慌忙跪倒在地,颤声说道,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不知程大将军驾临,还请将军饶命!”
那程阕宗并不说话,只伸手将倒扣在桌上的一只青花茶杯拿起来,不紧不慢地向杯中倒了半碗刚刚端上的热茶,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冷淡的笑意,
“算了,不知者不怪……”
他说着将茶杯举到面前闻了闻,突然反手将这半碗热茶泼到掌柜和店小二的脸上!滚水着面,而人皆是“啊呀”一声惨叫,捂着脸跪在地上抖偌筛糠,连头也不敢再抬了来。
程阕宗将茶杯放在桌上,似笑非笑道,
“这茶中落入了一只飞虫,没想到泼到了你们二位,真是抱歉……”
“不敢、不敢!”
掌柜和店小二跪在那里磕头如捣蒜。
先前那个腆X_io_ng凸肚的军官上前来对他二人各踹了一脚,喝道,
“还不赶快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菜端上来伺候将军——”
他话音未落,突然被从天而降的热水泼个满头!但见滴滴泛黄的水珠混着茶叶从发梢上淌了下来,说不出的狼狈,不由得恼羞成怒,抬头冲二楼上怒吼道,
“他XXXX的!是谁!?”
只见二楼上一位俊美潇洒的白衣公子倚栏而立,一手摇着泥金纸扇,另一只手中的白瓷茶壶已然翻了个底朝天,仍有一滴滴的茶水兀自从壶口流下来。但见他嘴角轻扬、面带冷嘲道,
“这茶中落入了一只飞虫,没想到泼到了你,真是抱歉……”
他嘴里说着“真是抱歉”,脸上却连半分道歉的意思都没有,看起来还颇有些洋洋得意的神色。程阕宗闻言神色一动,也抬起头向上瞧去。只听那军官怒喝道,
“你奶奶的!快给老子滚下来!”
“下来就下来!”
那军官只觉得眼前白影一晃,还未来得及抽刀,额头上已重重的挨了一下,顿时肿起一个青紫色的大包!他气
得哇哇狂叫,抽出手中军刀向那白影一阵乱砍,却不知怎的被那白影绕到背后,在臀上狠狠地踹了一脚,登时重心不稳,结结实实地面朝前摔在地上,一下子撞掉了两颗牙齿,满口都是鲜血!
白玉堂将他戏耍如同婴孩,不由得心中发笑,如此草包还敢作威作福!?待要在那军官臀上再补上一脚,突然眼前人影一晃,腿下已被什么劲力挡了去势,白玉堂向后跃开几步,但见面前一人华衣美服、嘴角含笑——正是程阕宗!
程阕宗将他上下打量几番,冷笑道,
“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竟然也敢来管本将军的闲事?”
白玉堂见他买凶杀人后竟然还如此飞扬跋扈,不由得心头怒火上撞,将手中空茶壶狠狠向程阕宗掷了过去,骂道,
“我是你祖宗!”
程阕宗飞身跃起,“啪!”的一声将茶壶踢个粉碎,反手从身后军校腰间抽出一柄长刀,神形如电直逼白玉堂的面门而去!白玉堂出来得匆忙,画影并未带在身上,手中只有一把纸扇。他飞身闪开程阕宗的一刀,在店堂中的几张板桌上腾挪纵跃几下,来到一名军卒面前,不待他反应过来手中折扇已然抽了过去。他内力强劲,一抽之下这名军卒登时晕了过去!白玉堂将手中纸扇一扔,拔出他腰间佩刀,以刀作剑迎了上去。他二人势均力敌,只见两把明晃晃的长刀上下翻飞,一时间客栈里刀光剑影、鸡飞狗跳,好不热闹!前来吃饭的客人早已四散而逃,掌柜和店小二两个人各自捂着烫红的腮帮子蜷缩在柜台后面,头也不敢探一下。那些军校各个抽刀在手,却皆是心惊胆战,谁也不敢凑前半步。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但见二楼上一抹蓝色的身影飞身而下,跃入楼下那片令人心惊胆寒的白色刀光之中,一脚踢开程阙宗的长刀,一手以鞘作剑挡开白玉堂的锋刃,竟然将他二人各自分开!
白玉堂只觉得手中长刀一震,不由得退后了一步,气急败坏嚷道,
“死猫!难不成你要袒护这姓程的恶人!?”
蓝衣人微微后退一步,那温润如玉般的俊颜上照旧是内敛沉静的表情,他向程阕宗抱拳拱手,淡淡道,
“开封府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见过程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