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 案中案
一
时唯九月,序属三秋。
今年入了秋的汴京城不知为何雨下得格外的勤,自八月头起,淅淅沥沥的一阵接着一阵,竟是一连数十日不曾放晴,直闹得偌大的一个京城连八月十五这般合该大操大办的日子,也过的冷冷清清,往日里的烟花灯会、楼台歌舞在这连绵的秋雨中是全数的付诸东流了。
堪堪到了九月初,天老爷才在Yin霾的云层中透出了一丝阳光,这下可教汴京城里上上下下的黎民百姓原本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俱都放下了,中秋节便是没有好生过的,重阳节却还是有着几分指望。眼见着雨收云散、重又现出那明净的天来,家家户户都开始做茱萸香囊,赏菊吃蟹、登高望远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节目,待到了正日那一天,城中的富户往往还要办一场菊花比赛,据说折桂夺了魁首的人家来年自会事事称心,无灾无难。
有了这么一个盼头,历年来的菊花赛事都是堪称盛典,佳品名种汇聚一堂,万紫千红、灿若锦缎。上至王公、下至平民,都是有参与的。虽则未必尽信来年太平的话,可是这好口采却是人人都要讨的,偏巧又逢着今年下雨耽搁了中秋节的缘故,这番喜庆定是要加倍的从重阳日讨回来了。
连一向以刚正严厉而闻名天下的开封府衙这次也决心凑一回热闹,领头的便是开封府的主簿先生公孙策了。原是今年开春时,有他的旧友同窗来访,临走时留下了两盆菊苗相赠与他。当时只道是寻常,直到八月中结了花苞时才发现竟是难得一见的紫绒环与太液莲,一本深紫、一本粉白,俱是千金不易的珍品。
这一下府中上下人等皆来了兴致,巴望着今番能拔一个头筹回来,公孙先生更是有事无事的围着这两盆花打转,浇水松土、捉虫施肥,全挂子的武艺是都用上了。有一回,让包大人瞧见了,便撸着胡子笑笑说,公孙先生当年便是对自己家的孩子也未曾如此用心过,这次若不能抡魁,实在是说不过去。
此言一出,便有些好事的衙役们拿着一枝笔在黄历上勾勾画画,计算着日子,待到这笔勾到九月初二日时,那两盆让阖府上下期待已久的菊花终于吐露出了第一缕芬芳。当下便引得无数的人围着来瞧,指指点点,笑语喧哗。且说这花的确是开的好,细长微勾的花瓣如同流水般向四处伸展,高低分明、玲珑有致,在层层叠叠的绿叶掩映下,淡淡的粉白与深深的浓紫更是衬的分外引人注目。
“今年的魁首定然是我们开封府了。”一名年少的衙差兴奋的口沫横飞:“我在老家从未见过这般好的菊花。”
话音尚未落地,边上就有了抬扛的:“没见过只能说你见识少,你老家是专养菊花的名地儿吗?”
满腔的热情遇到了一盆冷水浇,年少的衙差自然是不服气:“我老家就在常州。”特意的把最后两个字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常—州。各种各样的菊花都有,不信的话,去问展大人。”说完,高高的昂起了头,得意的撇了撇嘴。
这话倒是提点了站在一边观菊的公孙先生,举目一扫,人群中不曾见到那抹熟悉之极的红色身影,忍不住问了一句:“今日可曾见过展护卫?”
原本吵杂不安的声音顿时静了下来,一群人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与人拌嘴的那位有些迟疑的说:“这几日,展大人似乎一直在刑房整理文卷。”
三尺长的几案上堆叠着半尺高的卷宗,展昭微侧着头,拿着其中的一卷正在苦苦思索,正在聚精会神之际,突的听见门前有响动,抬头望去,就只见公孙先生站在门口,脸上略带着慎怪的神色。
“你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心疼自己。”抽过展昭手中的案卷,公孙先生有些无奈的数落道:“前些日子才发了一场寒热,如今略好了些,便又开始乱来,公事虽要紧,身体也要当心才是。”
语毕,翻了翻手中的卷宗,不由的大奇:“怎么?这些都是七、八年前的旧案子?”
“正是。”展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前任开封府尹留下来的旧案卷,展某近几日一直卧床养病,有些清闲,便想把这些旧的卷宗整理一下,也许以后用得着。不想又让先生担心了,其实展某的病早已好了,无碍的。”
“谁说无碍了?”公孙先生努力把一张脸板的紧绷绷的,只恨没法象包大人一样黑:“劳力苦,劳心更苦,还不快把这些案卷收拾好了,随我出去赏菊。再磨磨蹭蹭的,我就把那两盆菊花搬进刑房来。”
“在刑房赏菊,只怕有些煞风景吧。”嘴上虽然开着玩笑,展昭心下却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的把长几上的卷宗打拢在一处,以防主簿先生动起真格来。
“煞风景?”公孙先生掂着长须,呵呵的笑了:“展护卫这话可说的差了,须知好花自解语,只要能与知已同赏,在什么地方又有何关系呢?”
说完,便自顾自的往门外去了,浑然没有察觉到跟随在身后的四品护卫一脸的疑惑之色,这话听着好生耳熟,“与知已同赏、知已同赏 ”他在心中默默的重复了几遍,突地头脑中现出了一线光明,一个半月前的往事仿佛此刻又重现眼前。
那还是七月的炎炎夏季,白玉堂不知从何处觅来一坛上好的竹叶青来邀他共饮,言谈间,他无意中提到了重阳节的菊花比赛,那人便也说过类似的话。
“谁耐烦看一帮穿朱着紫的人在那里指手划脚,没的倒是玷辱了好花。五爷若要赏菊,只愿在一僻静之处,与知交好友月下把臂,小酌宜情。”
当时乍听之下,他才恍惚想起,眼前这白衣飞扬之人虽然长得华美俊俏、意气风发,却是天生的冰雪般情怀,骨子里是极爱清静的。
“猫儿,你若喜爱菊花,不如告个假,随我回陷空岛吧。我大嫂那一盆瑶池落月堪称是极品,包你大开眼界。”
在说这话时,那人狭长的凤眸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带着一丝淡淡的企盼,展昭在月色下也看的分明。
只是…
“多谢白兄美意!”他偏过头去,静静的说道:“只是这些日子来,开封府事务繁杂,若来年得了空,展某必当赴约。”
明知那人最讨厌这种官样文章似的话,可除了这些,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一入公门便是身不由已,来年吗?嘴角不禁露出了苦笑,来年是否有空,又有谁知道呢?
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展昭已经做好听牢骚抱怨话的准备了,可是过了半晌,却是没有任何的声响。他诧异的抬起了头,就只见那人抬头看着满天的星光,静静的,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
自那夜过后,他便再没有见过白玉堂,巡街时路过白家的店铺,也曾进去问过一声,都只道五爷已回陷空岛过中秋节去了。
掐指细算一下时日,正是在与他共饮后的第二天,心中一阵怅然,再想不到那人此次竟走的这般急,眼下不是才值七月中旬么,想到此处,他不禁抬头看了看睛好的天,不知为何,只觉得这阳光分外的炽热,直刺得他睁不开眼。
待到了八月大雨滂沱之时,他方才替白玉堂庆幸,若等此时上路,定要耽搁时日了。这么想着,还是释然了,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