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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知绝非沈识微对手,但也不能堕了气势,好歹也要在他的小白脸上揍一拳。但没想到和他差距竟然如此之大,沈识微身法如电,忽而在前,陡然在后,拳头四面八方暴雨般袭来,攻s速s,几与有替身无异。我不仅拳拳落空,就连格挡一下也是万难,最后被他一脚踹在腰眼上,咕噜噜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我满身是土,仰面躺着喘气,远远看见沈识微那靴跟镶着碧玉的软底鞋走近,在我脸边停下。他高高在上,这会儿终于不装了,笑得既轻蔑又凶残:“秦师兄慢慢练你家传的神功吧,日上三竿,在下先不奉陪。”

我笑道:“呵呵,沈师弟先去吃早饭吧,多吃点,我再歇歇。”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的坟都刨了一遍,等他没影了后才勉力爬起来,四肢百骸无处不痛,待会要回去还得想想怎么编谎话和徐姨娘解释。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梦里我正在插旗打删号战。

我手速如电,鼠标在空中甩出鞭子般的破空声,龙跃亢龙棒打拨狗亢龙,抽得他滴溜溜满地乱滚。而他本人坐在我对面,汗出如浆,两眼血红,围观群众还要嘲笑他穿汉服来网吧。

接着就有人把我摇醒,道:“三更梆子打过了。爷,起来沐浴吧。”

我只得睁开眼,看篆儿举着根明晃晃的牛油大烛,窗外雨声淋漓。

今天是六虚门的家祭的大日子。之前满门上下已经茹素三天,今日进宗庙前还得从头到尾好好洗洗。

胰子搓不出什么泡沫,这年头又没安全刀片,我磕磕绊绊刮了胡子,还是不小心划破了脸。烛光摇曳,直到现在我都还时不时下意识的去找开关,心想是不是小区修路又把电线刨断了。就着明明灭灭跳动的光线,我看见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前几天沈识微干的好事。

也好,等家祭一过,这瘟神总算要滚蛋了。

我抹干身上的水珠,穿上专为今天准备的素净衣服,里外一新,振奋出门。

我和篆儿来到大宅朱门外,沈识微那厮带着林永健和毛利却早就到了,一行人打着十几个明晃晃的灯笼,一边印着六虚,一边是个斗大的沈字,连油纸伞也是制式的。

我和他们遥遥拱了拱手就算打了招呼。濯秀山庄的弟子声势浩荡,加上亲随仆从,乌压压一片,我给他们挨着个儿取外号打发时间,取到词穷还没取完。也不知秦横怎么就不肯多收两个徒弟?害我只能躲在石狮子的yin影里。

不知等了多久,两位长辈才出得门来,依次上了马车。我本打算暂且避过沈识微一头,不料按齿序还偏得和他一车,上辈子一定欠了他累累血债。

我俩上了车,面对面坐下,若不是少了两台电脑,就是我梦中场景重现。沈识微对我视若无睹,眼睑低垂,似有所思。好在我们几乎撕破了脸,也不用没话找话。我见他无意挑衅,松了口气,迷迷糊糊地倚在软垫上。

马车一路向南,我悄悄挑开帘子。快一个月了,我竟没顾得上出六虚门大宅,也从未看过久安的市容市貌。

窗外天色昏暗,雨势渐收,街道两旁尽是灰扑扑的土木二层建筑,如打湿了的麻雀一般缩头缩脑。偶尔有两个早起的挎提篮的小生意人,看到车队都停下来向我们张望。

久安县城不大,不多久车队就出了城门。脚下的石头省道变成了土路,东一坑西一洼全是积水,夹道倒是绿意扶苏的高树与田野。

我看得索然无趣,便丢下帘子缩回头。也不知过了多久,赶在我的肺被颠出来之前,马车终于停下了。

我和沈识微下了车。看见面前是一个大院,青堂瓦舍,庄严肃穆。门口侍立着两列家人。

进了院子,就有人递给大家一人一把崭新竹帚。

流程第一条是亲自洒扫。但不过是领导植树xi_ng质的走走过场,我胡乱划拉了两下,便拄着帚柄四下张望。

院子尽头是一排长阶,阶上正殿,大门就有五六米高,悬着一块巨匾,我眯细了眼睛,但见是“和光同尘”四个大字。

等大家都意思了意思,有人来把扫帚收走。众人在秦横的带领下拾阶而上。

远远我就闻到香烛的气味,进了门内,只见点了千百只大烛,烧得比昏暗的户外还明亮。黑烟熏得大梁油光黯黯,天棚上画的是鲜艳而yin沉的彩绘,也不知是天国还是地狱。

殿上密密麻麻供的都是灵主,最上面的早已老旧无光,最高的一阶却不是灵主,而是一根乌漆抹黑的木杖。传说六虚祖师坐化时倚此杖东眺,尸身不腐,遍体异香。

秦横帅众人贡上三牲八簋,我也分配到了任务,捧着一盘半生不熟的猪肉,走到案前,只觉六虚门几百年的列祖列宗都在居高临下的盯着我,齐齐喝问,你是谁!不由好生心虚。

之后大家都在青石地板上跪下,秦横献酒三次,口中念念有词。

我一向讨厌集体活动,换了过去,这种情况还能用手机刷

刷微博,现在不仅没法mo鱼,居然还得跪着开会,不由悲从中来。

正胡思乱想,身畔一人长身站起。也不知是哪条好汉膝盖也受不了了。

再一看,却是沈识微上了主席台。

他净了手,上了香,方毕恭毕敬从案前捧起一卷绢帛,朗声念来。

沈识微今天也穿得素净,除了腰间一块白玉,再无装饰。可恨这厮穿得越简单,反越显得出群,竟有点张曼玉穿t走红毯的意思。

他吟哦着帛书,抑扬顿挫,清越激昂,声音在梁下冲决回荡。

香烛缭绕,这篇美丽骈文与烟雾一道穿破屋顶和乌云,送抵古老灵魂的居处。沈识微作为现世活人的代表,峨冠博带无风自动,周身似在蒙蒙发光,优雅庄严,几乎堪称神圣,我差点都要忘记他暴打过我了。

要是秦湛不傻,按资排辈,这会儿站在上面发言的人其实该是他。

不过如今这壳子里的人是我……我幻想了一下,立刻沮丧地承认,然而并没有卵用的样子。

且不说有没有沈识微这份气质风度,那祭文别说让我操刀,就是照读,估计一大半的字都不认识。想到这里,我一颗争雄之心顿熄,大概也只有打游戏能强过那j_ia_n人了。

沈识微祭文读罢,一时殿上连大声喘气的人也无,只听见门外檐上的积水滴滴落下,叮咚可闻。

接下来才轮到我们焚香祝祷,上午的活动总算告一段落。走出门外,天色已经放晴,每个水洼都是一片小小的天空。

再来就是要开宴迎客了。

家庙不远处的一片小村是六虚门的产业,负责家庙后勤保障,方才庙门口迎接我们的都是小村里的佃户。一路向小村走去,看见炊烟袅袅,听着鸡鸣犬吠,我不由雀喜,斋戒了三天,嘴里淡出个鸟来,总算有望吃上肉了。

六虚门虽人丁不旺,但在久安城驻下好几百年,和周遭乡绅关系千丝万缕,这会儿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熟人都来捧场,要想吃饭,先得迎宾。

好在我是小神经。

客人们不太搭理我,我也懒得理他们,换了平日秦横一定有话要说,但现在他忙得脚跟打后脑,顾不上教育我。

我找了根条凳坐下,六虚门自己的厨子不够,沈霄悬还特地带来几个好手,现在陆陆续续开始上菜,飘香万里。

这会儿沈家军已经主宰了逢迎场。虽说以沈霄悬的城府必不愿喧宾夺主,抢他掌门师兄的风头,但烧热灶是热力学定律,谁也不可违背,拦也拦不住宾客们围着他团团打转,谄媚恭维。

沈家父子待客一样的彬彬有礼,但细看之下,境界还是有高下。

古龙说花无缺对别人越客气,对方越不安,因为有的人要是不傲慢,你反而觉得哪里不对。沈识微就是这号的。

但面对他爹却没法子不安,因为你若胆敢不安,就是玷污了对方的这份伟大。有点像高僧开示,又有点像男神开握手会,还有点像伟大领袖的亲切接见。

但这都不关我事。

现在最要命的事是,服务员把一盘鸡肉上在了我面前,一个鸡腿从肉山上滚下,落在盘子边缘,转了几圈,最后如指南针一般指向我。

我能不能先开始吃了?

趁众人不查,我背过身,扭过肘,一把擒住鸡腿。鸡肉虽是冷盘,此刻我心中却暖洋洋的,就等几个站在我面前扯淡的人走开,我就把它袖进汉服的大袖子里吃掉。正在盘算,却突然感觉面前被人影挡住:“秦师兄。”他说,“饿了?”

我抬头一看,沈识微冲我露齿一笑:“我给你找副碗筷。”没等回话,他就大声招呼起服务员。周围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来,我抓着鸡腿,哭笑不得,索xi_ng光明正大塞嘴里嚼了起来。

沈识微在我旁边坐下,低声笑道:“看来秦师兄是真饿了。”

我道:“沈师弟,过了啊!”

沈识微笑道:“什么过了?”

我道:“你也知道我傻。我吃个鸡腿你也要给我下绊?”

沈识微惊讶道:“秦师兄傻吗?”

我笑道:“我不傻?”

沈识微正色道:“当然不傻。秦师兄舌灿莲花,机灵着呢。”

正巧服务员碗筷拿到,他站起来,挑着大鱼大肉,拈了满满一碗,递到我手里,慈祥地说:“秦师兄先吃着,再忍忍,待会儿就开宴了。”

我瞧着周围人那好奇的眼神,真是尴尬万分,只好把碗筷接过来,他亲昵地搂搂我的肩膀,向人群走去,远远我就能听见他在跟人说“我秦师兄天真未凿,孩子心xi_ng,大家不要见怪……”

这家伙存心讨人喜欢,估计谁都会喜欢。可他为什么就非要讨我的嫌?

我越想越不满,大口吃着碗里的菜。这沈识微也真损,还给我拈了个鸡脑袋……

突听秦横在喊:“湛儿!过来见见杨世伯。”我急忙起立,连碗都来不及放下,刚一站起,就觉得后摆一紧——糟糕,必然是板凳又压住自己尾巴了——这事故我不是第一次出,但现在明白晚矣,大地已迎面扑来。

我踉跄了几步,终归没稳住,啪叽一声,摔在地上,不仅是泥水,碗里的鸡鸭鱼肉也在x_io_ng前挤成了饼。还好围观群众素质不错,略微有点骚动,但总算没人笑出声。

美少女平地摔是萌点,我这么条壮汉来一下就太可怕了。我臊得要命,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看见一双手臂伸到了我面前。

沈识微满脸同情关心再带点怜悯,倒是不忌讳我身上脏,伸手来搀我:“秦师兄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有多狼狈,他就多高姿态。

凑得近了,才能看见他两眼深处却闪着两颗恶意的小星,嘴角勾着一弯讥嘲的新月。

……

罢了,既然我天真未凿,那就爱干嘛干嘛吧。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借力站起,他刚想放手,我却就势一个ru燕投林,撞进他怀里。沈识微虽也是个大块头,但距秦湛的体格还是差点,不由向后退了两步。不等他反应过来,我将他紧紧抱住,还不住蠕动,以便把一身汤汤水水在他身上抹匀,高呼道:“谢谢沈师弟!沈师弟最好了!我最喜欢沈师弟了!”

我怀里沈识微浑身僵硬,耳边传来他咬牙切齿地低语:“秦湛!”

我字正腔圆道:“在呢!沈师弟!么么哒!”然后抱住他的脖子,左右开弓,吧唧吧唧,在他脸上响亮的亲了两口。

围观群众终于绷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琢磨着要不要再亲他两口时,突然感觉后项一紧,就被秦横提着领子拉开。沈识微的小白脸上红一块,紫一块,还带着两个油腻腻的唇印,仇恨的目光简直能在我脸上开洞。但也就是一瞬,他就又温柔地笑了:“秦师兄还是快去换衣服吧。”我也拱拱手:“沈师弟也快去换衣服吧,别着凉了。……哎哟。”秦横扭着我的胳膊,把我往房子里拽。

即使

如此,此刻我心情仍十分舒爽,恨不得跳起来唱歌。

饶是沈识微今天多风光,二十年后来宾谈起这事儿,也只会说他被个傻子亲了吧?

第二卷 吊民伐罪

我还没走进马厩,就听见平时骑的花马在蹶蹄子,一看到我,它欢快地喷个响鼻,算打了招呼。我momo它的鼻梁,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炒黄豆喂它。旁边拴着匹浑身马汗的陌生大白马,闻香而动也拱过头来,被我毫不留情推到了一边。花马三两口就用舌头卷完了黄豆,我在它脖子上蹭蹭手上沾的口水,一边把它放出来,亲手替它上鞍子。

在我原来那个位面,南朝世风柔靡,士大夫见了马吓得喊“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实也是我初学骑术的心声。打那会儿到现在,倥偬半年,弓不论,马终于娴熟了。

出了六虚大门,朔风凉如钢刀刮骨。我放着缰,任花马慢慢小跑。久安城一向清平,临街店面虽不多,但个个向阳而开。县太爷假名防疫,不许灾民进城,走在街上的都是干净齐整的县城人。

出了西门,面黄肌瘦的人渐渐多起来,有几个认出了我,还追着马跑了一小段。到了大德寺门口,人流粘稠,几乎迈不开步。我连吆喝带喊,好容易排开众人,把马拽进院子里,栓在一颗大柏树上。

大雄宝殿前,徐姨娘戴着面幂,正帅着家人施粥,几口大锅前人头攒动。我挤到她身边,嘿嘿笑道:“姨娘。”伸头看看,粥快见底,又道:“我来晚了,快完事儿了?”

徐姨娘叹道:“哪能呢,你自己瞧瞧还有多少人?”说着压低声音:“明天只放一次,你就别来了。”

我讶道:“这粥都清得能洗脸了,还只放一次?”

徐氏忙使劲拽我的袖子,见我把耳朵凑近了,才说:“今天又来了几百人,朝廷不放粮,光靠几个富户能养多久?冬还没正经来呢!再这么下去,怕一次也放不了了。”

今年伏秋连旱,北方三道颗粒无收,流民千里。按说我该拿出穿越者安邦济世的能耐,但除了拿绳子界出个只容一人过的通道以防踩踏外,我再无贡献,现在也只有一声叹息。

不久有人从大德寺的香积厨里挑出几桶滚水倒进大锅,方才锅底的粥勉强还有点ru白色,现在就可以养鱼了。徐姨娘见我杵着不动,赶苍蝇一般把我赶到一边。我只得去看我的花马,它拿鼻子拱着我的腰包,我想起还带着黄豆,便抓出一把来。

还没送到马嘴边,四面八方、如枪似戟,都是向我sh_e来的眼光。

什么滋味的都有,但都贪婪而饥饿。

离我最近的一个男人推推他腿边的孩子,催促道:“去,去,去找他要。”

那孩子怯生生走到我面前,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不敢说话,只把手举过头顶,拼命作揖。

这黄豆是喂牲口的精料,并没炒得熟透,不是人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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