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那轿子绣得花团锦簇,前面挂着两盏琉璃灯,还未靠前,一股香风先至,心中猜着了七八分。但这会儿焦烦y_u死,心想反正他们丢的也是这肉身的人,关我球事,也就挤挤挨挨坐了上去。
不知走了多久,我正凄惶不定,轿子猛然一顿,接着往下一沉,停了。
半天没人理我,我自己掀开帘子钻了出去。
一骑正挡在我们前面。
逆着光,瞧不清那骑士的脸,暮光把他的剪影打在对面的白墙上,他的腰背就如国旗护卫队一般骄傲而挺拔。
毛利有点讪讪:“三师弟,我们就带秦师兄找个乐子。”
那人一声轻笑,马蹄哒哒,到了我跟前。他居高临下,调转马鞭,用鞭柄来回拨弄了两下我的脸:“是么?秦师兄,找着了吗?”
周围又有人在吃吃发笑。我不知如何作答,挥手把他的鞭柄打开。
那人又道:“二师兄,这是久安城里。你要这么独独送秦师兄回来也行,但咱们濯秀的人跟着,传进掌门师伯耳朵里,大家脸上不好看。”
毛利点头如捣蒜,忙道:“是,是。是我们想得不周。”
那人拍拍毛利的肩膀,才在马上对着我说:“秦师兄,劳烦你自己走两步,这要到了六虚门门口,可就没这么好玩了。”
他一边拨转马头,一边对众人笑道:“这架香轿也下了本钱,没点艳名的人坐不得的。秦师兄这幅尊容,谁敢请他劝侑,也能与芍娘并论?改天你们要陪个不是,辱没了人家姑娘。”
哄堂大笑声中,我只得跟着他们的马屁股往前走。拐过个巷口,远远看见了朱门飞檐,两个大石狮,看着像是目的地,我前面的骑马的人都扑通扑通跳下来。然后他们说说笑笑,牵着马一起往一扇侧门里去了,好像突然间都忘了我这人。
唯有把我从轿子里拦下那位回了次头——还不如不回,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被别人用这么轻蔑的眼神看着。
原来是你。
我咧咧嘴,一来这不是啥美好回忆,二来比起我居然穿越了,几个王八蛋欺负残障人士也不算太让人震惊。窑子这档子事儿早被我忘了个干净。
一时判断不出这沈识微是敌是友,我只得以不变应万变,傻乎乎道:“滴阶巷是什么地方?”
沈识微大笑起来:“秦师兄贵人多忘事,一夜恩爱,就把芍娘一主二仆丢到脑后了?”——我穿来之前秦湛竟然在4p,真有点羡慕嫉妒恨,但想到我来时的惨状,又觉得有点头皮发炸——沈识微见我不说话,笑容暧昧,低声道:“怎么?真忘了也不打紧,哪天邀秦师兄重访便是。”
我尴尬地嘿嘿了两声:“这就不劳烦沈师弟了。”
沈识微道:“说得也是……秦师兄,我听下人说,我们从滴阶巷回来没几日,你就刮了一脸美髯,我黄师兄他们几个看见你在校场练功,也说你虎虎生威。方才连我爹都夸你迟早要成天纵的英才。唉,掌门师伯这么多年求医问药,走的都是冤枉路,这大夫明明在滴阶巷里。哈哈,如何轮得到我献殷勤?以后得让你爹带你去才是。”
这可就他妈的满满都是恶意了。
我抖了抖肩膀,把他的扇柄抖下去:“原
来如此!沈师弟这般丰神俊朗,怕都是滴阶巷的再造之恩了。”
沈识微一愣。我心中的斗志刷拉一声如眼镜蛇般昂起,别的也罢,要拿秦横这一片父母心开下流玩笑,可真太不是玩意儿了。正组织语言等待他的反扑,却只听秦横大喊:“湛儿!”
我回头看去,见秦横远远站在院门石额下,满面不豫,沈霄悬跟在后面,倒是一脸波澜不兴。秦横也不看一眼他师弟,径直朝我走来:“湛儿,走吧。”
那沈识微忙让到路边,道:“恭送掌门师伯。”一脸诚挚中略带点疑虑。
秦横顿了顿,虽然不知发着什么火,却也还是没冲晚辈撒气,朝沈识微点了点头,才大踏步走了。我简直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我望着秦横翻飞的后摆,方才我离开时他还心情大好,也不知和沈霄悬谈了啥,一会儿就变得气鼓鼓的了,秦湛这爹,还真有点小孩儿脾气。
我闷头跟着秦横往外走,心说哪里有点不对的样子,我们才是主人,刚才那是主屋,你把自己气跑了,要往哪里去?却见秦横把我带到了较场。
秦横往较场旁的石墩上一坐,问道:“湛儿,最近可有用功?” 倒是和颜悦色的,不知道是气消了,还是对着他儿子就板不起脸。
我之前久久不见秦横回家,暗忖这里的课时制度估计不像我以前每周三学一次太极拳,而是岳不群教令狐冲,全看师父心情。此时机会来了,忙道:“爹,我不明白。”
秦横笑了:“不明白?你有什么不明白?”
我故作天真:“我每天练的功夫,练是练了,但怎么来的,要怎么去,我全都不明白。爹能不能给我说说?”
也不知哪句话没对,秦横竟然脸色一变,过了好久,才道:“湛儿,你最近……觉得有什么不同?”
当小神经固然舒服,但也装不了一辈子小神经,我硬着头皮说:“我,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以前看不通,想不通的事情,现在突然就看得通,想得通了。”
秦横道:“傻孩子,你这是好起来啦。这样最好,这样最好,这样最好。”他本还算淡定,却忍不住连说了三个“这样最好”。终是按捺不住,呼啦一声站了起来,团团打转:“这是苍天开眼!你能照顾好自己,我就对得起你娘了。”
我心道光是生活自理,我还能够胜任。脸上却仍旧十分纯情,轻轻唤道:“爹……?”
秦横哈哈笑起来:“过去我想教你,你又喊又叫,捂着耳朵不肯听,何必急这一时?”
他重又坐下,拍拍身边的凳子,叫我也坐下。
秦横道:“来,爹和你好好聊聊。”
因为以前的秦湛不听说,秦横积攒了二十来年的教育y_u和唠叨,现在全倾泻在了我身上,从六虚门创始开始,一路讲了几百年的兴衰掌故。
好在并不烦人。世上本没有比历史更有趣的文学,何况提到的每个角色都还很能打。我听得津津有味,也不知他讲了几个时辰,徐姨娘来催了几圈午饭,终于说
到了当下。
六虚门上代的掌门一共三个徒弟,小师妹是掌门的亲闺女,沈宵悬是掌门的外侄。秦横虽与小师妹结婚接了衣钵,但沈霄悬才是不世出的天才,不仅将六虚化返功发扬光大,还建了濯秀山庄,自成一派,是当今的武林巨擘。
听到自成一派,我不禁肃然起敬,金庸说当高手不难,难的是自创武学当一代宗师,非是黄裳张三丰那样开了挂的人物不能为。又联想到隐约听见过如今我们住的这六虚门大宅也是沈霄悬的手笔,多少有点明白了秦横提起他师弟时脸上那丝黯然。本来想旁敲侧击下他跟沈霄悬到底为啥吵起来了,但何必哪壶不开提哪壶,也就熄了这个心。
谁料秦横没头没脑道:“湛儿,你可佩服识微?”
这个问题并不难答:我跟他不熟。——但按现有的印象,我觉得沈识微是王八蛋,将来有很大几率带着小姨子跑了。——我默默叹口气,真可惜不能这么照实说。
秦横好像也不是真要我回答:“我倒是从小就佩服你沈师叔。他下决心做的事情……”他嘿地冷笑了一声:“从来也没有做错过。”
说着他站起来,抻了抻坐得皱巴巴的衣摆:“沈识微是个出类拔萃的孩子。但我从没希望过你也出类拔萃。”这回倒不问我的意见了,只道:“回去吧,你姨娘又要来催了。”
之后秦横又在家里待了三天,兴致勃勃地从头教我习武。招式秦湛的壳子记得烂熟,我这瓤子缺的不过心法口诀,这所谓武功也没想象中那么生僻难解,至少比高数简单。几天下来,我把化返功的口诀背了小半,但凡有点进步,秦横和徐姨娘就赞不绝口,几将我活活捧杀。
第四天上下秦横和沈霄悬又出了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还真继续生气不成,家祭才是正经事——我就又恢复了每天去校场练功的规律生活。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武装了理论知识,可就不再是瞎折腾,每打一拳,就离生活自理远一些,离出类拔萃近一点。练了半个多小时候,有人踩着吱吱嘎嘎的小桥过来。
平时沈霄悬带来的弟子都在住的别馆练功,校场向来被我包圆。我心想难道秦横又踅回来了?定睛一看。
我艹,怎么是沈识微那孙子?
沈识微珠冠束发、一身绿底金花的长衫,一路走来,蹀躞带上那些非金即玉的器物轻轻碰撞。要是个现代人,他一定要穿件文化衫,印上高帅富三个字。到了我面前,他拱手行礼:“秦师兄闻鸡起舞,佩服佩服。”
前两次和他见面,一次我迷迷瞪瞪,一次光顾着吵架,也没认真瞧他,只有个笼统的“帅哥”印象。今日重逢,才惊觉沈识微帅得有《游园惊梦》里的吴彦祖、《圆月弯刀》里的古天乐的段数。就算是演员,也是史诗级别。
……长得这么帅,一定死得非常快吧?
我同情地打量着他,只见他一张小白脸映日生辉,笑得温柔谦和,好像前几天的龃龉是发生在我的梦中。于是我也拱手笑笑:“沈师弟也早。”
既然大家都不提吵架,自然也就此揭过。
沈识微道:“方才见秦师兄练拳,真是好功架。”
我道:“哪比得了沈师弟?”
沈识微道:“我所学颇杂,不像秦师兄心无旁骛,就说化返功下这套拳法,就绝无秦师兄精纯。若有机会,还望向秦师兄讨教一二。”
我猜不透他唱的是哪出,便打了个哈哈:“我向沈师弟讨教才对。”顿了顿,又说:“濯秀武功精绝天下,不知沈师弟能让我开开眼么?”
这不过随口一说,这几天我穿着古人衣袍,时常踩着自己尾巴,唯有练武时换了短打才算行动自如。沈识微这身行头比我日常穿着繁复十倍,谅他不会答应。
孰料沈识微毫不犹豫,冲我将眼睛一弯:“秦师兄有此雅兴,自当从命。”便走到场中央:“方才秦师兄练的拳法,我也学过几年,不过濯秀弟子资质愚钝,家父削繁留简,
还剩二十二式,故而又叫‘沈门化返’。献丑。”话罢敬招起手,舞将开来。
说是削繁留简,言下之意还是去芜存菁,秦横教我的拳法足有三十六式,被沈霄悬削并提纯后,在我这外行眼里简直认不出是一个祖宗。
沈识微跃击盘舞,上下纵横。华服非不碍事,反倒增色,碧转金流,风满长袖,躞蹀带上的金玉撞做一片玎玲,不论这厮人品到底如何,此时传达的却唯有纯粹的力和美。
二十二式演毕,他一个急旋收稍,对我又是一拱手,衣袂点尘不染,头发纹丝不乱,连脸色也没有变。
“这可真……太漂亮了!”我忍不住喝彩,倒是一片真心。
他微微一笑:“班门弄斧啦。”说罢向场中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愣了愣,心想这可真是挖了个坑埋自己,只得硬着头皮也下到场里。
平时我不带功利色彩,要舞一遍拳法倒也十分流畅,但这会儿亚历山大,十几式就乱了阵脚。又想着刚才沈识微何等潇洒美妙、“沈门化返”约mo还真更科学,时不时还被带跑到他的拳路上,三十六式打完,六虚门嫡传和秦横的面子也被我丢了个净。
我见沈识微似笑非笑,臊得不敢抬头,孰料他竟没说什么难听话,还在一味客气:“果真秦师兄技高一筹。”
我饶是脸皮再厚,也没法顺着他说下去,索xi_ng道:“沈师弟,就别打我的脸啦,我再练上三五载,有你一半也知足了。”
沈识微道:“秦师兄,说来你别生气,我认识你也有十好几年。你过去浑浑噩噩,拳法荒腔走板,一味凭蛮力罢了,今日竟然见了拳理,已是突飞猛进了。”
我嘿嘿道:“心法口诀我这几日还算开窍了不少。不过还是不明白的多。”
沈识微笑道:“濯秀的化返心法与嫡传的同是一脉,秦师兄有什么不明白,不妨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
时而如春风一般温暖,时而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疑云密布,沈识微倒不觉得自己精分,从“六虚流转,生克制化” 起,一路滔滔不绝,不仅记xi_ng了得,更兼旁征博引、举一反三,讲到他自己的见解插花,还要谦虚地补充“此乃拙见”“识微尚未彻悟”。
到了“yin气阳气”我还能勉强听懂,再往后面就是超纲的天书,他越讲越兴起,我却是越听越火滚。见我久不开口,他和蔼可亲地停下来:“秦师兄?”
这种竭力隐藏优越感的态度真让人十分暴躁。于是我道:“这些我倒还懂。不明白的是别的。”
沈识微问:“别的?”
我说:“我总掌握不好查克拉的流向。”
沈识微略露迷惑:“什么?”
见轮到他听不懂,我心花怒放,用李亚鹏版郭靖的声音憨厚诚恳地回答:“查克拉。沈师叔没有教过么?”
沈识微道:“……还请赐教。”
现在轮到我的主场了。
我信口扯来:“查克拉是梵语。意
指把体内一点小,爆破到无限大。这合五行生克,正是化返之道。我爹说,王朝更迭尚有五德之属的变化,人因为生辰八字不同,自然也是一理。每人都有自己的不同属xi_ng,属木之人的练金功要自损,练土功却事半功倍。不过……”
沈识微道:“不过……?秦师兄说的倒真闻所未闻。”我见他竟有三分认真,心说金庸诚不欺我邪!聪明蛋都爱往复杂里想,郭靖抄九yin假经能忽悠住欧阳锋,我何以不能忽悠住个区区沈识微?
于是继续道:“不过,有天生的奇才,或是后天的苦练,总有那么几个人杰能挣金索,断玉枷,突破天元,五行皆备。我爹说这样的人有飞天遁地之能,连相貌都要异化。”我抬起头来,遥望远方喷薄的朝阳:“这是常人不可想象之境,我这辈子就别指望啦,沈师弟是人中龙凤,说不定能登此绝顶。”
沈识微道:“秦师兄过誉。”
不等他说完,我猛一回头:“除了查克拉。家父还自创了一门波纹功。这波纹功讲究的是将内力以波纹状送出,精妙无比,刚可分金裂石,柔可倾杯而水不洒。家父已能隔蛙击石,石碎蛙不死,攀涂油铜柱如履平地。家父还说,这波纹功再进一层,就名幽波纹,幽波纹能聚气成体,让人如触实质,那就是另一番天地……”我正准备告诉他,等你唤醒了替身使者,有了白金之星,暂停时间噢啦谁都跟玩儿一样,沈识微突然唤住我:“秦师兄。”
我见他满面春风,也笑道:“沈师弟?”
沈识微道:“不知这两门震古烁今的绝学秦师兄如今学了几式?”
我道:“这个么,在下实在连皮毛也尚未窥得……”
沈识微道:“秦师兄不必过谦,来来,还请用这波纹功和在下过过手。”
我还要推辞,他却一把扭住我的手腕,奇痛钻心。
你妹的,你要战,我便战!
我练了这么些日武,除了几个家人给我喂过招外,实战经验着实是0,连上一次打架都远在大二争夺足球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