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雨。

徒惹芭蕉三分愁。

笔墨轻转，丹青成画。

岸上堤柳几分湿意犹在，便得一人驻足河畔，向远望去，视野开阔，清风chuī拂，墨发轻轻地扬起，青袍下的人清俊入骨，他慢慢蹲下身，伸出手拂了一把河水，手里残留几片柳叶，莹白如玉。

无声地笑了，那样清凌凌的风雅。

马车的车帘轻轻地放下，一双淡漠的眼缓缓闭上，华美jīng致的马车渐渐驶远了，河边的青衣人站起身来，回头看那马车离去，良久，转了眼，手掌翻下，几片柳叶便掉落下来，拂了拂手，男子便缓步离开了。

“柳先生可好？”柳吟秋停了步子，转过身来，笑道，“还好，王大哥可好？”“唉，还是那样，这病啊，怕是好不了了，只是可怜了chūn月那小丫头啊。”摇摇头，王嫂转身离开了，柳吟秋看她离去，驻足片刻，朝着自己的屋子去了。

院落gān净，屋旁植了几根修竹，院外一圈篱笆轻轻地围着，一间屋铺了草做顶，木门带着裂痕，几分窘迫，却有几分悠然。

他煮了茶，坐在椅上闲候，如玉手指捻起一只白子，落在棋盘上，传来清脆的声音，又执起一枚黑子，落下，直到一旁的茶壶冒了白雾，停下手，起身，一手拿着壶柄，一手按着壶盖，清茶泻出，转瞬就盈满了瓷茶杯。

“柳先生，柳先生。”外面有人轻叩门扉，柳吟秋放下茶杯，出去开了门，“是你，可是有什么事？”柳吟秋看着面前的男子，有些不解，这人是顾府的随从，柳吟秋还是认得的，只是他与顾家公子也并无几分联系，不知这人为何而来。

那男子确实含笑双手奉上一个包裹，“这是……”柳吟秋疑惑地看着这个包裹，“我家公子说了，柳先生打开便知。”

柳吟秋接过包裹，打开结扣，“这……”柳吟秋有几分惊愕，那男子却笑着颔首，“小人告退。”说完，便欠身离开，柳吟秋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只看着那男子远去，伸出素手，轻抚怀中之物，那白色的小雪貂懒洋洋地蹭了蹭柳吟秋的手指，柳吟秋不禁笑出了声，眉眼弯弯，远如青山。

这小家伙是他上山采药时捡到的，受了伤，他带回来包扎过，伤好了以后没多久，突然从家里消失了，他起初找过几日，一无所获，尽管心中怅惘，但是想到也许是回了山林，便也只好放下，如今再见，自然欣喜。

“既然回来了，那就陪着我吧。”说着，他把小雪貂抱进屋里，“叫你什么好呢，既然是顾公子送你来的，就叫顾送吧，好不好，阿送？不知那顾公子有没有抱过你，若是抱过，那你可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了。”柳吟秋心情愉悦，禁不住执毫挥墨，寥寥几笔，一只小貂便绘于纸上，一个白衣男子伸出一只手逗弄那雪貂，柳吟秋却突然顿住了笔，白衣男子便少了一臂，画上的男子眉目不甚清晰，却见得是难言的风骨，柳吟秋突然失笑，放了笔，顾弦之，顾弦之……啊。

院外渐渐放晴，柳吟秋绕过书案，到了门口，转头却见那雪白的小家伙蜷在自己的椅榻上睡着了，带着笑意，柳吟秋弯着腰用手指逗弄着小家伙，势必要弄醒它的模样，果然，惹得小家伙伸出爪子打了柳吟秋一下，龇牙咧嘴，柳吟秋才高兴了，那一下并没有让柳吟秋感觉到疼，看着自己的手背依旧如玉，没有伤痕，抓住顾送的小爪子，捣了捣，才见指甲都被小心修剪过，抓不伤人的。

心里禁不住再叹一声，顾弦之啊……

抱起小家伙，让它窝在自己怀里，柳吟秋靠在椅上，在阳光下睡了。

“先生，先生？”耳边传来轻呼，柳吟秋睁开眼，“是你啊。”

“先生，我看门没关就进来了，先生莫见怪。我娘让我给先生带来的，我放在桌子上了。”chūn月说着，放下了怀里的jī蛋，柳吟秋轻笑着看向她，“今儿个我就收下了，下回别送来了，让你爹养养吧。”

“好啊。不过我说了可不算，先生你知道的，我娘做得主，爹也改不了。”chūn月偏着脑袋，拉长了声音，欢快地说道，柳吟秋加深了笑意，抱着小顾送起身，摸了摸chūn月的头，惹得小丫头红了脸才笑道，“那倒也是，不过我这里不缺什么，还是转告你娘，不必破费。”

“知道了，先生，我该走了，要不娘又该念着我了，先生记得吃了吧。”说着，她收好布裹，一蹦一跳就离开了，柳吟秋看着她远去，突然又在半路停下来转过来看向柳吟秋，“先生一定记得吃掉啊。”看柳吟秋点了头才离开了。

一阵风过，柳吟秋突然发现眼前飘过的残红，轻叹一声，“chūn将尽啊，阿送，我们去踏chūn吧。”说着，便出了门，身后门扉大开，也不加理会，一路又来到河岸边。

靠着一颗柳树，在清风摇曳下站立，雪貂就在怀里轻轻地摇着尾巴，伸长了脖子往外探，“哟，你这么积极可不好哦，跳一下就是河了哦。”抚着小雪貂的下颌，柳吟秋笑道。

小雪貂却突然开始挣扎，柳吟秋慌忙地抱住了它，却不料那小家伙固执得很，硬是挣出了柳吟秋的怀抱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喂！”柳吟秋转身欲追，却见它冲着大路而去，而那里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夫看见那小雪貂，停下了车，小雪貂敏捷地跳上了马车，钻进了帘子。

几乎是下一刻，车帘就被掀开。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出现在柳吟秋的视线里，紧接着，那人微微低着头，一头青丝垂下，抬眼的那一刻柳吟秋竟觉得有些难以压抑的颤抖，一双眸子那样清冷淡漠。

那人一身白衣，飘渺如仙，他下了马车，怀里抱着小雪貂，那小家伙格外温顺，缓缓朝着柳吟秋走来。

柳吟秋站在原地，柳树下定定的看着那人走过来，“抱歉，顾公子，冒犯了您。”

顾墨然微微垂眼看着面前的柳吟秋，柳吟秋作礼，垂了眼，半饷也不见那顾公子有半点回应，不禁又抬了头，却恰好撞进那双眼里，想抱回那小雪貂，可顾墨然抱着那小家伙似乎也没有半点想要还给柳吟秋的样子。“顾公子？”柳吟秋皱起眉头又问了一声，还不等他回应，却又听到有人在叫他，“顾公子！顾公子！！”两个人一起转过头，见了一个人着急地跑来，是常宏，“顾公子，”常宏跑近了，才喘着气停下来，“顾公子，县衙那边出了事，那王二的家里失了火！”

顾墨然看常宏一眼，“这与我何gān？”声音一如其人清冷，常宏似是噎了一下，“你说……王二？”柳吟秋开了口，顾墨然抬眼看了柳吟秋一眼没说话，常宏点点头看向柳吟秋，“柳先生，正是王二。”

“什么时候的事？今天上午chūn月还送东西来了，怎么会……”

“正是在……”“chūn月是谁？”顾墨然打断了常宏的话，柳吟秋一愣，转过头看向顾墨然，“是王二的女儿。”

“多大了？”

“……八岁。”柳吟秋实在是不解，问得这样详细做什么，却见顾墨然点点头不再问，又转过头去问常宏，“你继续。”

“就在两个时辰前，知道的时候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有没有人伤到？”柳吟秋狠狠皱着眉头道。

“这个……只有chūn月救出来了，不过伤得很严重。”

“顾公子快去救救人吧！”常宏恳求顾墨然，顾墨然依旧不为所动，“顾公子又不是大夫，何苦要求他呢？”柳吟秋不解地问道，“是这样的，前阵子钟赖的杀人案子是靠了顾公子才判下来，可是……三天前他逃了，恐怕这件事跟他脱不了关系。”

柳吟秋知道那件案子，在这种小地方，这可是件大案，钟赖此人是个市井混混，也算是欺压一方的小霸王，和讼师以及县官勾结一气，本来都要被颠倒黑白，判作无罪，然而顾墨然最后关头押了人证上场，凭借出色的辩才，让那讼师哑口无言，钟赖的案子才最终拍了板，还给被害人一个公道。

“可是……就算要报复，也该找顾公子，何必去找不相gān的人？”柳吟秋仍旧不解，转头看向了顾墨然，顾墨然神色平淡，好像是根本不关心这件事，“顾公子，岂不是很危险？”听到这句话，顾墨然才抬头看向柳吟秋，只看见柳吟秋眼里淡淡的关心，他上前几步，靠近了柳吟秋，伸出一只手摸上了柳吟秋的头发，“嗯？”柳吟秋惊出一声，禁不住就后退一步，却突然被顾墨然揽住了腰，耳边只听到淡淡的一声，“小心。”微微转过头，后面就是河流。

顾墨然一瞬就放开了手，柳吟秋转过头来只看见他手掌摊开，上面是一片柳叶，倾斜手掌，柳叶掉下去，他把怀里的小雪貂递到柳吟秋的手里，转身离开了，“顾公子！”常宏还在喊，可顾墨然头也没回，上了马车，缓缓离开了。

柳吟秋却感觉那人的触感仍旧停留在身上，鲜明的好像要烧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