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平稳驶进城内,巳时的太阳虽然未上高头,但也已经很灿烂。
平微将帘子彻底掀开,探出头去,将周围热闹非凡的景象尽收眼底。
之前就听人说过这座都城的风彩,但诸多耳闻都不如今日亲眼所见——街上摆摊的小贩,路边敞开的商铺,随意开在边上的小食肆,人群熙攘,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无一不在告诉他,这里不再是余安那座雾蒙蒙的江南小镇,是大齐第一都城,皇帝所在的地方。
前方带路的关越勒勒马绳,掉头到马车左侧,偏头与平微对视,“听说殿下之前一直住在余安镇?”
“对,余安在南方,气候湿润,镇中居民很少,住久后能认识每一户人家。平日大家也没有太多饭后娱乐,只有过节才会有些大活动,和临京截然不同。”
“那殿下可能还要十来天才能适应这边环境了。”
“这么久吗?”平微先前一直看着路边一个卖馄炖的小档口,听到话后稍稍一顿,目光落到他身上,意味不明地道,“希望真会有这么长时间给我吧。”
“嗯,”关越听出他的画外音,不轻不重地应了句。
此时马车经过一间叫玉斋的茶楼——正是老赵说书的地方。
平微自小习武,说书的地方虽然在二楼,但这点耳力,还是有的。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怎样,上面刚好讲到他二哥谢连铮去湘南赈灾的故事。
“那次水灾发生在深秋十月,临近冬季温度很低,早几个月前又才解决完两次gān旱,国库一下空虚,有传言二皇子当时前往湘南,带的不过五十万两白银。”
“五十万两,也挺多的啊?”百姓辛苦一个月总共也才赚五两,有人将那么多钱和自己每月所得的比了比,喃喃自语。
老赵看了那人一眼,“听起来是很多,但湘南足有三十万人口,朝廷下放五十万两银,经过重重官员之手,每人都抽点油水,到了受灾之地还剩多少?更别说那三十万人都要拿到些。”
“除了白银,不是还有粮食么,怎么不够。”
“你以为这是平均分配的吗,”老赵扯动了下嘴角,似乎在笑那人天真,“粮食先经过富人之手,等他们拿得差不多了再到普通百姓那。湘南位处大齐最北部,从临京到那至少得花半个多月,即便是刚发生灾情就上报京城,一来一去中间足足花费一个多月时间,那些灾民没了房子庄稼,饿到快不行,岂是那么一点大米能安抚的?所以——”他顿了顿,“二皇子刚到湘南不久,就发生了bào动。”
“什么?”
“对,或许是有人故意煽动,反正在二皇子抵达湘南的第五日,住的宅院被烧了。”
听客中有人小小惊呼出声,“接着呢?二皇子怎么做?”
“平白无故被人烧了住所,自然是武力镇压回去,”老赵叹道,“三日内,二皇子带着当地官兵杀了一百多个bào民。”
“这么大件事,怎么好像从没听说过?”有人半是疑惑半是不信地问。
”这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好事吗,”底下的平微哭笑不得——谢连铮又不傻,传出去大失民心,这还得了?
关越看着他,问,“如果换做是殿下,会怎么做?”
“嗯?”皇子对上面前人探究的眼神,“我会和他作一样的决定。”
“寻常百姓,若非遇到什么事,都是安守本分的,不是被bī上绝路,不会选择和官府撕破脸。他们自知实力不够,闹起来没过多久就会被镇压,却仍然以卵击石,证明已经走投无路,因此能成为bào民的,都是群失去理智的疯子。”
“不过与那位说书先生说的不同,依我看来bào动不是在二皇子到了后才发生的,早在他去之前就已经有小范围的动乱,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去湘南赈灾,对谢连铮来说是个机会,而难民bào动,更像个可以在崇帝面前更多表现自己的意外。”
“万事俱备,他只差镇压他们的理由。”
平微抬起眼皮,看了眼上方的人,关越没吭声,于是又道,“那班bào民没胆去烧二皇子的住所,最多是威胁,但我猜我的二哥定是觉得这样出兵的理由还不够,便自己让人.....”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白,平微斜靠在车内,观察关越的反应。
关越将他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内,问,“这事.....殿下是怎么得知?”
一个久居边陲小镇的人,怎会消息如此灵通?
“只是猜测,”平微仿佛看不到他眼中的猜疑,含糊其辞地道。
关越没再纠缠。
之后的故事两人听不到了,马车没特意停下,向右拐进另一条街道后,再好的耳力也不能再捕捉丝毫。
关越策马去前头和驾车的人说了大致的路线,一开始不知怎么称呼对方,好在平微探出头,说叫贺洲,才没那么尴尬。
“他是我十二岁那年,有次外出捡回来的,当时下着大雪,就看到个小孩蜷缩在垃圾堆里,身上衣服都没穿几件,被冻得几乎没了意识,见他可怜我就把他带回家养了。”
平微重新坐回车内,和关越说与贺洲相识的过程,关越有些疑惑,外出到个下雪的地方?他一直以为殿下这二十几年来都待在余安,这么看来中途有外出过,或许还不止一次?
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这位看起来很好相处的皇子,尽管心头疑虑万千,关越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沉默间,他再次看到贺洲戴着个帽子的奇特模样,好奇问,“殿下,他为什么一直戴着个帽子?”
“啊.....”平微尾音拖长,笑了下,“不如你亲自去问问?”
关越可不敢,方才走到前面和贺洲说别院的大概位置,对方态度冷淡不说,一双眼望过来还不带任何感情,吓人得很。
平微见他没说话,又问,“那个说书先生你认识吗?”
“他姓赵,之前好像是个来京会考的书生,在玉斋茶楼说书七八年了,积攒不少听客,怎么了?“
“没,“平微道,“他一般都会说些什么类型的故事?”
关越平日没那闲工夫去听书,但之前有听工部的同僚提起过这位说书先生,想了会后不确定地道,“好像都是些史书上的故事吧?说起来,今日他居然会讲朝堂内的事,还挺......“声音戛然而止,关越眼里jīng光闪过,望向平微的眼神陡然警觉,“殿下?”
“那位先生很会挑时间,平日从不讲宫内之事,今日我初到临京,就给他的听客们讲两位皇子争权之事。“皇子的脸上瞧不出一丝异样,语气依旧平和,但关越的脸已经沉下,“我等下就去查查他的底细。”
“嗯,”平微淡淡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