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子的怀抱中挣脱开,阮清秋一退十丈远,唇齿的温度犹在,她抿了抿唇。
远处李萧的沉默,他的表情神态,远远出乎她的设想。
他这是怎么了?阮清秋心中疑惑,为何他会如此激动又如此冷漠?
真要说起来,她与李萧也不过是一天的缘分,她的确说过要嫁,可是这也太……快了,太快了……
难道是他把她给忘了,只是把她当做宫娥,所以随意轻薄?
不,不对,他要真的忘了,又怎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他这样看着她,好像透着她看到了什么难以忘怀的过去。
他的眼里有流水,也有坚冰。
他比她记忆里的男孩成长的更加俊朗,气质清冽,如松竹朗月,这样的人会是个轻薄子?她不信。
阮清秋抹去脸颊残存的泪痕。
“殿下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阮清秋一脚跺在假山之上,随即纵身一跃,稳稳落地,其后,她又踏在更低的石山上。
李萧的的目光始终追逐着她,眼里是藏不住的关切。
阮清秋笑得开怀,却没注意到脚下碎石,扑棱一下,把脚一崴,瞬间的剧痛让她哀嚎一声,随即以五体投地式摔了下去。
……
李萧只看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的一下爬了起来,摇了摇头随即又坐了回去。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他没反应过来,却把他从久远的的回忆给拉了回来。
阮清秋没有着急起来,她只是看着不远处的男子,“我摔着了,请殿下扶我一把。”
少女看着他,似嗔又笑,一点绛唇,两行碎玉,温润唇瓣,勾动他的心魂。
不用她说,他也是要来扶她的。
李萧看她裙边沾染污泥,眉头一皱,这样一摔,但愿没事才好。
“你……还是老样子。”李萧无可奈何的朝她走来。
“欸,慢着!”阮清秋见他走来,偏偏又伸手阻拦,她笑吟吟说:“雨早就停了,殿下还带着斗笠做甚,快取下来,不然我怕扎着。”
她的话毫不客气,但到了李萧耳中却变成了对自己的关切与爱怜。
“你提醒我了。”李萧颔首,他迅速解开蓑衣,取下斗笠,随手放下。
阮清秋见他伸手来扶自己,她先道谢,而后抓住李萧的手,被扶着站起的瞬间,她整个人朝他的怀中躺去。
哗的一下,裙摆相碰,污水淤泥染上他的身,李萧微微一怔。等他回神,阮清秋已经拉开身子,欠身行礼:“久别重逢,唯有道声好。”
“见你一切安好我便心安。”李萧回礼作揖。
阮清秋凝视她半天,决定不追问他方才为何轻薄。
放眼四周,此处虽然虽然被屏退宫人随从,又有心腹在四处守着,但他仍然不放心。
他蹲下身弯下腰用帕子帮她擦了擦裙子,随即起身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清秋你跟我来。”
“好。”阮清秋虽然欣然允之,但她脚却不动,李萧疑惑间就听见她笑嘻嘻的说:“殿下,我脚给崴了,走不动了。”
李萧看她一眼,开怀一笑,说罢他也不问,径直将她拦腰抱起。
谁料还未走两步,怀中少女已经蹬脚闹腾起来,“不行,不行!殿下这样抱,我不舒服,快放我下来!”
李萧无可奈何,只能轻轻放她下来。她的脚并没有事,方才他为她擦拭污水的时候就检查了,不然他早去请医师,也不会在这里耽搁,只是她这样折腾……
罢了,眼下他只想多看看她。
见李萧只是看着自己,阮清秋不解其意,以为他又发痴了,她便拍拍裙边,“我不能走路,只能请太子殿下屈尊降贵背我一程。”
“为小娘子效劳乃孤的荣幸。”李萧点头,随即他转过身来弯下腰,阮清秋高兴的抱住他的脖子,李萧抱住她的双腿。
“抱紧了。”李萧站起来,阮清秋夹紧双腿。
李萧抱着她往前,阮清秋看他就这样带着自己往长廊上走去,随即又下了台阶,之后又绕过花丛,出了柳林,一路上不见一人。
阮清秋搂着他的脖子,chuī着他的耳背,轻轻问:“方才殿下是在想糟心的事?说与我听听吧。”
“好端端的,这话又从何而来呢?能与你重逢乃是第一喜事,又何谈糟心呢。”李萧背着她继续往前。
见李萧没有正面回答,阮清秋有些失望,她脑袋耷拉在李萧的肩膀上,轻声细语:“能与殿下再见,于我而言也是欣喜万分,可方才急雨,若是无事,殿下怎么不在屋里坐着,反而去雨里乱走?若要有什么烦心的事,不妨告诉我,我愿你与殿下一起分担。”
李萧不答反问:“清秋,你是怎么来的?”就是寻常富贵人家也有守备,更何况这里是东宫,是皇城所在,戒备森严,她怎么能孤身前来?
早早料定他会问起,阮清秋笑道:“我且问你,当年殿下指着湖中jiāo颈鸳鸯说,愿做鹣鲽,当时我不明白,却也答应了,现在殿下大了,这话可还作数?”
“自然,”李萧毫不犹豫的点头,被她点出,又让他想起从前,当年他们都还年少,但他十分舍不得清秋,常听祖父低吟只羡鸳鸯不羡仙,于是那时他见水上鸳鸯jiāo颈亲密可爱,他想起鹣鲽情深,竟然指着许下诺言。
再活一世,他对清秋的爱恋只增不减,只是如今他仍旧受制于父君,计划临近,只怕累及清秋。
“清秋,我真心爱你,只是……”李萧不禁想要吐露心声。
“诶,别只是了,”猜测李萧会说淑妃和太子妃的事,阮清秋抢先说:“不必只是了,你既然允诺,我便定心,旁的不必多说,你的心就是我的心。只有一点,不许去探查我为何而来,不许去查我!”
皇宫难入,机缘巧合,她借着母亲的缘故跟着淑妃进了宫。可皇后与淑妃不对付,她与淑妃有旧,皇后必定会不待见她这个儿媳。
她与李萧有从前的情谊,李萧此刻对她还是有情的,可皇后与她全然陌生,她要先博得皇后好感,再坦言自己就是太子妃的事,只有把太子妃这个位子坐稳,她才有机会接近皇帝,才有机会替母亲报仇。
很多事说起来简单,但处理起来却很棘手。比如,她究竟要如何,才能让皇帝如她们一家一样的感受切肤之痛。
皇帝已经忘了,他掌权多年,富有四海。于他而言,她们一家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小人物,可当年只因为他的疑心之举,害得她母亲这辈子都要靠药续命。
见背后的阮清秋不肯说话了,李萧也不再追问,他立刻承诺:“你放心,孤答应你,孤以性命起誓,绝不违背诺言,你爱怎样就如何。”前世他亏欠太多,如今她不过提了个小小的愿望,他怎能不答应呢。
“但有一点,一旦我有令,你不可抗拒。”李萧背着她,低沉的声音是不能反抗的执着。
阮清秋一愣,随即她痛快点头,“好我信你,你总不至于害我的。”
“这是自然,无论何时,孤都要护你周全。”李萧肯定的说。
阮清秋得了承诺,感觉事情一如从前一般顺利,心情舒畅,她看见李萧带着她穿过一排修竹,离开竹坞,乍现水榭,楼台亭阁错落有致。
阮清秋看风景秀丽,心中欢愉,她连拍着李萧肩膀,大喊:“放我下来!”
李萧见她这就把自己刚才说过脚崴的事给忘了,不由一笑。他也不点破,只是把她放下。
阮清秋跑上木板,一溜烟小跑已经到了门前,她走进去,只见深处有桌椅chuáng榻里面一应俱全,外面是书桌座椅。里面铺陈皆是半旧,桌椅凳脚大多竹制,不如别处一般富贵华丽,却是雅致清幽。
阮清秋还在四处张望,就见里面走来两位女子,二人相同服饰,身量相仿,胖瘦相近,就连容貌都极其相似。
这就是所谓的双生子吧?阮清秋惊叹。
二女见了她,脸上也是同样的惊叹。
“殿下……”二人下意识去看走进来的太子。
目光在这三人身上流连,阮清秋皱眉,这服饰不是宫女,这模样气度年龄也不像女官……
难道?阮清秋霍然回头:“这是你的姬妾?”
二女身在宫中多年,最会察言观色,见这陌生女子如此放肆,可太子却没有丝毫不快,可见这女子不是普通人,就算不是太子心爱,也是身份尊贵,得罪不得。
况且太子表情与寻常不同,他似笑非笑看着眼前女子,眉宇舒展,看来很是开心。
眨眼间,二女已经领会,她们齐齐朝阮清秋拜倒:“奴等不敢心存妄想。”
阮清秋心中稍安,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好看了些。李萧倒是忍不住笑了,记得前世清秋也是这样小心眼,时常因为其他女子的亲近与他置气。
“殿下,这身衣……”二女皱眉,小心翼翼的提醒。
李萧自行除去外衣,往内走去,留声道:“先给清秋换吧。”
阮清秋摇头:“不麻烦了,只是脏了表面,里面没湿,我稍后就回,这里也没有合身的。”
知道她们肯定要服侍李萧换身gān净衣裳,阮清秋笑道:“殿下,我来吧。”说罢她追着李萧走入屏风后。
二女相视一眼,低笑一声,轻轻关上门,退了出去。
李萧脱去外衣,见少女纹丝不动,反而翘着脚坐在一旁,他取下小冠,解开衣领,一边笑道:“不是说你来吗?”
阮清秋闭着眼:“穿衣我帮你,脱衣就免了吧,你自己又不是不行。”
“行,我当然行,”李萧轻声笑道,“……罢了,来日方长。”
阮清秋听见衣料声索索,她半睁开眼看见鸦黑长发盖在白皙的背上,光洁的背流畅的曲线,吸住了她的目光。
“清秋,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李萧突如其来的一问候吓得阮清秋又闭上了眼。
“没有,什么都没有!”对,她什么罪恶的念头都没有。
心跳加速,阮清秋只觉得心跳太吵了,她捂着心口跑出去,只留下一句:“我看殿下也用不着我了,我出去喝茶。”
她慌慌张张的跑出来,呼吸再呼吸,心跳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扫了一眼屋内,满架子的书,看起来是个书房,桌上放着四宝香炉,然而吸引她走过去的是桌案上摆着的一对古朴典雅的青花花觚,一个喇叭口里露出新鲜的白海棠,中间的鼓腹里应该装有清水,另一个花觚里却只单单放着一朵花,确切的说是一朵假花,是一朵白中带红的莲花。因为jīng心的护理了,所以即便多年过去,色彩如新。
李萧穿戴整齐后走出来,就看见阮清秋正拿着莲花细看,她英气秀美的脸上露出宁静与温柔。
注意到李萧的到来,阮清秋手持莲花轻轻摇晃,笑道:“这花你还留着,我真高兴。”
李萧轻咳一声,“当初你赠与我的时候,我也很高兴。”
当年……当年她若是知道他便是嘉兴帝的儿子,或许她不会送上此物,可正是这份联系,让她有机会为母报仇,心中感慨万千,阮清秋许久无言。
回头见窗外天色暗沉,猛然间想起秋月阁里青橘还在等她,她连忙道:“今日暂且聊到这里,天色已晚,我该走了。”
这,怎会?李萧愕然:“你就要走了?”
阮清秋点头,再不走,她会很难受的。
虽然心有不舍,但李萧还是点头:“好,你放心去吧。”因为答应了她,所以李萧即便有些担心,却也没有说出要派人跟随相送的话。
二人到了门外,阮清秋回头问:“对了,有什么我不该做的事吗?就是那种做了会惹殿下生气的事?”
阮清秋看着他笑,她身在东宫,自由散漫,又好管闲事,李萧为东宫太子,只怕身上gān系不小,不如现在问清免得出错。
李萧摇头:“若是你,那便百无禁忌。”只要是清秋想做的事,那便是没错的,就算出了麻烦他也自然有能力补救。
“只要小娘子舒心自在,便足以。”李萧笑道。
阮清秋心中动容,却表达不出,她只好道:“那我去了,你多保重,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的。”
李萧把她送到门外,目送她远处,见她下了台阶,他又忍不住追下,拉住她的衣袖:“你真的要走了,不如留下来用膳吧?”
阮清秋拉出袖子,“这饭给我留着,下次再来。”
二女看着那陌生女子走远,可殿下却迟迟没有动身,二人相视一眼,并不敢下去打扰。
夕阳西下,少女的背影也完全消失,李萧终于收回目光。
久久不动,此刻手足冰冷,他身上却是热的,气血翻腾,再遇故人,前世种种仿佛历历在目。
不管怎样,他回来了。
还记得他再一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竟然重回十三岁,这时魏氏进宫不久,却很得宠爱,因为她喜欢小孩,皇帝特地将皇九子抱来jiāo于她抚养。
而他会从昏迷中醒来也是因为这次落水,他与皇九子起了冲突,而一向柔弱的九皇子竟然能将他推落水中。
魏氏出身江南,善水,是她把他救起。
事后,他昏迷三日不醒,等醒来睁开眼,对上母亲哀泣的面容,母亲容颜如故,只是对他而言,已经是隔世。
数年光yīn,弹指而过。
他熬过了十五岁的生死劫,过了十六岁的生日,今年他十七岁,清秋居然找到了他!
淑妃依旧得宠,甚至又有了孩子,父皇还是紧紧相bī。
东宫依旧侈丽,他依旧是东宫之主,今生他誓言称帝,扭转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