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时说出沈澜清去习武之事,此事便成了定局,即便他沈尚坤能将沈澜清从昆仑山接回来也于事无补。
沈铄看见父亲左手中指无声地点了两下腿侧,故作不知,垂眼,不疾不徐地道:“殿下容禀,犬子并不在府内。”
“哦?”岳煜挑了下英气的眉,“此话当真?”
沈铄躬身行礼:“臣惶恐,臣绝不敢欺瞒殿下,犬子当真不在府内。殿下有所不知,犬子自幼体弱,前几日舍弟回府,一见犬子便明言如此下去犬子怕是会英年离世,为此舍弟还领了家父一顿家法……”
“啊!难怪那天只是推了他一下,他便晕了过去!”岳渊惊呼,随后讪讪,沈铄对岳渊安抚一笑,随即无奈低叹,“难怪犬子宁可抄家规也不肯言明脑后的伤是如何来得,世子有所不知,那天犬子回府后便病了,不等痊愈又赶上降雪,染了风寒,这才错过了遴选伴读之事,犬子为此自责了许久,直道自己无福……”
岳渊羞愧地低头,涨红了小肉脸。
岳煜睨了岳渊一眼,心中莫名熨帖不少——沈澜清不是故意避着孤。
沈铄垂眼,掩下眸中情绪:“遴选伴读那日,舍弟回府,见了犬子之后忧心不已,与家父及臣商议,由他带犬子回昆仑山寻医习武。”
“沈家书香传家,卫国公与沈大人舍得送沈澜清去习武?”岳煜目光扫过沈尚坤,探究地审视沈铄。
沈铄神色坦然:“家父不允,赏了舍弟一顿家法,后来舍弟私下里找臣商议,挨了臣两棍子,舍弟仍不死心,臣亦有私心,唯恐白发人送黑发人,便顺水推舟地允了。”
“你的意思是令郎已经离京了?”
“是。”
岳煜皱了下眉,话虽如此,但他并没得到沈澜清离京的消息:“几时离开的?”
“回殿下,前天亥时三刻。”
岳煜狐疑地审视沈铄:“你所言当真?他们为何深更半夜的启程?”
沈铄看向沈尚坤,神色愧疚。
沈尚坤心口堵得难受,心里恨不得再狠狠抽沈铄一顿,却不得不配合着沈铄接着往下演:“殿下,此乃家丑。”
岳煜心底也有八卦因子,尤其是关于沈澜清的,于是目光扫过四个伴读:“卫国公,他们四个不算孤的外人。”
沈尚坤哀叹:“殿下,他们之所以深更半夜的启程,是为了瞒着臣,便是他们叔侄二人留下的书信,沈铄都藏到第二日上午才jiāo到臣手里,唯恐臣派人将澜哥儿追回来。”
“信?”岳煜对信起了浓厚的兴趣,心里正估计着央云先生来盗信的可能性,便见沈尚坤老泪纵横地掏出了两封信,“殿下,您瞧瞧这些不肖子孙,合起伙来糊弄老臣。”
第5章坑人坑己
岳煜展开信。
沈澜清一手行书虽尚显稚嫩,却隐露大家之风。
整封信文采斐然,条理清晰,便是最严格的夫子看过之后都不得不赞上一声:好天赋!
然而,岳煜心里却颇不是滋味,他忍不住又开始对沈澜清未成为他伴读一事耿耿于怀了。
沈铄那些唯恐沈澜清英年离世之类的话,岳煜压根儿就不信,此时看了信,见了沈澜清下笔力道,便更加确认这个沈澜清并非如沈铄所言那般虚弱了。
目光扫过信末:“……请祖父、父亲放心,澜清定不会荒废课业,亦不敢数典忘祖,至多十年,无论学成与否,不孝孙、不孝子澜清必归。”
不给孤做伴读,一心学武,是吗?
孤成全你。
岳煜微微挑起嘴角:“沈澜清大才,待他习武归来,孤便求父皇点他为孤的侍卫。”
沈尚坤与沈铄心里叫苦,硬着头皮谢恩。
沈铄诚惶诚恐,连道犬子习武只为qiáng身,当不得大用云云。
岳煜不置可否,顺手将沈澜清的信揣进袖子里,接着看沈锐那封信。
甫一打开,岳煜便笑了,当然,只是在心里笑。
沈锐字迹如蛛爬,言语直白,好在还算有条理。
沈锐在信中直言沈澜清先天体弱,要是再这么下去,活到不惑之年都是侥幸,所以……
“……儿子决定带澜哥儿回昆仑山习武qiáng身,请父亲大人有气千万留着往儿子身上撒,别怪澜哥儿,更别迁怒大哥,大哥年岁渐长,替儿子背不动黑锅了……”
岳煜轻弹信纸,难掩眼中笑意:“沈锐直率豪慡,倒是更像廉家子弟。”
廉若飞听得好奇,直接凑到了岳煜身边,偷瞄信纸。
岳煜睨了廉若飞一眼,把信递给廉若飞,摆出小冰山脸:“沈大人,看信上所言,分明是令弟与令郎相约留书出走,提前并未与你商议……”岳煜不见喜怒地盯着沈铄,“你之前可是欺孤年幼,诓骗孤?”
沈铄不慌不忙地叩首:“殿下明鉴,澜清确实不知臣早就知情,至于舍弟,则是怕臣受家父责罚,故意如此留书的。”
“哦。”岳煜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目光转向沈尚坤,“沈大人经常替沈锐背黑锅?”
“殿下,老臣这两个逆子自幼亲厚,经常相互……背黑锅,只是沈铄争气些,沈锐顽劣些……”沈尚坤说着,狠狠地瞪了沈铄一眼,“这次的事,显然是两个逆子合谋的,沈锐在信上大包大揽了责任,沈铄在家里拖着时间,待他们跑远了才将信拿出来,不肯派人去追澜哥儿回来不说,还使人帮他们隐匿了踪迹,老臣……老臣教子无方啊!”
“是臣不孝。”沈铄跟着沈尚坤叩首,再次牵动背部的伤,脸色瞬间变得更白,汗顺着鼻尖滴到了地上。
“……”岳渊甚是同情沈尚坤,瞧这老头被自己亲儿子亲孙子糊弄的!
“……”殷瑜十分嫉妒沈澜清,瞧这家伙被自己亲爹亲叔亲祖父宠的!
“……”廉若飞十分想见沈锐,没想到书呆子家里也能养出真壮士!
“……”耿彦白对沈家印象颇好,没想到卫国公府里竟然如此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至于岳煜,饶有兴趣地盯了沈铄片刻,终于确定——这沈铄哪儿是病了,分明是伤了。
沈铄的伤在岳煜眼里可是比沈尚坤父子两个那一箩筐地话有分量多了,可信多了。
“沈大人和沈锐兄弟情深,卫国公当高兴才是,可别再家法伺候沈大人了,孤和父皇要用沈大人的地方还多着呢。”
“卫国公且宽心,待沈澜清学成归来,做了孤的侍卫,说不定将来便是沈家第一个将军。”
岳煜可不管沈尚坤和沈铄心里如何作想,姓沈的这一家子一出接着一出,着实让他心里不痛快了来着,所以,他怎么好意思不回份大礼给他们?
书本网,科举传家不是么?孤就许你们个武职。
沈澜清,你就等着给孤做侍卫吧!
而且……
小心眼的岳煜恶意地掀着嘴角,被沈尚坤沈铄父子如同送瘟神似的恭送着离开了卫国公府,回了宫。
岳煜不顾廉若飞肉疼的小眼神,无情的将廉若飞私藏的沈锐那封信没收,揣进袖子里,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了四个伴读,一个人在宫里七绕八绕,绕到人少的地方,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瞅准时机便跃上了屋顶。
太祖皇帝开国前是前朝武将,岳家这些后世子孙多多少少都得学上那么几下子功夫。
到了岳煜这一辈儿,数皇八子岳煜最jīng,从小便标上了父皇的好友云无涯。
岳煜上了房顶,坐到房脊上,从领子里拽出一个玉哨子,chuī了两下。
须臾,一个身着靛蓝色窄袖布袍的男人背着把破刀,拎着个酒坛子无声的出现在了屋顶上,头发用一根不知从哪件衣服上扯下来的同色布条随意绑着,散在外面的发丝随着小西北风一飘,端的有几分江湖大侠的豪气。
小冰块岳煜嘴角抽了抽,咧开,笑着对着男人招手:“云先生,过来坐。”
云无涯瞥了岳煜一眼,坐到小冰块半丈之外,灌了口酒,才转过头对岳煜挑起了眉毛——有事?
岳煜舔着脸凑到云无涯身边,将两封信塞到云无涯手里:“云先生你先看信。”
云无涯不大情愿地放下酒坛子,漫不经心地拆了信,却是越看越认真。
看完之后,云无涯问:“沈澜清?”
云无涯这人声音端的好听,只可惜惜字如金,也难为岳煜能跟他jiāo流:“就是那次我们在屏风后看见那个,你还夸他天资不错的。”
云无涯恍然:“你想要没要成那个。”
岳煜别开脸,深呼吸:“云先生!”
“嗯。”云无涯无意识地嗯了一声,显然在盯着岳煜神游天外。
岳煜无奈地叹气,这云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太呆了,太太呆了!
云无涯思考完毕,用他平时打量他那把破刀的眼神,重新打量了一遍岳煜,命令道:“拜师吧。”
“吓?”岳煜瞪着眼,惊诧莫名。
云无涯稍显不耐烦,重复道:“拜师。”
“云先……”见云无涯居然微微皱起了眉,岳煜硬生生改口,“师父,为何啊?”
“想报复,就等他回来自己揍他。”
“……”岳煜望天,他其实只是想打听打听云先生在昆仑山玄天教有没有熟人来着,当然,如果有的话,他确实想过稍微折腾折腾沈澜清那厮,居然被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