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华点头,“赵掌柜说的很是,有一个人赵掌柜可能也想见上一见。”
谢若之拍了拍手掌,走进一人来,众人见此人红衣舞裙,正是方才的一名舞姬。那舞姬娇笑着向赵正行了一礼,赵正只觉这人举止之间说不出的魅惑,却带了几分熟悉的感觉,“怎么,赵掌柜还没认出我是谁,那这样呢?”
声音轻柔,却不似女子。那人说着话,自脸上取下一张人皮面具,赵正猛然一惊,“是你,桃花。”这人竟然是得意坊的桃花公子。
得意坊做的是为人牵线搭桥的生意。无论是武林中的人头财货,甚至官场上的利益往来,在暗在明都少不了牵线的人。而谈事总要有谈事的地方,青楼楚馆,同嫖之谊也不是谁都愿意共享。赌桌之上,钱财交易有时也太过敏感。而得意坊有好酒,好戏。而好戏,也不宜太过喧哗热闹,得意坊也就是现下最时兴的皮影戏。
一块大幕蒙起,几块斑驳的人影晃动。看戏喝酒的人看了大梦人生,却不见人脸,也觉得隐秘地自在快活。
而桃花公子操得一手好皮影,兼得一身媚骨,也不介意一时鱼水,在得意坊算是台柱了。赵正原来对他有几分戒备,但后来亲眼看他勾引男人,鄙夷之际倒也生了三分轻慢之心。
躲在大幕后的桃花公子若是有心,自然可以听明白很多事,他那本烂账本就经不起翻。
赵正脸色终于彻底白了,比苏慕华手里的茶盅还要白。
苏慕华三分薄情的唇微微抿起,看着他的目光如看着
一只猫爪下的老鼠。
赵正忽然明白,这些年苏慕华不对他出手,并非他以为的愚蠢可欺。而是一直等着今日,看着得意洋洋的老鼠突然掉下去。
桃花公子向赵正一礼,“见过赵掌柜。”
赵正突然伸手拔刀,手一扣抓向桃花公子的肩膀。桃花公子肩膀猛然一沉,与他对了一掌。赵正修的是外家刚猛的路子,修习少林外家掌力已经三十余年。这一掌对上,桃花公子一口血喷在红色衣袖上,如洇了一朵花。
赵正欺近一步,手握上桃花公子的喉咙,他知道在苏慕华手中绝无逃亡的可能,他要赌一赌,若擒下此人,能否掳为人质,换一条生路。
苏慕华手中茶杯飞出,正击中赵正的虎口。
赵正只觉虎口一麻,被迫撤手卸去劲力。
茶杯摔落地上,碎成数片。
苏慕华似笑非笑,“赵掌柜,本座的茶你不饮也罢,何必如此不给面子?”赵正心知今日再无善了,未及多想,桃花公子也已拔了剑,又战了上来。
苏慕华又接了小童递来的杯,一边饮一边随口道着,“环跳,章门,膝下”
赵正听他报了数次,都恰好是自己行气的罩门,数次变招,苏慕华都是不紧不慢地跟上。数十招下来,招招受制于人,早挨了桃花公子两剑,一剑伤在肩井,一剑伤在x_io_ng口。他觉得什么变招都被苏慕华看破,早已慌了神,剑下也失了准头。
苏慕华手中杯盖突然一顿,叹了一声。
赵正听了那一叹,心中陡然一寒,还未及变招,便觉得背心一凉,低头一看,一截剑锋自他的x_io_ng口长了出来。
赵正为苏慕华那一声叹分神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桃花公子身形如鬼魅一般已到了他的身后。
这一剑夺命,桃花公子眼睫垂落,掩起眼底的悲凉。“赵正,你可还认得这一式剑招?”
赵正眼睛爆出,喉咙之中发出呃呃地沙哑喘息,“是,是姑苏陶家的无影剑?你是,你是?”
桃花公子笑道,“我正是陶家最不成器的幺子陶行影。十五年前你为了夺我陶氏家产,杀我陶氏满门,今日我以无影剑杀你。你可心服?”
赵正瞪着他,突然狂笑。
陶行影看着他,如看个疯子,“你笑什么?”
赵正脸上肌肉扭曲,笑得不可自抑,“我笑,昔日姑苏首富的公子,如今男不男女不女,自甘下j_ia_n。陶行影,好一个陶行影。”
陶行影也掩唇而笑,“是啊,真好笑。”
他一掌击出,赵正的脑袋如西瓜一样开了瓢。陶行影一掌既出,红袖一扬,拔了剑。
赵正的尸身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苏慕华站起身来,走近他,朗声道,“从今日起,陶行影为得意坊的新掌柜。”
谢若之恭声应道,“是,楼主英明。”
陶行影看着苏慕华,犹疑道,“苏楼主”
苏慕华拍了拍他的肩,“我给你机会报仇,陶公子是否也该回报与我?少了你,我上哪再找个现成掌柜去?”
苏慕华完全是一种无鱼虾也好的挑剔口吻。
陶行影却觉得一下子轻松了,他垂袖道,“行影领命。”
苏慕华朗笑,“好,各位请坐,我们继续喝茶饮酒。”
他没有命人将赵正的尸身抬下去,任他如死猪一般倒在地上,仿佛一点都没有破坏他的胃口。也仿佛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有多少人偷偷去瞄那死得极惨的尸身,眼里的忐忑不安。
苏慕华坐在太师椅上,将桌上的账本最上面的那本丢在一旁,目光落在屋内众人身上,又拿起了一本。
心中有鬼的人面若死灰,不知该轮到谁倒霉。
彼时,斜阳已渐渐黯淡,夜色是极深的蓝,晚风吹入楼中。黑暗刚刚降临,这是一天中最让人疲倦的时刻。
苏慕华目光自账本上离开,吩咐道,“掌灯。”
有人应了,一盏昏黄的灯光刚刚亮起,扑地一声又灭了。
人眼尚未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和黑暗,苏慕华便听到一阵急而密的声音。
箭矢破窗而入,密如雨一般钉向坐在正中的人。
“苏楼主”,谢若之和陶行影两道身影抢近。
苏慕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依旧只是平稳的二字,“掌灯!”
“是!”暗处的影卫们应了,手中火折子亮起。
苏慕华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一把黑色的箭矢,少说也有七八支。谢若之惊呼了一声,“楼主你”他说了三个字,便停住了。
楼里的各家掌柜和弟子们都已看清,一支箭矢刺穿了苏慕华的狐裘,正扎在x_io_ng口处。
苏慕华冷哼一声,丢下手中的那支箭,握上x_io_ng口的箭杆,折了下来。箭头生有倒刺,倒不宜直接拔。他又道了声,“众弟子听令,布阵迎敌。”
应者如云。
身披白色轻甲的人就站在火把下,火光照着他眉目如画。
苏慕华一见他就笑了,“原来是令小将军。”
当朝护国将军令牧之子令孤云。
本朝立朝不过十余年,有很多武将都是起自江湖草莽之中。
令牧原来就是六圣盟的盟主,入朝之后令牧仍然没有断了与江湖的联系,不过盟主换成了他唯一的儿子令孤云。
春风得意进宝楼是六圣盟在京师之中最大的对头,而令孤云认为他就是苏慕华这辈子的宿敌!
令孤云目光落在苏慕华身上,“箭矢无眼,累苏楼主受伤了,抱歉抱歉。”
苏慕华脸色有几分苍白,冷笑道,“令小将军,客气,客气。”
令孤云不放心地问,“苏楼主可有什么不适。”
苏慕华以手抚x_io_ng,淡淡地道,“嗯?”
“在下前些日子没太注意,造箭的师傅把箭和唐小年的一些东西放在了一起,好像是叫什么十香软筋散的。苏兄放心,这是,并非毒药,一时半会就过去了。这么,苏兄内力虽强,但唐小年所制的这药也未必能逼得出来。苏兄,若有什么不适,请一定告诉小弟。”
告诉你,只怕就真的过去了。
苏慕华还是淡淡的哦了一声。他的眉微不可觉地皱起,琉璃色的眼中冷意更加锋锐。
谢若之将跟在苏慕华身后的数道目光收在眼底,以扇掩唇轻轻一笑。鱼儿咬钩了。
苏慕华的身体晃动了一下,为谢若之连忙扶住,他声音急切带悲,“苏楼主。”
苏慕华只扶了他的肩头一下,就推开他,唇色苍白却倔强地抿起。令孤云目中露出狂喜之色。六圣盟独步京华就在今朝!
“列箭网”,令孤云令小将军挥了手,森森箭羽林立,乌金的箭头闪着寒光。
苏慕华冷笑,“平林羽?兵为国之重器,令孤云你可知妄自动兵该当何罪。”
平林羽是令牧手下的一支精兵,为昔日千手羽圣季小羽亲手所创,却不想为令孤云用来应付江湖仇杀。
这个二世祖
令孤云冷哼一声,“苏楼主,泥菩萨过江,心倒放得真宽。”他手中猛然拔出一把长剑,放声道,“各位英雄听着,今日我六圣盟的敌人只有苏慕华一人,诸位愿意来我六圣盟的,我令孤云竭诚欢迎,供奉比原先的增加三成。愿意离去的,我也绝不阻拦。”
“我愿意跟随令盟主”,谢若之冷眼看去,那率先出列的人叫刘季常,是春风得意进宝楼的二等供奉,在楼中地位并不低。
此时第一个站出来的人,不问可知一定是六圣盟所布之人,否则谁也犯不着拿身家xi_ng命打头阵。刘季常这一开了头,火光之下,陆陆续续站出来的也有五六个人。
苏慕华一个个看过去,大声道了一个,“好。”
那些人为他凌厉的目光一逼,不觉低下头去。
苏慕华拔了挽留相醉刀在手,削落一片衣袖,“苏慕华与诸位割袍断义,诸位今日自去江湖得意。请记得但有我苏慕华一日,叛我者天涯海角,虽远必诛。”
他说完,身形又晃了一下。
“苏楼主”,谢若之的这声唤,杜鹃啼血,字字带泪。
这演的有点过了……“我”苏慕华无力地闭了闭眼,对着自家总管,不妨事这三个字实在无颜出口。他只是一顿,转身提刀,厉声道,“令孤云,你是男儿,便与我一战!”
令孤云面色一寒,并未答话。他此刻人多,并无亲自下场的打算。但江湖中人最为看重的是刀锋饮血的英雄豪气,此际苏慕华穷途末路,他若还不敢应战,今后又如何服众?
苏慕华已经在轻轻叹息,“我忘了,你原是不敢的。”
令孤云热血上涌,“谁说我不敢?苏慕华战就战!”
众人退后,让出一片空地。
苏慕华中暗算在前,令孤云数十招之后,已渐渐占了上风。剑风如割,招招不离门面,苏慕华手中刀势用老,身形已经避无可避,为令孤云步步逼近。他掠上几级石阶,突然脚下一软,已重重摔在地上。
令孤云提剑跟上,手中一紧,三尺青锋就往苏慕华的背心刺落。
苏慕华只手撑地,身形如鬼魅一旋,那把挽留相醉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送进了令孤云的心口。
“你”令孤云并未能多说一个字,他最后眼中见到的就是一向风华从容的苏慕华以一种很狼狈的姿势从地上爬起来。
苏慕华手中轻轻一挥,甩落血珠,还刀入鞘,道,“谢总管,平林羽今夜本不该出现在此,让他们走。至于那六名叛徒”
谢若之合扇,恭声应道,“苏楼主放心,叛我楼者一个都走不脱。”
苏慕华淡淡地应了一声,已经到了近前的陶行影伸手扶住他。苏慕华陷入黑暗之前还在想,唐小年的还真是烈,是个人才!
苏慕华睁开眼,就看到月色照入高楼,有人坐在窗边举杯对月。
他躺在床上笑了笑,“谢总管,好悠闲。”
对上他的眼睛,谢若之手中握了茶杯,悠悠叹道,“那令孤云真可怜。”
苏慕华爬了起来,在他对面坐下,接过谢若之递过来的一杯茶,“谢总管,我今日见到了秦决意,我和他说了一句话。”
谢若之柔柔一笑,“什么?”
“我说,无论春风得意进宝楼今后如何,都无意与他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