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城东的宅子，搬进了一户新人家。

早在入住之前，王阿婆遇到这家的姑娘，就劝过她：「姑娘啊，怎的买下这宅子？这宅子啊，邪门！」

这姑娘模样倒是周正，就是好像脑子不大灵光，听了这话也没甚反应，只是笑笑：「怎么邪门？」

王阿婆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附耳：「听说这宅子，百年前发了一场大火，里面的人，全烧死啦！这些年陆续有人搬进来，全都很快搬走了。这地儿，不干净！」

王阿婆的声音低哑而诡异，直叫人脊背生凉。

姑娘只是皱了皱眉：「我家吃斋念佛，自有佛祖庇佑，不妨事。」

王阿婆只得摇头离开，多少和尚来这里做过法事，却一个个无功而返。你就吃斋念佛，顶个屁用？

2）

入住的第一夜便十分昏暗，厚厚的云层也遮住了月光，院子里树影摇着。

姑娘躺在床上，全无睡意。

「谁？」姑娘蓦地转头，出声问道。

风吹过来，打得窗户吱呀作响。

姑娘松了一口气，披衣起身，去将窗户关上。

关上窗户的时候，她似乎听到有个声音在轻唤着什么。

「小容……小容……」

姑娘凝神去听，院子里一片静谧，只有风吹过叶，沙沙作响。

她摇摇头，正要回转床上，忽的，脚步顿住了。

不知何时，桌边竟坐了一个男子！

他背对而坐，穿着白色书生服，只是衣衫褶皱，十分破旧。

不知是否错觉，姑娘感觉整个房间都阴冷了下来。

「你是谁？」姑娘壮着胆子颤声发问。

登徒子？采花盗？

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姑娘莫怕，我不是什么坏鬼。」

「鬼啊！」姑娘眼睛一翻，就要晕过去。

书生连忙飘过来一把将她扶住，姑娘勉力睁眼一看，只看到一张可怖的鬼脸，整个脸上的筋肉都纠成了一团，无比狰狞。

姑娘眼睛翻白，彻底地晕了过去。

3）

书生眼中闪过一抹伤感，将姑娘扶到了床上。想要就此离开，可他又有不能离开的理由。只得叹了一声，又在桌边坐下。

过了许久，姑娘才嘤咛一声，醒转过来。

书生转过身去，背对着姑娘，不想让自己的脸吓着她：「姑娘醒了？」

姑娘一骨碌坐起，哆嗦着抱紧褥子，「你到底是谁？」

「姑娘莫怕。」书生也不回头，只温声道：「我并非恶鬼，从未害人。」

「你既然不是坏鬼，为何不去投胎，为何出来吓人？」姑娘鼓起勇气质问道。

书生叹了一口气，缓声道：「这里原是小容家的宅子……」

在浓重的夜色里，一段往事缓缓展开。

原来一百年前，书生的心上人，小容姑娘便住在这里。有一天这宅子失火，书生正好路过，奋不顾身地冲进来救出了小容。接着又再一次冲进火海去救小容的老父亲，结果便再也没能出来。

「我留在这里，就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她表哥……有没有负她？」书生缓缓讲完了故事。

「她表哥？」姑娘疑道。

书生点点头，声音里有了一丝苦涩：「她表哥学问又好，家世又匹配。想来，她是看不上我的。」

姑娘皱起眉，冷声道：「你既知她看不上你，又何苦这般？」

「只要她过得好，我就欢喜。」书生没有回头，背影依旧阴森落魄，但他的身上，竟似笼着一层温润的辉光。

「可是，我再也没有听到过他们的消息。」书生的声音低沉：「我也没办法离开这里。」

姑娘沉默一阵，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抑制不住的波动：「所以你一直在这里等？」

书生叹息着：「一出宅子我就会魂散，我只能，在这里等。」

姑娘又问：「你知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书生缓缓摇头：「一开始我还记着时间，后来，休眠的时间越来越长。要休眠很久，才能够清醒一次。也就不记得过了多久了。」

姑娘声音微颤：「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快就要魂飞魄散，再也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

书生低着头，「最开始不知道，但慢慢自己心里也有数了。但……」

「也不知怎的。」他摸着自己的心口，本是虚幻的身体，却像摸到了实处，「这里总悬着，下不来，也缓不了。」

「得不到小容的消息，我永远不能够安心，又怎么去转世呢？」书生很快又坐直，恳声道：「我知道这很冒昧，但还是厚颜相求。你能不能帮帮我，去打听一下她的消息？」

姑娘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喜欢的女子，是不是叫郑小容？是不是眉心有一颗美人痣？」

书生猛地一下站起回身，又赶紧用手掩住被烧毁的脸，只是声音却颤抖起来：「姑娘见过她？」

姑娘重重地嗯了一声，抱膝而坐：「她过得很好。她的表哥很爱护她，两个人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她是我的祖母。所以我们……才想着买回这处祖宅。」

书生怔了一怔，才缓缓坐下，叹道：「真好……」

声音里似欢喜、似惆怅，似解脱似释然。

姑娘转过朦胧的泪眼，只看到书生的身影缓缓消散。

4）

姑娘缓缓躺倒在床，一个青裳的妙曼身影飘起。

她的面容俏丽，长发披肩，眉心一点美人痣点缀得尤为动人。只是此刻梨花带雨，分外伤悲。

她飘在空中，对着天空双掌合十：「菩萨，小容心愿已了。此番借体还魂，扰乱人间，罪孽深重。愿从此落尽青丝，永侍佛前，永世赎罪。」

天空一点光华愈见愈大，须臾引她而去。

房间里姑娘闭目熟睡，等她醒来，今夜的一切都会忘记。

而那个小容的故事里，真正的结局是：小容逃出火海，痛失亲人与爱人，从此心灰意冷，建一草庵终老，青灯古佛一生。

寿尽之时，被接引至极乐世界，侍奉在菩萨座前。她却瞒着菩萨，偷偷去地府查探书生的转世，才发现书生一直滞留人间。

因此有了此次借体还魂之举，为的是劝书生安心转世。

菩萨端坐莲台，静静看着小容：「你心愿虽了，尘缘却未了。」

「本座算了算。」菩萨拿出一本薄子，翻到记载着小容的那一页，笑了笑，把薄上的字抹去，提起笔来，边写边笑道：「你与书生，还有十世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