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惠亲王府最过人的是其中颇费心思的景致,那司家最过人的就是可与皇宫匹敌的奢华。
赵珩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做“皇商”,从他跨入司家大门开始,各种奇珍异宝随处可见,有些东西他在王府也不曾见过。比如那方十丈见宽的莲花池子,竟然每一朵怒放的莲花都是由琉璃雕制而成,日光下耀眼夺目,五彩斑斓,莲心的莲蓬又都是由碧玉雕琢,这般功夫闻所未闻。
但真正见到司家的人的时候,却又感觉这实际只是一户书香门第。个个衣着得体,衣料虽上等,款式与做工并不夸张,丝毫看不出是江南巨富。
司家人一见赵珩,立时跪了满堂:“小王爷千岁。”
赵珩上前扶起司居厚,弯眼笑道:“司伯伯请起。”
一声“司伯伯”,让司家人倍感面上有光,司居厚殷勤地唤来一群家奴,为赵珩收拾打点,更是摆出了满桌一百二十
道菜色为赵珩接风。饶是赵珩这样的身份,自小没有少吃宫宴,也不免要吃惊。
赵珩扫视席间,终于定视在一个面貌俊朗的青年身上,他试探道:“你是司瑾?”
司瑾咧嘴一笑,全然不同于他父兄般的拘束,“原来小王爷还记得我。”
赵珩欣喜地走到他身边,夸张地绕了一圈:“好个司少爷,若不是你爱穿白衣,我都要认不出来了!”
司居厚哈哈大笑:“难为小王爷还惦记着孽子,往后在书院里头有什么需要的,让阿瑾回来知会一声,老朽立马差人给小王爷送去。”
司家大夫人也笑说:“瑾儿这孩子越大越是顽闹,正好让他给小王爷作伴,您尽管差遣他就是。”
赵珩笑道:“哪里的事,我还不是因为父王嫌我没出息才给扔这儿的么,司伯伯肯照顾我已经是大恩了。有司瑾与我同窗,省了我孤单,就像过去兄弟一样的情分,哪里舍得差遣!”
说完,冲司瑾眨眨眼,后者也回了个眼色。
要说小王爷和司瑾,真的是天生八字就合,趣味Xi_ng格俱是相投。当年司瑾住在惠王府的时候,二人几乎形影不离。玩的默契不算,就连恶作剧的招数都一样。
所以,惠王爷把赵珩送来天熹书院,终究是百密一疏。他赵珩碰到司瑾,正是纨绔子弟遇见混世魔王,更何况临安是他司家地盘,这一搭档起来,恐怕比呆在京城还要欢乐。
……
行轿在书院门口停下,赵珩半个身子刚探出来,司居厚就已经亲自伸手扶住了他。
司居厚在临安一带的声名非同等闲,居然能够委身去搀扶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公子,还笑得一脸谄媚,立时让前来迎接的老师们紧张了起来。
虽然先前已经知道这学生来历不凡,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尊贵,连司居厚都要对他卑躬屈膝。
赵珩下了轿子,第一个看见的就是站在人群正中的白须老者。那老者虽然年事已高,一派院士风度不减当年。
司居厚将赵珩引到门口,介绍道:“这是‘天熹书院’的山长,前太子太傅翁誉山。”
“翁太傅,这是‘宋繁’。”
与普通官家子弟不同,皇室子弟外出游学,必要更名换姓,以持身份。即便不是如此,老师一听他姓“赵”,也不敢轻易指教,反而怠慢课程。
赵珩见了翁山长,竟然一反常态,收了脸上的笑意,双膝触地,磕了个响头,“学生宋繁,见过翁太傅。”
这一下倒让司居厚怔了,小王爷在他跟前磕了个响头,虽然不是磕给他的,但这礼数却已大得有些煞人。
相反,翁誉山倒只是面色如常地将人扶起,但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手指还是微微颤抖着。
翁誉山在做太子太傅的那些年头,也曾教过赵珩。赵珩之聪明勤学,远远胜过太子,年纪小小,一双眼睛明亮灵动,毫不掩饰他的聪慧。但这些于赵珩而言,却只是祸事。
当皇上频繁地向他询问赵珩的功课时,翁誉山才察觉到这位小王爷确实太过锋芒毕露,方才十岁,就成为了皇帝的心患。
翁誉山唯恐皇上为保太子,对赵珩起杀心,开始在暗地里教赵珩中庸之道。每每皇帝问起,他也从来不对赵珩多有夸奖。
如今想来,若不是他察
觉得早,赵珩恐怕早就没有小命来天熹书院了。
赵珩也心中有数,他自小无母,惠王爷为表痴心未曾续弦,致使赵珩虽然表面不羁,却比寻常孩子更早懂事。在险恶的宫闱之中,翁誉山的出现等同于救了他的Xi_ng命。
因而这一记响头,不能不磕。
“宋繁,老夫等你很久了。”翁山长长叹一声,感慨万千。
……
天熹书院虽远近闻名,但书院建筑并不豪华,仅算得大方雅致。
以赵珩的年龄,被分到东院学习正好。东院十二班学生,大多十五到十九岁,差距不大。
“宋繁,你就到东院‘地甲’班学习。”
一旁司瑾一听,立刻拉了拉司居厚的袖子,道:“爹,小王……宋繁为什么不跟我一个班?”
司瑾自然是在东院的“天甲”班,按理说,赵珩出生高贵,更应该在最好的班才对,即便隐藏身份,也该在天乙或天丙班,怎么一下子就落到了地甲班?
司居厚也糊涂,但抬眼见翁誉山满脸淡然,丝毫未觉不妥,也不好说什么。
赵珩给了司瑾一个眼色,示意不打紧。
他自然懂翁誉山的意思,他十岁起,翁誉山就教导他凡事中庸,学习中庸,言语中庸,行事中庸,自然排班也中庸。
“这位是主持地班的宋老师,你的衣食住学,都可以找他。”翁誉山看了一眼宋彬,又笑说:“说起来,你们都姓宋,也是缘分。”
那宋老师衣服略显深色,大眼睛厚嘴唇,一看就是爽气人。果然,他拉着宋繁走到几位老师跟前一一给他介绍:“这是教四书五经的顾夫子,这是教周易的李夫子,那是教诗画的慕容老师,礼仪和音律由我来教,博弈是翁山长亲自教。”
赵珩乖乖作揖,毕恭毕敬,这一个时辰见的礼,比他一个月的数量都要多。
待翁誉山和司居厚走后,宋老师便搀着赵珩往地甲班走,举止亲昵,居然自来熟,完全忘记先前李夫子掐指一算,神秘兮兮地说:“这次这位,来头有点大啊……”
天熹书院四成都是官家子弟,另四成为富贾子弟,剩两成平民。能被李夫子说上“来头大”的,恐怕只有京城里的那个姓。当时就把宋彬吓得不轻,两腿颤颤地抖了老半天,可这转眼间就忘了个干净。
赵珩走进课堂的时候,二十个学生都在低头默书,没有一个抬起头来。
宋老师清了清嗓子,才把学生的注意力都抓起,他提高嗓门道:“这位是宋繁,宋老师的宋,繁星的繁,以后大家同窗,互相照应,互相帮助!”
若不是见到了翁誉山,赵珩一定以为自己这是乱入了父王的军营,这根本就是在欢迎新兵入营。
满座学生倒是都好奇地盯着他,有几个正交头接耳猜测他是什么身份来头。倒是后排有一个学生,模样很出众,墨发散肩、柳叶弯眉,却是冷着一张脸,眼神淡漠,全然一副事不关己。
宋老师显然也看到了这情形,短暂的尴尬之后,他道:“呃……那个……流芳,就你带着宋繁熟悉熟悉吧。”
那一位点点头,伸手把隔壁桌上的书拿过来,腾出了干净的桌面。
宋彬笑眯眯地看着谢流芳,又对赵珩道:“那是谢流芳,他功课是东院里头最出众的,天班的学生都考不如他,你可多向他学习。”
“是,学生知道了。”
赵珩慢慢走到他的位置上坐下,礼貌地向谢流芳拱了拱手,对方眼睛根本没有朝他瞟一眼,径自转着手腕研磨。
赵珩不禁啧啧摇头,白瞎了这么个大美人,可惜不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