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征拉开休息车的门,把一杯热咖啡靠在陈墨亭脸颊上碰了碰。陈墨亭睡眼蒙眬地辨认出他的脸,用手指压了压眼睑,深吸一口气坐直:“我睡着了。”
“难免的。来。”
“谢谢。”陈墨亭接过咖啡,下车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稍微清醒了些。
他马上就要为剧情剃光头,必须在此前完成广告拍摄,这两天在摄影棚和剧组来回折腾,只睡了两小时,如果刚才放任一觉睡下去,估计二十四小时之内都叫不醒了,乔征的支援来得正是时候:“征哥现在不喝咖啡改抽烟了?”
乔征笑着从鼻子喷出薄薄的一层烟:“我只喝黑咖啡。”他把咖啡当提神药,喝第一口就知道助理买错了,干脆转手送给陈墨亭,“你呢?不抽烟不买咖啡,靠什么提神?”
陈墨亭放眼四周,闲着的工作人员无论男女人手一根烟,每个剧组都能看到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了:“靠意志力。”
与他并肩靠在车上的乔征闻言,转身挡在他面前,掉转烟蒂送到他嘴边:“试试这个。”
陈墨亭伸手要接,被他避开,只好低头就着他的手浅吸一口在嘴里含着。
“用鼻子深吸气。”乔征说,“慢点儿,别呛着。”
陈墨亭的烟龄也有段时间了,被他当作初学者指导别有乐趣,假咳几声:“有点感觉。”
“烟是好东西。”乔征随手把烟屁股扔进咖啡杯,“很多事,只要不上瘾都可以尝尝。”
他似笑非笑地慢慢吐出烟来,细长稀疏的睫毛在陈墨亭眼前闪过,隐没在抬起的眼睑后。陈墨亭一呆,差点儿把泡着过滤嘴的剩咖啡灌进嘴里。
“哎。”乔征及时压下他的手腕,“想什么呢?”
他的笑容令陈墨亭心旷神怡。
“你说乔征是不是把我当小孩?”
孙敬寒刚迈进酒店房间就听见这么一句,关起门扔给陈墨亭香烟:“二十岁的人在三十多岁的人眼里就是小孩。”
陈墨亭把烟点上:“你也把我当小孩?”
“我把你当成年人。”
“你也觉得我身上没肉?”
“不觉得。”从两人开始合作至今,陈墨亭没少光着膀子在孙敬寒眼前晃,孙敬寒亲眼见证他从毛孩子长成现在肌肉结实的青年人,就算为了出演电影减重十几斤,“没肉”这个词也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乔征说的?”
陈墨亭不予回答,夹烟的手搭在胯间拍了拍:“他真xi_ng感。”
“别做梦了,这位影帝是恐同人士。”孙敬寒一句话终结关于乔征的讨论,掏出记事本,“
y_u望真的这么强烈,我可以给你介绍一家上门服务的俱乐部,保密xi_ng和安全xi_ng都很强,什么类型都有,随便挑,别再出去跟人乱搞了。”
陈墨亭不知什么时候晃到他眼前,抽走记事本乱翻一气:“让我花钱召妓啊?那还不如把你上了。”
孙敬寒猛地攥起拳头,屈指顶眼镜以免盛怒之下打坏他的脸。他早已习惯陈墨亭的故作下流,却很难容忍他把玩笑开到自己头上:“你给我注意点。”
陈墨亭一愣,收起嬉皮笑脸的态度:“我错了,对不起。”
“不用!”如果不是精神分裂的题材广受诟病烂片辈出,孙敬寒真想给他拉一台相关剧本,绝对可以本色出演,无需演技。
陈墨亭不还嘴也不深究,老老实实地抽完烟送客。
孙敬寒反倒有些自责了。
从开始合作至今,陈墨亭虽然没大红大紫,却也一直稳定地走着上坡路,不惹是不生非,圈内人缘又好,除了在孙敬寒面前脾气差点,绝对算得上优秀艺人的典范。孙敬寒这天心情不好,自知刚才那阵爆发有迁怒的嫌疑,还好陈墨亭破天荒地没有计较。
孙敬寒开车在自家小区附近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车位,只好把车停在三条街外徒步回家。夜色好得反常,月朗星稀,也比以往更冷。他心事重重地走了一段路,掏出手机给秦浩打电话。
一个女人嗲着声音告诉他秦总正在忙,问需不需要待会儿回电话。
孙敬寒有些尴尬:“不用麻烦了,不是重要的事,我明天再联系秦总。”
秦浩何许人也,深更半夜不是正在做爱就是预备做爱,再不然也是与美女共枕眠,哪能指望他亲自接电话?孙敬寒拿出烟正要点上,秦浩打了回来,劈头就问人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改天再打扰吧,秦总还有事。”
“什么事都没你重要。”秦浩说,“我去酒店等你,你不来我就等到天亮。”
孙敬寒权衡利弊,还是赴约了。
天鸣文化最近流言四起,说是金牌经纪人卉姐想将一批有潜能的艺人纳入手中重点培养,正四处活动企图挖角,陈墨亭就是她的目标之一。孙敬寒以前得罪过高层,在公司的角色不尴不尬,很难指望同僚帮忙,他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利用的人脉,居然是分别多年的秦浩。
孙敬寒开车到了酒店,刷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
秦浩靠着沙发背仰头面向天花板,闭着眼睛不知是睡是醒。孙敬寒在他身边坐下,沙发一陷,秦浩的手覆上他的膝盖:“来了。”
“嗯。”孙敬寒答应一声,“免得秦总说我忘恩负义。”
秦浩笑了笑,张开眼睛坐直,拿起桌上的酒杯递给他:“你找我肯定不是为了报恩,有什么要我帮忙?”
孙敬寒左手接过酒杯,右手护着杯子看秦浩给自己添酒:“秦总听说过柴可么?”
“大明星。”
孙敬寒似笑非笑地喝下一口:“他是我培养出来的艺人,后来被人挖了墙脚。”
“你永远这么倒霉。”
孙敬寒胳膊担在腿上,双手拢着杯子,并不反驳:“我当年太傻不知道变通,只知道硬碰硬,所以吃了亏。”
秦浩早就知道他生硬的脾气会碰钉子,也不深问,示意他继续。
孙敬寒一饮而尽,越过秦浩抓起酒瓶给自己添上:“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也没指望讨回公道,但现在又有人要抢我的艺人。”
“抢陈墨亭?”
“嗯。”
秦浩揽住他肩膀摩挲:“舍不得?”
“他可能是我翻身的唯一机会了,为了他我还跟天鸣文化续了约。”孙敬寒一扭头,正与秦浩呼吸相缠,“我三十五了,浪费不起时间。”
“你这么老了吗?”秦浩扬起眉毛,“是谁要抢?”
孙敬寒当然不能说是卉姐,不然无论此事能否解决,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不知道。”
秦浩凑得更近:“你想让我怎么做?”
“秦总肯定有办法。”
秦浩垂眼看他握紧酒杯的手指,拍拍他的手背:“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抢你的人。”
孙敬寒这次应约前来,是抱着投怀送抱的觉悟,已经决心任他摆布了,但秦浩却不按常理出牌,没有得寸进尺反而放开他起身:“我先走了,还有人等着我,你留在这过夜吧。”他系起西装走出几步,转身道,“让你家小朋友陪我一夜,我可以捧他一路当上影帝。”
孙敬寒心说荒唐:“他不是当影帝的料。”
“撒谎。”秦浩笑了笑,“以后来见我,先把身上的烟味弄掉,我不喜欢你抽烟。”
他让司机开回刚才温存过的女人那里,途中打电话给天鸣文化的二老板孔东岳。他早在去年就有意发展演艺圈的投资业务,跟孔东岳还是有一定的交情的,孙敬寒的苦恼对他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皮就能解决的事。
北京城很大,两人分手这么多年,竟然从未遇到过。北京城又很小,一个小小的经纪人和一个互联网大鳄却有深刻的渊源。秦浩此次投资电影,从未料到自己会收获金钱以外的东西,他更没有料到,自己竟对孙敬寒留有残情。
探班记者到达剧组时正赶上陈墨亭跟女主拍对手戏,带着摄影师在拍摄现场晃了几下,转而采访闲着的乔征。乔征调侃几句自己蓄起的胡须,按事先约定的剧本吹捧导演和女主,紧接着自由发挥把陈墨亭一通猛夸,说到一半看见当事人在旁边围观,招手把他叫到身边。
陈墨亭头戴一顶冒傻气的米色绒线帽,窘迫地冲镜头打个招呼就要走,被一把拽回去。
“这是我弟弟。”乔征摘下他的帽子露出光光的头皮,一本正经地介绍,“他最近头顶发凉。”
陈墨亭冷不防承受他压来的大半体重,不得不挽住他的后腰扶稳:“这是我大哥,他这几天下巴发热。”
乔征显然不想就这么放他走,继续勾肩搭背地引导他多说话。其实节目剪到最后,每个人大概能露脸十几秒,基本上没有争取的价值,乔征拉陈墨亭一起出镜,是向记者圈传达两人私交甚笃的信息,这是镜头外的策略,不是给观众看的。
网上互动也好,在公开场合行为亲昵也好,他的举手之劳却是小明星们求之不得的提携。陈墨亭虽然是有计划、有预谋地抱他大腿,却没想到可以这么快得到回报,趁拍摄间隙溜进乔征的保姆车,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谢谢征哥”。
乔征躺在放倒的座椅上,帽檐压得很低,沉默两秒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我不知道。”
乔征摘下帽子:“那怎么说完了话还不走?”
陈墨亭实话实说:“你车里暖和。”
乔征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借力坐起来:“说谢谢没用,请我吃饭吧,今晚轮到你买宵夜去我房间。”
同样是低声耳语,陈墨亭是为了不打扰他睡觉,乔征却好似深情诱惑一般。
陈墨亭能保持住表情的自然,却控制不住耳朵发烫,立刻拉开距离,打开车门:“没问题。”
“等等。”乔征拿起座椅上的厚围巾递给他,“脸都冻红了,没助理就自己照顾好自己。”他重新躺下盖上帽子,“晚上记得来找我。”
“放心吧。”陈墨亭接过围巾下车,走出几步才把围巾围到脖子上。同样是独处,相对于酒店宽敞的空间,狭窄的车厢将暧昧指数凭空提高了数百倍,险些让他方寸大乱。
一见老男人就冲动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陈墨亭抓了抓后脑勺,心说这也不能怪我,我可是从小就被灌输他是全中国最完美的男人。
他向乔征的助理认真请教了乔征的饮食喜好,拎着亲自买来的宵夜登门拜访。房间里空调大开温暖异常,乔征只穿着酒店提供的浴袍。他虽然年近四十,浴袍下若隐若现的躯体却结实有力毫无赘肉。陈墨亭大脑当机两秒,调动起全部意志力来防止自己露出马脚。
“你来早了。”乔征单手擦着头发,接过宵夜放在桌上,“我本打算穿得正式一点,毕竟是要谈公事。”他落座于桌旁,示意陈墨亭坐在对面,“废话不多说,我正在筹备一家经纪公司,你愿不愿意过来,做我的第一批艺人?”
他突兀地切入正题,陈墨亭毫无防备,猛地一愣。
乔征不满十岁就成了家喻户晓的童星,在圈里挣扎沉浮到三十多岁才走红,一贯保持着淡泊名利的低调做派,丝毫没有暴露出自立门户的野心。所有被他挖角的艺人都是一张震惊的脸,陈墨亭的反应算是温和的了:“公司明年正式挂牌成立,留给你的时间很充裕,认真考虑一下,以后再给我答复。”
陈墨亭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一方桌子,抬眼道:“卉姐也加入了?”
卉姐是天鸣文化资格最老的一批经纪人,公司地位仅次于二老板孔东岳。她几个月前曾经致电陈墨亭,问他对孙敬寒是否满意,是否希望换一个更好的经纪人来辅助发展,言下之意如果他想,就可以换掉孙敬寒。
陈墨亭毫不迟疑地说我对孙经纪非常满意,希望能一直合作下去。
他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这通电话,卉姐也没有继续争取,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最近天鸣内部又起流言,说的就是这件事,孙敬寒却瞒着他不跟他商量,陈墨亭便接着装糊涂,冷眼旁观,结果乔征也来挖角。
这么巧,八成是卉姐和乔征里应外合。
乔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突然笑了:“卉姐的事我会亲口告诉孔东岳,在此之前,你可要替我保密。”
卉姐要挖角属于天鸣内部的资源重构,乔征的挖角是别家公司的觊觎。陈墨亭既然聪明到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乔征便没必要辩解了:“连卉姐都愿意离开天鸣为我做事,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相信她的眼光。”
陈墨亭打开被冷落的保温盒,拆出一份份炒菜摆到桌上:“在征哥眼里,我值多少钱?”
乔征没料到他直接谈钱,几乎被这份鲁莽冒犯了:“跟不同的东家就会有不同的身价,我给的价格不会
比天鸣的违约金高,但你要有长远的打算,天鸣太大,没法面面俱到,就算你再有潜力,得不到重视也是白白浪费。跟着我就不一样了,我会给你更多的照顾。”
“这倒是。”天鸣文化是老牌经纪公司,有资源有关系有底气,最不缺的就是前赴后继的新人,绝大多数艺人没来得及出头就被埋没了。陈墨亭入行三年,不瘟不火了三年,对此深有体会,“我在天鸣这几年得到的资源,还不如征哥这几个月给的多,谢谢征哥。”
“说谢谢没用。”乔征象征xi_ng地吃了几口菜,点起烟来,“你应该很清楚,演艺圈最不缺的就是新面孔,不从一开始就发力,路越走越难,多少演员就这样一辈子没能翻身。”
“征哥说得对。”陈墨亭拾起筷子,在半空中一顿,放下了,“但我的经纪人刚跟天鸣续约,我一走,他在我身上投入的心血就白费了,我不能当白眼狼。”
年代不同了,新生代艺人和经纪人之间的关系远不比以前亲密。乔征听到过各式各样拒绝的借口,第一次遇到拿经纪人说事儿的,竟然一时语塞,皱了皱眉:“有意思,我竟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陈墨亭挑眉:“怪我善良得无懈可击。”
乔征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