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烈说要五日之后才起程,五日后的清晨,凌青再次到了那家花楼门前。
脸上依然戴著那半截的银质面具,归梦执在手中用黑布缠著。
他还是决定隐瞒下自己的身分,既然燕云烈知道那次事件和自己脱不了干系,那么他的身分牵扯到越少人越好,甚至那天和燕云烈过招的时候,他也刻意不用家传的套路。
此刻那人悠悠然地从门内走出来,一身银线走边,袖襬绣有祥云飞浪的织锦缎长衫,衬得身形颀长挺拔。他肃著脸和身边的女子说话,像是在吩咐什么,然后女子回身向里面招呼了一声。
就见门内走出一素衣长衫的男子,五官标致,清丽冷艳,乌黑如瀑的发丝流泻肩头,行走间飘曳生风。男子只走到门口那里便站住了,缓缓抬首,眼神脉脉地望著燕云烈,似不舍,似依恋。
燕云烈脸上浮现出一派邪肆的表情,倾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男
子垂下眼眸仍是有些黯然的神情,下一刻却见燕云烈抬手捏住那男子的下巴亲了上去……
凌青握著归梦的手颤了颤,这样的画面他曾无意间看到过几次,当然他也知道燕云烈燕大教主有多么的风流和多情。
那个人喜欢美人,不论男女,只要长相脱俗容貌绝丽的他都喜欢,其中最爱穿白衣的美人,尤其喜欢盈盈浅笑里一对秋水顾盼生辉的白衣美人。
并非凌青刻意关注眼前这个人,一开始是因为被嘲笑为“劈月公子”而不服气,然后一门心思全系在剑法上,总想著有一日要让那个人瞠目结舌一回,于是心心念念久了,便多少会有意无意地注意起来……
河岸柳堤、晓风残月,数多回地擦身而过,每一次他都会被对方潇洒倜傥的气质所吸引,忍不住地驻足回首、出神凝望,只是那人似乎从未认出过他来,也不见他停步。
一开始凌青会为对方的无视而气恼,以为对方仍是看不起他,但是久而久之,他才明白,不是燕云烈看不起自己、装作不认识,而是燕云烈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那个人眼中只容得下美人,而自己则该是被归在路人那一类的。
那边的你情我浓似乎没有马上中止的意思,凌青略略觉得光天化日这样有碍风化、稍嫌扎眼,便一扫衣袖,转身,径直向停在一旁的马车走去。
马车一侧骑在马上静候他们的卫禹,脸上平淡冷漠看不到什么表情。薄薄的晨曦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辉耀,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骑在高大壮硕的踏雪乌骓之上,上身挺直如松,玄衣轻飘,气宇不凡。见到凌青朝他这边走来,微微颔首算作一礼。
凌青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儿,又看看外面,想著是不是应该问卫禹要一匹马来骑,他才不要一路对著燕大教主和那个清艳男子,看他们卿卿我我。
打定了主意正y_u起身,忽地车帘一阵抖动,凌青一抬头,正对上一张眉角斜飞英挺俊逸的笑脸,燕大教主只一个人施施然地上来马车。
凌青愣了下,接著很不给面子地招呼也不打一声、礼也不行一个,刷的撇开头去。
见他如此冷淡,燕云烈皱皱眉,脸上的笑意顿时没了,一声不响地缩到凌青对面的角落坐了下来,堂堂天绝教教主表现得活像个没人要的孩子,浑身上下透著一股浓浓的委屈。
马车行了不多片刻,燕云烈便耐不住寂寞出声了。
“不知秦公子……师承何处?”
凌青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青鸿山玉元真人。”
玉元真人实则是东离暮云的师父,凌青少时曾在其门下修习过内功心法,故而也算是自己的师父了。
燕云烈mo了mo下巴,“难怪了,青鸿派以修真炼丹为主,武功心法本座确实不曾仔细研究过,无怪乎认不出秦公子的招式。
“不过本座听说现今的武林盟主东离暮云便是玉元真人的弟子,这么说来,秦公子和武林盟主还是师兄弟了,就是不知谁是兄?谁是弟?”
也不知是否因为他把最后一句说得过于暧昧,总之话音落下,便结结实实地挨了凌青一记白眼。
凌青是铁了心不打算在他面前多开口,一来是怕说多必错,会被识破身分,二来则还是为著早上出发前在青楼门口看到的那一幕。
虽然很多事情很早就明了,那个人风流潇洒又不专情,这几年里偶遇了多少回,他身边跟著的人也就换了多少个。但是这么近距离地看见他和别人亲热,心里多少有点说不上的感觉,怪怪的,好像堵了一口气那样不顺畅。
反正现下凌青就是不想搭理他,免得自己又被当作消遣来耍弄。
但是眼前这位天绝教教主显然有著比常人更加孜孜不倦的耐心和耐力,挨了白眼也不当一回事,视线又落到凌青的身侧那包在黑布里的归梦上,腆著脸凑了过去,“这是秦公子的剑?本座能否见识一下?”说著已经伸出手去。
凌青眼疾手快,先他
一步拿起归梦,手腕一转便是一竿子敲在他的手上,而后将归梦放到另一侧身旁去,“秦某不喜别人随意碰触秦某的东西,还望燕教主见谅。”
燕云烈揉著被敲红的手坐回原来的地方,这回总算是安静了,直到到了落脚的客栈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一路上,凌青手支著下巴看自己这边窗外的景色,燕云烈则守著另一边,时不时地回过头来打量坐在另一边的那人一眼,因为鲜少被如此冷落,燕大教主又闷闷地转过头去。
到了落脚的客栈,晚上躺在床榻上,凌青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著,回想起白日里燕云烈的种种举动,感觉他一个年纪不小的大男人却还像个顽童,想起他吃瘪的表情,心里一乐,禁不住笑了出来。
床榻的里侧靠著墙,凌青面朝里侧躺著,伸手mo上墙壁。燕云烈就睡在旁边一间客房里……不知他没了美人陪驾,会否这一路无聊到想要跳车?也不知他没了暖榻香卧,会否食不知味、辗转难眠?
感觉自己好像报复到了先前燕云烈对自己的耍弄,凌青突然心情大好,拥著被褥,闭上眼,却是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凌青走出客栈,心里正盘算著不知道那位大教主今天准备玩什么花样,自己又该如何对付的时候,却没有猜到燕云烈已经备好了惊喜等著他。
客栈门口,不见了那架华丽丽的马车,不见了面无表情的卫禹,也不见了那几十个黑衣劲装、随护两边的教众,唯有燕大教主牵著两匹骏马咧著嘴正朝他笑。
“本座最讨厌坐马车。”燕大教主这样说道,于是也替凌青做了决定,“我们骑马过去。”
扔了一匹的缰绳给凌青,似乎看穿了他尚存疑惑,燕云烈翻身上马,一边控著胯下xi_ng子猛烈的大宛名驹,一边道:“卫禹先回天绝山处理教中事务,本座嫌太多人跟著弄得好像皇帝出巡似的碍事,于是就让他们和卫禹一起回去了。所以这剩下的一路上只有我们两个。”
男人坐在高大的马上,日光从他背后照下来,柔和了硬朗的线条,嘴角挂著的笑里含著几分邪气。
凌青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男子出众的外表、潇洒的举止让人不忍移目,但是凌青却再不敢将视线落到他脸上,只因心里那莫名的一下子,竟有一瞬乱了自己的呼吸。
大宛名驹脚程虽快,但xi_ng子野,难驯服。凌青看看面前比中原马高出半个头的名驹,又看了看燕云烈胯下还在打著响鼻的那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嘴角微微一弯,随即倾身向前。
凌青并不像燕云烈那样直接跳上去和它杠,而是轻轻拍了拍马脖,然后用手指顺了两下马脖上的鬃毛,又凑到马儿的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就见先前还有些烦躁,鼻子里喷著粗气不停踩蹄子的塞外烈马,顷刻安静了下来。待到凌青跨上去后,只轻轻一抖缰绳便小步跑了起来。
燕云烈看到跨坐在马鞍上的凌青回头微微一扬下巴,有几分傲然睨人的味道,像是在向自己炫耀他的驯术。于是收起脸上的讶异和惊叹,挑了挑眉伸手在自己那匹马脑袋上拍了一下,颇有恨不能成材的意味。
再抬头时,见凌青骑著马已跑开一段距离,燕云烈便一夹马肚挥鞭在马臀上抽了一下,马儿一声嘶鸣抛开蹄子朝那抹铁蹄扬起的烟尘追去。
凌青听到身后马蹄愈来愈近,想是燕云烈追了上来,便趁挥鞭之时回头看去,这一看却听见自己x_io_ng腔里有什么咯@一声落下,然后彷佛石子落进空谷之中,不断荡出回响。
黑衣,宛骝,飒爽不羁的身姿彷佛要直直闯进心口一般。
“啪!”
马鞭甩出一声响亮,凌青回过神来,见燕云烈已赶了上来,便回过头继续催马前行。风刮在脸上,掀起袂裾飞扬,但却吹不灭两侧脸颊热烫的感觉,只能不断地催促马儿快跑,希冀以此让自己忽略再次陷入混乱的呼吸。
官道两侧野花开得正灿烂,两匹大宛名驹奔蹄踏尘、风驰电掣,而马上两人风姿飒爽,并驾而过,溅起一路飞草香尘。
行了半日路程,两人到得一城镇,因守来往驿道,故而热闹非常。
燕云烈执意要进城看看,凌青拗不过他只好下马。
街道上各色人样熙熙攘攘,凌青默不作声,牵著马缓缓跟著燕云烈,他对这块地方一点也不熟,仅仅只能跟著燕云烈。
男人的背影高大挺拔,即使淹没在人ch_ao里也依然醒目。
前方人群有一阵涌动,有些人胡乱从他们身边经过,走在前面的燕云烈突然停下,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地看著他,似乎在等他跟上来。
云光昱耀,高大英挺的男子占满了他的视线。
凌青紧走了两步上前几乎就要和燕云烈并肩,突然被人一撞,整个人往前趔趄,却被一双大手牢牢扶住。
“小心点……”
男人醇厚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几缕热气拂过颈畔,凌青登时浑身僵硬,脸上烧起来一般。燕云烈拉著他的胳膊将他拽到身前,另只手依然搭在他肩头,胳膊阻挡了部分推搡。
只能庆幸面具遮掉了不少窘样,凌青姿势僵硬呆呆地杵在那里,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攥著自己的袖子,手心里的汗水浸湿了布料。
燕云烈却是一直保持著那张有几分邪气的笑容,他是一点都不在意,甚至刚才的动作都是出于本能,连想都没多想就自然而然将凌青护进自己的臂弯内。
但是凌青却很不习惯,这点推挤对于一身武艺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反倒是这样被护著,对方的气息近在鼻端的暧昧,让他先是不自在,然后便觉得尴尬。
ch_ao水一样的人群过去,凌青连忙从燕云烈的臂弯里退开,突然觉察出有什么不对,mo了mo身上,发现钱袋不翼而飞。
“他们的手脚还真快,什么时候下手的都不知道……”听到燕云烈开口,凌青抬头,看到他有些无奈地摊手,便知他的钱袋也未能幸免。
“是刚才那些人!”转身要去追,被燕云烈一把拉住。
“你现在追有什么用,他们早就找地方分赃去了。”
凌青横了他一眼,当初若不进城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堂堂两个江湖高手竟被一群小贼光顾,说出去岂不是要笑掉别人大牙?
但那个人却一点都不为意,抱著手臂望天,“你说我们是去前面那家酒楼吃饭好,还是就在这家?我记得那家酒楼的陈年女儿红不错,但是这家的糖醋桂鱼也是百里挑一的……”
凌青脑门上青筋跳了跳,黑著脸道,“敢问燕教主身上可还有银两?”
“对喔!”燕云烈恍然大悟地击了下手掌,然后回头,“你身上还有没有?”
“没!”凌青没好气地回他。总觉得眼前名叫燕云烈的这个人形象早已分化两极,一半还是那个风流潇洒令人瞩目的教主,另一半……让他很有用手上的归梦一棍子抽上去的冲动!
“这下要怎么办?”燕大教主露出一脸为难,但是在凌青看来,这个表情很没觉悟、也很没有诚意。
凌青正在脑海中搜寻附近有什么旧交,无奈人生地不熟,所能想到的最近的那个,离这里也有四、五日的路程。
燕云烈突然笑嘻嘻地一边叫著“秦公子
”、一边凑过来,“秦公子身上可还有值钱的物事?”
凌青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言听计从地翻遍全身,只找到一块玉。
玉的玉种和水头都不算上品,雕工也一般,但却是东离暮云自己挑的石料、自己刻来予他做生辰贺礼的。礼轻情重,所以他也一直带在身上。
燕云烈拿起玉佩看了看,不怎么入眼的表情,将玉佩拿在手里轻轻一抛,又接住,眉角飞扬,“跟我来。”
凌青皱了皱眉头跟著燕云烈走,以为燕云烈会把玉佩拿去当了,结果没想到……
风吹得那块黑底的招牌哗哗作响,里面喧闹的人声一波波传出来,而那个人脸上再清楚不过地写著四个大字──兴致勃勃,凌青紧了紧握著归梦的手,还是跟著燕云烈进了这家赌坊。
燕云烈一进去就直扑向赌大小的桌子,将玉佩往桌上一丢,“押小!”
庄家瞥了他们两人一眼,喊了声“买定离手”便摇开了骰子。
“哗啦哗啦”骰子甩动的声音夹在赌徒一片“大大小小”情绪高昂的喊声里,只有燕云烈一个人背手身后一派气定悠闲。
装骰子的骰盅被啪的一声扣在桌上,随之的是围在这张桌子边的人都噤声屏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骰盅,连凌青也被这气氛感染,不自觉得紧张起来。
骰盅被缓缓揭起……
“小──”庄家拖长了音报道。
于是有人长吁、有人暗喜,燕云烈从桌上拿回做本的那块玉佩朝凌青扬了扬,像在炫耀自己的本事。只是凌青愠怒未消,燕大教主没得到人家的赞赏反倒是白眼又挨了一记,倒也不气馁,接著投入到桌上的赌局里。
不多时,燕云烈面前的银两便越堆越多,有些人开始跟著他下注,庄家一言不发地摇著骰子,又一局结束后,有人从旁边走上来,一身华服,几分桀骜。
他取下庄家手里的骰盅,笑著道,“这位爷看来是个中好手,不介意和在下玩两手?在下坐庄,一赔十。”
诱惑越大,陷阱越大,只是凌青还不及阻止,那人已经应声同意。
“好,但是我只赌大小。”
对方做了请的姿势,“你是客,你先请。”
燕云烈将面前的银两推了一部分到桌子中间,“我还是押小。”说完接过那人手里的骰盅摇了起来。
凌青看著燕云烈,却见他露出极认真的表情,眉头微蹙,仔细听著骰盅里的声音,和方才嘻笑玩闹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凌青看得不由失神,却见燕云烈猛地将骰盅往桌上一扣……揭开……三个骰子三个大红的圆点──最小!
燕云烈嘴角一弯将骰盅递还给对方,“看来这局最多平手。”
“那倒未必。”对方同样笑脸盈盈,不慌不忙地接过骰盅,却是往上一抛,众人一片惊呼。
那骰盅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然后定定落回他手里,男人接到骰盅就往桌上一扣,揭开……
全场讶然,连燕云烈脸上也露出了不敢置信……那骰盅底下的三个骰子竟然迭起来排成了一列,最上一颗是一点!
“愿赌服输。”男人笑著挥手示意,原先的庄家将燕云烈面前的银两统统纳入囊中,连带之前已经赢回来的那块玉佩。
“走吧。”凌青见燕云烈“
大势已去”,根本不可能扳回本来,便在身旁轻声说道。
但见燕云烈眉头纠结的表情明明白白昭显了他的不服,于是凌青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谁知燕云烈将手往赌桌上一撑,偏是不肯走了。
“我和你再赌一局!”燕云烈道。
一瞬间凌青很想丢下他不管,但到底没那么做。
对方挑了挑眉,“不知阁下用什么来做本?”
燕云烈想了想,突然伸手抓著凌青的肩膀将他往身边一拉,手指著,“就押他!”
众人一片“切”声。
对方脸上仍是客套的笑,“若是阁下输了,这么个大活人不是还要在下养著?这怎么看都是赔本生意啊?”
凌青先是愣住,等反应过来那个家伙确实要拿自己当赌注后,正准备一掌劈上去,燕云烈已经先一步控住他的手,对那人道,“天下第一美人……就算不留著自己享用,卖去南馆也值不少银两。”
闻言,对方的视线在凌青身上打了个转,估计是想他戴著面具遮住半张脸,便是为了藏起绝世容颜,于是欣然同意,“可以。”
燕云烈取过骰盅,“还是赌小。”
凌青挣了挣被他控住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的命运在片刻间,就押在了那三个小小的骰子上,更不敢相信那家伙在明知道对方有那招之后还依然押小。
见燕云烈正要摇那骰盅,他猛地抬腿一脚踹上去,燕云烈一个不防被他踹到地上,控著他的手松了,那骰盅也从他手里飞了出去,凌青伸手接住,往赌桌上一按……
“秦某还轮不到你来做主!”冷冷说罢便握著归梦转身,赌坊的打手上前意y_u阻拦,手还没沾上他的衣衫就被一道内劲震开,纷纷飞出去撞在人堆里。凌青看也不看那些人,信步走了出去。
庄家过来揭骰盅,却是用上几分力气的。那骰盅嵌进桌中,待到拿下来时,众人又是一阵惊叹,原来那三颗骰子已化为一堆细粉,当真是比一点还小。
燕云烈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庄家兑了银票给他,而那个人则立在那里笑笑而言,“看来这天下第一美人的脾气可不小啊。”
燕云烈接过银票,“你不觉得他这样的……尝起来才有味道。”
两个男人彼此看看,突然同时大笑出声。
对方戏谑道:“燕教主这会儿可得了个妙人。”
燕云烈将银票往怀里一塞,“是不是妙人还不知晓,『天下第一美人』那个倒是真的唬你的,本座也没见过他长什么样。这银票先谢了,回去以后让人给你送来。”
对方摆摆手,“燕教主当真客气,若需要银两只管差人说一声,多少在下都给教主您送去。”
“你不怕本座借了不还?”说著想起什么,手指了指桌上,“那块玉可否给本座?”
对方拾起了抛给他,燕云烈接下之后拱手一揖,道了声“告辞”便转身大步出门去追凌青。
凌青窝了一肚子的火,牵著马出了城。
那什么狗屁教主,根本就是个市井无赖!
凌青的好修养统统丢到了天边,心里骂骂咧咧后悔著自己怎么一头脑热就答应跟他走,这哪里是要带他去找药师的样子?分明就是寻了借口游玩来的!
出了城门,凌青放慢了脚步,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再回去找燕云烈他绝对拉不下这个脸,也不想留下什么贪生怕死的形象。但是就这么回擎云山庄,说不定一向疼爱自己的家人还有从小就很照顾他的东离,会带著人去铲平天绝山……
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死,他自然是不怕的,但是死得如此没有意义,让人多少有些无奈与沮丧。也许对于燕云烈来说,玩得开心才最重要,而自己到底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死不死其实都与他无关。
闷闷地踢著面前的石头,一脚又一脚,石头骨碌骨碌朝前滚,滚到一双黑色的皂靴前停了下来。
同时,一道清悠脆亮的笛音陡然拔起
,清越无比,如抛至云霄的弦乐琤音,又婉转如水,划过天际。
凌青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视线直直地落在那双皂靴,有几分惊讶,还有几分不敢相信,然后视线向上挪去……是绣有曲水纹的衣襬,再往上,九銙玉带缠腰,再然后……
日光在那个斜倚著树干的男子身上勾勒出了一圈柔淡温和的金边,男子侧面的轮廓硬朗如刻,他闭著眼睛,指间夹了一片树叶放在唇边,悠悠的曲调便从那里流淌开来。
凌青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便没有再挪开,一阵风过,带起那人顺垂在肩的绛色发带,张扬狂烈,伴著叶笛音,轻风飞舞。
一曲毕,男子睁开眼,抬头,朝他这边看过来,沈黑的眸子似染了魔xi_ng……
凌青像是被下咒了一般,挪动脚一步步向他走去,x_io_ng口那里“扑通扑通”的感觉复又而至。
男子的眉尾斜飞,嘴角微微勾著,看到他走到自己面前,他沈著声道,“这城有两个门,本座和自己打了个赌……若是秦公子不走这个门,本座就要在这儿一直等、一直等……”
醇厚的声音,如酒醉人,柔和的话语,如毒蛊惑……
凌青看著他俊逸隽朗的脸,张了张嘴,很想问,若是我走的是另一边的门,你真的会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下去吗……?但是声音在喉间打了个转儿,还是吞了下去。
这种事情……不是自己应该在意的。
燕云烈笑著看他,突然伸出手来触上他的脸颊,“本座还打了个赌,本座赌……在你这张面具之下,一定藏了张举世无双的绝美容颜……”
凌青有一瞬间的失神,就在燕云烈的手指将要勾下他脸上的面具的时候,他突然惊醒过来,“啪”的打掉燕云烈的手。
燕云烈脸上有诸多不解,凌青则用手按著脸上面具,冷声道:“燕教主错了,这下面没有什么绝世容颜,秦某长相粗陋,怕吓到旁人,故而才以面具示人。”说著,抬头看向燕云烈,燕云烈也正低著头看他,黑沈沈的瞳眸如一汪深潭。
虽然自己说得有些夸张,但是燕云烈这个赌确实押错了地方。如果面具之下真藏了张举世无双的绝美容颜……凌青忽然失神,如果面具下的自己真有张绝丽的容颜,是不是今时今日彼此的关系会有所不同?
只是自己为何会有如此想法?倒像是在……期待什么。
片刻,对方了然一笑,却又悠悠叹息,“本座却觉得……你只是不愿让本座瞧见罢了。”
凌青一个怔忡,没想到燕云烈会说出事实来。
他确实不愿让他看到,也不想让他知道,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六年前他谑称为“劈月公子”的挽月剑凌青,虽然如今他的剑艺几乎登临巅峰,燕云烈也可能早就忘记了当年的戏言,但是凌青却放不下这一点。
“燕教主误会了,其实秦某……”话还没说完,已被另一个声音取代。
咕噜──咕噜噜──
两人一阵面面相觑,燕云烈突然哈哈哈地爆笑了起来。凌青颇为尴尬和懊恼,怒道,“有什么好笑的?”
“确实……”燕云烈肃了肃表情,从树枝上取下缰绳,“本座也饿了,我们去找点东西祭祭五脏庙。”
凌青没再出声,只是牵著马跟著他走。只是说是去裹腹
,燕云烈却依然往城外走。
路过一片农田,燕大教主突然来了精神,将手里的缰绳一丢,捋起袖子跑进地里,而后很没形象地蹲在那里奋力刨土。
凌青站在一边黑脸地看著,燕大教主在地里哼唧哼唧地忙活了一阵,脱下外袍将挖到的东西放在上面,拍拍手,然后兜著一脸兴奋地跑回来,“快走,快走,别让人抓住了。”
凌青看看他衣服里兜著的东西,倒抽了一口冷气,堂堂天绝教教主竟然……竟然偷地薯!
不知道说出去谁会相信……
“燕教主……”凌青只觉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嗯?”对方应道,还在催促,“有什么话换个地方再说,被抓住就不好了。”
凌青伸手按了按抽痛的太阳穴,“燕教主,你这是偷……”
燕云烈一愣,竟然还用著很无辜的表情问他,“不可以吗?”
握著归梦的手颤了颤,凌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和,“当然不行!你这行为和窃贼盗匪有何不同?”
燕云烈脸上的欣喜顷刻烟消云散,xie气一般,然后用一只手抱著那些地薯,腾出一只手来,mo遍全身翻出块碎银,将地薯递给凌青,自己又跑回地里,哼唧哼唧地把碎银埋在他刨过的地方。
凌青很无语地站在那里,但又很想笑,虽然印象里的燕大教主高深莫测难以捉mo,真的相处下来却发现他直率有趣,还带点孩子气,虽然孩子气过了头,变成脱线的时候让他很有一脚踹上去的冲动,但是凌青觉得,自己其实并不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