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玉是那种只想给奶酪不想给鼠药的善良女孩，她不愿意伤害任何人，也害怕受到伤害。

当她发现自己爱上曹悦，心头先是一阵小鹿乱撞，继而恐惧瞬间把小鹿变大象，一下压住了那颗粉红色的少女的心脏。

她四下看看，好像做了贼一样怕被人发现，然后坐直身体面对电脑屏幕上曹悦发出的邀请，不知如何是好。 

她从未想过会有和曹悦约会的一天。她想象过约会，但没有具体对象。

两个人坐在环境清幽的餐厅，不算太亮的灯光给所有物体蒙上一层朦胧的美，包括约会双方，在看不真切的情况下彼此靠近，直到「铸成大错」。

生活是所有浪漫故事的洗洁精，从小到大，她目睹父母如何在柴米油盐中为琐事争吵，互相埋怨宁愿没有遇到过对方也不要这样的婚姻。

等自己突然变成一个懵懂少女，她对异性充满恐惧。好在那时有网络，她可以谨慎地进入好奇又让她害怕的异性世界。

高中时，她和一个临校男生聊了一年才打算见面。一年来，男孩的晚安和贴心问候融化了童年的偏见，让她放松了警惕。

男孩迫不及待想和她见面，经常等在学校门口，用手机拍下过往的女生，问那是不是她。

有一次，她看到自己和同学一起的照片，焦点在扎着马尾的同学脸上，她只有一个模糊的侧脸。她决定张开双手拥抱这个勇敢的男孩。

在一个精心打扮的周末，她按照约定站在百货大楼前的广场上，不断调整面部表情等待生命中第一次的来临。那天的结尾是突然响起又挂掉的手机。她把手机放在耳边，刚要说话，就听到滴滴声。

那时候还没有滴滴打车。 

「对不起。」他在后来的短信里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想伤害你。」

「你喜欢的是什么类型？」

「说不清楚。」他语焉不详。

没有过多解释，她翻来覆去看他拍的那些照片，几乎半个学校的女生都被他拍过，却从不曾将焦点对准自己。

看来我真的不是招人喜欢的类型，她想，不然何以连坐下来聊聊的欲望都没有呢。他只是打通电话，看到她掏出手机来接就迅速挂掉，落荒而逃。

很多次，她把自己关在房间，在镜中审视自己，的确谈不上漂亮，有点含胸，有点赘肉，头发枯涩，但也不在难看的范围之内吧。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那个男生删掉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从未给过她更为确切的答案。

她在自我怀疑中度过大学时代，刻意保持和男生的距离，用一头利落的短发和世界决裂，每天跑步，读书，心无旁骛。

一旦投身书海，就再难回头是岸。世界上怎么可以有那么多书，而且还都那么好看。

于是，在别人忙着恋爱和聊骚的时候，她在读书，别人弹吉他表白烛光晚餐时她在读书，别人为了爱情寻死觅活要跳楼时，她抬头看一眼，继续读书。

读书的乐趣如此充实，似乎掩盖了还没开始就黯然凋落的爱情所带来的隐痛。

当然，小说里也有讲爱情，她也会常常忍不住遐想，只是所有关于爱情的想象，都止步于朦胧的晚餐。

看着曹悦发出的餐厅地址，她突然像闯入非洲的幼小猎人，极度渴望，极度恐慌。

她觉得自己足够了解曹悦，同时也对隐藏在曹悦身上的危险望而却步。她害怕失去每天和他在网络上度过的那远远的十五分钟。

她深知自己爱着曹悦，但不知道那算哪一种爱。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里。

她很少在热销新书的书架前伫步，现在的书过于抒情甜腻，容易让人心生错觉，以为生活本来就是那么甜蜜，只有自己格格不入。

看到一本书躺在地上，她本着一个爱书之人的本能，多绕几步弯腰捡起。题目很长，同样是流行的趋势，就像时尚杂志的封面，要把视觉冲击做到最大化。

《我们该怎样度过这危险而又美好的年轻岁月》，她一笑，好肤浅的题目，当目光落在腰封上的照片时她停住了。

这不是上午来学校演讲的那个作家吗，他很年轻，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不自信的笑，直言不喜欢书商包装的这个书名，「冲着书名看这本小说的多半会失望。」他说，「题目是个问句，但小说没有答案，小说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答案。」

没有答案的小说。她会心一笑，站在原地翻开。然后就是长达几个小时的意外之旅，因为刚刚听过他的声音，读书时就像他在耳边不紧不慢地讲着，时而卖个关子，时而轻声叹息。

他应该抽烟很多，童稚的嗓音中透着沙哑，他肯定有过很多经历，语调冰冷淡漠，近乎残酷地讲述着温暖的故事。就像书名，「危险而又美好。」

生活的确是危险而又美好呀。

她在一周之内读遍了他所有的书。跟着他的声音去冒险，去发现，在伤心欲绝之后开怀大笑，在开怀欢笑之余辗转反侧。

为书中人物，也为这个精力充沛的小说家。他应该很能花钱，即使书卖那么好，依旧每年都要出一到两本书，有时候连写得不算完整的小说和胡乱拼凑的写真集都拿来签售。

在这一点上，他多少显得有些随便和不爱惜羽毛。他也如实讲过，我需要钱，我只能卖自己。

如果不是毕业后去图书公司工作，也许朵玉小朋友只能永远在书页上靠近这个心目中的大作家。在危险而又美好的生活中，你永远无法判断危险和美好谁离的更近。

也许刚刚觉得美好，危险已经悄然逼近，又或者涉足危险之地，意外邂逅美好。

就像那天，她在午后的咖啡时间，突然看到这个男人走进来，她慌张的要钻进地洞，好像被纠缠多年的偷情对象找上门来。

他径直朝她走来，前台不在，她的工位刚好正对大门。

「你好，陆总在吗？」

她不敢直视他，手哆哆嗦嗦指向会议室。

曹悦进了会议室，陆总自信爽朗的笑声频频响起，曹悦依然声调低迷，惜字如金。

短短几年时间，曹悦已经从畅销作家的榜单上滑下，变成了一个不得不去窥探读者喜好的落魄写手。

他出书太频繁，太不爱惜自己的名声。他可以在三个月之内连续出两本书，也可以在声名最为鼎盛之时给商人作传。

无论是评论界还是读者都对这个唯利是图的作家失望至极，同时也好奇他把每年在作家排行榜上的巨额版税都花在哪里。这一次和公司合作，居然是一本定制书。

会开到一半，陆总把朵玉叫到会议室，让她全程辅助曹悦完成这本书。

这是一本需要做采访跟拍等大量工作的书，关于失恋后的女孩的状况和心理，公司完全是看中曹悦在爱情小说中的名声才找他来执笔。

「这是朵玉，」陆总介绍给他，「非常能干的女孩。」

「你对失恋有什么看法。」他说，「既然一起工作，我先采访一下你好了。」

「我——」朵玉一下卡住。

「随便讲。」陆总说，「谁都失过恋，失恋看似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同时也预示着重新开始，失恋总是伴随着眼泪，勇气和不忠，这也是有读者市场的地方，我们请曹悦过来，不只是为了写出失恋的痛，也要写出失恋的积极一面，甚至还要写出失恋的人性隐喻。来，你来讲一讲，让曹悦分析一下。」

「我没有谈过恋爱。」朵玉如实回答，「也许我不适合这个工作。」

「这样吗。」陆总愕然，「没谈过恋爱会有影响吗？」

「不会。」曹悦站起来，「我们需要不同视角。」

她没有想到曹悦会写这种书。这完全违背了一个作家的独立人格。

她那段时间的工作就是帮助曹悦联系刚刚失恋的女孩，帮助安排会面日程和一些琐事。曹悦和女孩们坐下来，点一杯咖啡，打开录音机，慢慢撩拨起她们的伤心往事，期间随机问一些问题。

有时候问题很尖锐，让当事人无法回答。她觉得曹悦这是在浪费一个作家的精力和时间，他曾经写过的那些东西难道要随之尘封吗？

她想知道曹悦的真实想法，因为工作原因，她刚好有他的 QQ。她用小号加了他，以一个读者的身份试着和他聊天。

网络上的曹悦和本人一样惜字如金，却又总能直戳要害，当得知对方是女性，他表现得有些轻浮。

那些熟悉的文字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泛出不一样的光芒和歧义，他轻而易举打出的字句，很多次让朵玉面红心跳不知所措。

她大概知道，这是一个作家的享受，在面对呼之欲出的文字游戏前，他忍不住要玩一玩，只是不知道他有多少是出于真心，有多少是出于无意。他也有正经的时候，就是谈论自己作品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允许歧义出现。

他感动于现在还有那么了解自己作品的人，他把电脑这边的朵玉奉为知己，很多次提出约朵玉出来都被婉言拒绝。

这大概更激起了他的好奇，直到朵玉做出那个大胆的决定，这是第五次直接把餐厅名字发过来。

那是一家很棒的餐厅。朵玉没有去过，她忍不住在网上搜索餐厅信息，虽然仍然无法鼓起勇气慷慨赴宴，告诉曹悦她就是「危美」——她小号所用的名字，她还是忍不住去想在这间餐厅里所能发生的故事。

就在这时候米彤从外面回来，看着屏幕上的餐厅图片问她：

「哇，新瓷料理，有约啊。」

「是有约，可我不敢去。你看我的头发乱糟糟的，腰那么粗，唉，我从小就是见光死你又不是不知道，见了面之后连网上聊聊都不行了。」

朵玉说完看着漂亮的米彤，她在航运公司工作，漂亮是她的通行证。就在这时候，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朵玉脑中。她对米彤说了曹悦所有的事，求她代自己赴宴。

「你疯了吧，这算怎么回事。」米彤感到不可思议。

「你就去和他吃吃饭就好，回来讲给我听。」朵玉为自己的大胆想法两眼放光，「你那么漂亮，谈过那么多恋爱一定不会搞砸。」

「我都谈过那么多了也不差这一次，倒是你，应该抓住时机来一次，还是和你那么喜欢的人。」

「我怕搞砸了，我怕他不喜欢这样的我。」朵玉神色黯淡下来，她对米彤讲了高中时都算不上失恋的情事。「求你了，就当帮帮我，我只是还没准备好，你先替我探好路，等我准备好就自己来。」

「没听说过谈恋爱还要找探子的，服了你了，正好我也想见见这个大作家，上学那会儿没少读他书，那我就为友情勇于献身一次。」

「你最好了。」

两个女孩相拥而笑，为接下来的冒险激动不已。两人一起为米彤挑选约会穿的衣服，准备今晚的话题。

米彤武装好自己，站在门口回过头来，光彩照人，好像没有什么她搞不定的事情，她半开玩笑半作认真的说，

「先说好了，如果他爱上了我，可不是我的错。」

「别忘了，现在你可是我。」朵玉再一次强调。她站在窗口，目送米彤在楼下打车离去，突然感到无比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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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说快说，你们都聊什么了？」

米彤回来都十一点了，朵玉迫不及待要听晚饭的内容。她跟着米彤在房间里走进走出，米彤一边换衣服，卸妆，一边跟她汇报战况。

「想不到啊想不到，他还挺自卑的。」米彤把美瞳摘下来，「他说一看到我这样一米七的大妞，就自惭形秽，觉得没有什么能配上我，更何况我对文学还那么敏感，我对文学敏感，哈哈，真好笑。」

「那是我，我对文学敏感。」朵玉说。「不会吧，我怕自己的丑把他吓跑，难不成你的美也会让他望而却步，看他不像那么胆小的人啊。」

「他的胆子当然不小，简直是色胆包天，才第一次见面就想让我跟他去他家看看，我只不过是喂了他一勺汤，他居然说我暗示他。」

「你喂了他一勺汤？」朵玉不可置信。

「是啊，汤在我这边嘛。」

「才第一次见面，是不是有点太亲密了。」朵玉有些害怕，第一次见面就喂汤，后面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亲密吗，这有什么啊，你们这些读书人想太多了。」米彤开始卸假睫毛。

「你知道吗，他现在在写一本关于失恋的书——哦对，你当然知道，他的感情经历太丰富了，估计比我还多，随随便便就提到了四任前度，你想先听哪一个？」

「你们聊那么多呢。」

「是啊，吃完饭又到酒吧坐了一会儿。」

「我让你问的关于他那本《森林童子》里的结局是怎么想的你有没有问，小九为什么不和野猪妹妹做朋友了？」

「问了。」米彤说，「他说得太多，我记不清了。」

「哦。」

「哎呀这些你微信上问他不就完了，我是想多帮你挖点猛料，下次帮你问问他喜欢什么女孩好不好。」

「还用问吗，他当然会喜欢你了。」朵玉说，「我就想知道他写那本书时怎么想的嘛，想亲耳听他说，那样读书的时候就是他的声音了。」

「你别胡说，他怎么会喜欢我。」米彤注意到朵玉语气有些低落，赶紧补救，「他说的我都不懂，我就是帮你应付场面而已，你要是这么说，下次我不去了，我可不想因为他破坏我们的友谊。」

「怎么可能——」朵玉叫到，差点脱口而出「他怎么会喜欢你」，在她心里，曹悦可是个注重灵魂的作家，怎么会喜欢一个就知道打扮一本书都不读的女孩呢，「不会的，是我让你帮忙吗，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我保证不会和他发生什么。」米彤说，「放心吧，我就是觉得他还蛮有意思的，要不然这样，下次见面你也去，你坐邻座，这样就可以亲耳听到我们聊什么了。」

朵玉多少有些不放心米彤的美貌，可是一想到自己也没有奢望过和曹悦在一起，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她让米彤代自己赴约，只是好奇和曹悦的关系更进一步会怎么样，至于以后的事，她还没想那么多。

那天晚上，曹悦和她在网上聊了很多，坦言没想到她这么漂亮，「在我的印象里，喜欢文学的女孩大多相貌平平，」他说，「毕竟美女的约会那么多，哪有心思读书。想不到你这么漂亮还能静下心来读书，我真是更喜欢你了。」

这句话让她心头一紧，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又开始想自己不够漂亮，如果是的话，她大可以撒娇卖萌，插科打诨，而现在，作为一个「人丑就该多读书」的典范，这实在没什么可骄傲的。

「要知道，找个女朋友很容易，找个灵魂伴侣可就太难了。」曹悦继续说。

「那我们就做灵魂伴侣好了。」朵玉生气了，「灵魂伴侣用不着见面就可以做，我也不想让别的事情破坏我们这种关系。」

「伴侣伴侣，不再一起怎么会是伴侣呢。」曹悦说，「放心吧，没有什么能破坏我们的关系，我们那么能聊得来。」

「是吗？」朵玉又好奇起来，「今天晚上我们聊得来吗。」

「挺好的啊，你很善于倾听，也很会引导话题，我很久没敞开心说自己的事了。」

很会引导话题，朵玉嫉妒起来，米彤确实很会引导话题。曹悦很少对朵玉说起自己的事情，她也没有特意去套问，他们只是聊聊文学谈谈人生。朵玉本来很满足，听到米彤有这个本事，也许可以多了解一些关于曹悦的事。

「哦对了，周六是我去接你还是你自己过来。」曹悦说。

周六？去哪里？朵玉一头雾水，只好去叫醒米彤。

「哦对，他说让我周六去他家玩，我来不及和你商量，先答应了。」米彤说。

朵玉有些生气，又不知该说什么，毕竟是自己请人家帮忙。

米彤一向大大咧咧的，不太会拒绝别人，即使是那些追求她的人，她也多半不直接拒绝，而是让别人自己感觉出来，然后知难而退。

朵玉有点不喜欢米彤这一点，毕竟从小到大，追求米彤的人太多了，从中学时代，就有很多人给她写情书，那时候还流行写血书，作为一个晕血的人，米彤可谓受尽折磨，每打开一封信她就要晕过去一次，刚开始她们以为是太过激动，后来才发现是晕血。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直接拒绝那些络绎不绝的追求者，让正在长身体的他们节省点自己的鲜血。

她们住在同一个宿舍，米彤晕血，检查这些情书的重任就落在朵玉身上。每个星期朵玉都要打开几封血书，把上面的内容读给米彤听。

已经凝结的血液多少有些恶心，那些男生完全不明白，他们以为的真心和女生想要的浪漫是两码事。

有个男生痴心一片，差点就要把米彤感动了，几乎每隔两天就托人送来一封，她们不明白他怎么有那么多血可流，后来才知道，他是个爱流鼻血的家伙。晚上在宿舍，他对着自己的鼻子捣上一拳，鼻子就很乖巧的鲜血直流，有时候他用不完，还会分给舍友用。

听到这些把朵玉恶心的不行，想不到自己读一个人的鼻血那么久。

她不止一次劝过米彤，不喜欢直接说就好了，后面总是跟着一大票追求者多少显得影响不好，要不然直接找个男友也好，已经名花有主至少能拦住些狂蜂浪蝶。

后来到了高中，朵玉才知道米彤瞒着大家交往过一些男生。

这险些影响到她们的友谊，米彤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妈妈改嫁了一个有钱人，不方便带着她。

她和爸爸一起生活，一日三餐几乎都是冷冻水饺和速食面，看到朵玉家做菜，米彤总是很羡慕。

朵玉的妈妈很善良，听说米彤的情况后经常留她在家吃饭。她们窝在朵玉的房间看动漫，吃东西，情同姐妹，朵玉没想到米彤竟然连谈恋爱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她。

米彤解释说是怕她伤心，自己那么多追求者，朵玉却一个都没有，如果她还来秀恩爱，对朵玉未免太残忍了些。

「怎么会呢，」朵玉说，「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不管怎么样，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让我知道。」知道了米彤很多事情以后，朵玉开始后悔说这句话，米彤男友换得有些频繁，这多少显得她对待感情不太认真。

朵玉对这些有看法，又无从开口，对于男女之事她知道的太少，完全不到给别人建议的时候。

米彤上一任男友是最久的一次，差不多有一年半，分手后，米彤一时找不到住处，搬来这里和她做室友。时隔多年两个人再次住到一起，多少有些生疏，好像是借着合租再一次认识对方。

对于米彤的到来，最兴奋的莫过于窦沙了。在这套位于东四环的三居室里，窦沙和朵玉已经合租了三年，三年啊，比世界上半数以上的恋情都要长，他们能那么长时间住在一起，不得不感谢双方这些年都没有找到男女朋友。

作为一个收入和相貌都很平平的 IT 男，窦沙总是去追求那些前凸后翘的女孩，结果当然可想而知。

米彤一搬进来，他就打上了她的主意。在米彤的追求者中，朵玉曾看到无数炮灰死在沙滩上，窦沙无疑是最具炮灰潜质的那一个。

在窦沙感谢朵玉帮他找来这么一个美女室友时，朵玉奉劝他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大家愉快地做朋友就好。窦沙嗤之以鼻：

「你呀你，就是因为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才导致那么多年感情经历几乎为零，哦不是几乎，就是零。」

「你呀你，有那么多非分之想，这么多年有什么收获吗。」

「怎么没有。」窦沙说，「起码我积攒了很多失败经验。别说那么多，现在她住进来了，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当窦沙得知在他还没有「先得月」的情况下朵玉安排米彤替自己去约会曹悦时，他几乎气炸了。

「怎么可以这样，你傻吗，他们万一假戏真做怎么办，米彤长那么漂亮，曹悦那么风流倜傥，他们要是在一起了怎么办。」

「不是刚好吗。」朵玉故意气他，「一个漂亮一个倜傥，正好是吉祥如意的一家啊。」

「呸，我们住在一起，我们才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朵玉不知道谁和谁会是一家，她希望会是曹悦。

对于米彤擅自答应曹悦的邀请，窦沙比朵玉还紧张，他让朵玉和米彤约法三章，并且亲自帮助朵玉撰写章程：一、所有决定都要经过朵玉。

二、不得和曹悦动真感情。

三、要记住，你只是朵玉的替身，你的任务，是帮助朵玉打探消息，抵挡伤害。

「这样真的可以吗。」朵玉说，「会不会显得不信赖米彤。」

「不会的，这只是让她不要有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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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失恋并愿意倾诉的人，多半是被失恋的那一方，劈腿的人不会倾诉，即使有些许罪恶感，也多半被劈腿的禁忌和新恋情的甜蜜所掩盖，提出分手的一方不会倾诉，在分手之前，他们已经想清楚了两人之间的种种可能和不可能。

被分手的人，像提前被黄牌罚下的运动员，想要迫不及待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局，或者急于申辩，满心不服，或者后悔不迭，幡然醒悟。

朵玉跟着曹悦来到这些人家里，带着纸巾，以防她们随时哭出来。他们打开录音器和备忘录，倾听一个个甜蜜忧伤的故事。

爱情中怎么会没有甜蜜，没有甜蜜就不能称之为爱情，爱情走到这一步，又怎么会没有忧伤，没有忧伤就无法证明当初的甜蜜到底有多甜蜜。

今天的女孩是一个二十六岁的话剧演员，编号 03。

在她字正腔圆的讲述中，她和男友的相识颇有戏剧性。那天晚上她在宋庄荒无人烟的公路上拍摄一场强暴戏，路过的男友没有看到摄影机和剧组人员，不知道是在演戏，随随便便打倒了两个正欲实施暴行的演员。

无论什么时候，英雄救美都是最打动女性的一种方式，如果恰巧这位英雄又长得不错，这段感情就算成功了一半。只是 03 没有想到，这位英雄从小生活在大男子主义家庭，认为保护弱者是自己的天职，而家务活则是女人的义务。

「一切都是因为刷碗。」

03 说，「每次不管我回来多晚，我有多累，他都不愿意帮我刷碗。我们住的房子是他父母帮着买的，他妈时不时会过来，吃完饭，都要我来刷碗，每次我叫他，他妈都抢着去刷，还旁敲侧击说男人不能刷碗。没想到他就那么听妈妈的话，一次都不愿意帮我分担，这让我觉得他不够心疼我。上个月我生病了，他帮我做了一桌饭菜，我很感动，吃完饭他把碗堆在池子里不管。我说你刷了吧，我不舒服，他说那就等你好了再刷。我气坏了，再次因为这件事大吵一架，我提出分手，没想到他却当了真。」

「之前他提过分手吗。」曹悦问。

「没有，都是我说，但我也不是真的想要分手啊，我只是想让他重视一下这件事，其他都挺好的，就是每次想到这件事，我就如鲠在喉，难受得不行。」

「你看，很多分手事件都是这样，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因为一方频繁用分手要挟对方。」曹悦说，「记住，狼不能来三次，如果第一次狼来了他没有做出改变，就该打住了。」

「既然你们不愿意刷碗，不在家做饭不就完了吗。」朵玉忍不住说出来，心想多大点事啊，如果我找到一个心爱的人，就是天天刷碗也愿意啊。

「如果事情都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恐怕天下有情人都终成眷属了。」曹悦说，「感情生活中只有两个人，两个人的好处是会同心协力去寻找快乐，比如说周末一起在家做饭，晚上去看电影。两个人的坏处就是只有两个人，没有任何第三方会影响到这段关系，这时候两个人的任何举动都会被放大，比如说你不愿意刷碗，你坚守原则不为我变通就是不够珍惜我，我想看爱情片你想看科幻片，任何妥协的一方都会留下小小的心结，感觉没有受到应有的宠爱。所有这些，最后都会汇成一句话，那就是「他可能不够爱我」。」

「如果不够爱，为什么会在一起。」朵玉说。

「是啊，所以说大家都像你一样把事情想那么简单就不会有那么多悔恨了。」曹悦忍不住笑起来，「哎呀你怎么可以那么纯真，看来找你来真是对了。」

他把备忘录从腿上拿下来，摸了摸朵玉的脑袋，像个老师一样敦敦教导，「要知道，在感情中，人们都太多疑了，多疑的那一方，早晚会付出悔恨的代价。只是分手后他们才会去反思，如果我不那么想，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做，如果我不那么做，是不是就能一直快乐下去。」

「我现在真的很后悔。」03 说，「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想要这样想要那样，想一切都变得很完美，等到分开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

「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还是会感觉到那些让你不舒服的地方，你还是会难过。」曹悦说。

「我该怎么办呢？」03 说，「我知道这段感情没法挽回了，我该怎么面对下一段呢。」

「下一段会遇到什么人谁也不知道，你趁现在弄清楚自己是什么人才是最重要的。」曹悦说，「回去我会让朵玉把录音整理好，连同我就这件事写的文章一起寄一份给你。」

曹悦站起来，对朵玉说，「记住，这一章叫做《狼千万不能来三次》。」

他们从 03 号女孩家出来，在美术馆后街吃了螺狮粉。

和 04 号女孩约的时间还早，他们随处走了走，路过三联书店，朵玉想要进去看看。

曹悦不置可否，跟着走进去。朵玉四处翻阅新书，曹悦买了两杯咖啡，给朵玉一杯，自己端着一杯坐在台阶上喝。朵玉逛了一会儿，买了曹悦一本书，在他身旁坐下。

「你也这么爱看书吗。」曹悦说。

「是啊。」朵玉一怔，「你还认识别的爱看书的人吗。」

「最近还真认识了一个。」曹悦说，「长得又漂亮又爱读书，真是人间少有啊。」

「她吗？」朵玉想到米彤，情绪低落下来。

「你也是啊，那么纯真又爱读书，一样难得，只是少读一点我的书就好了。」曹悦说，「还有，千万不要让我签名。」

「为什么。」朵玉注意到他用纯真代替了漂亮，不管有心还是无意，都让她难过。在男人的世界，纯真能战胜漂亮吗。

「因为我们是朋友。如果给朋友签名，就等于我承认了这本书。」

「你不喜欢这本书吗，那为什么要写。」朵玉不能理解，人难道不应该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吗。

「我做了很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曹悦说，「没办法啊，为了做你想做的事情，有些事不得不做。」

「那这本书呢，我是说我们正在做的这本。」

「这一本谈不上讨厌和喜欢，不过今天我倒是有点喜欢了。」曹悦把咖啡放在地上，看着朵玉，「我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做到洞察人心，没想到今天你简简单单说两句话，突然让我很震动，原来我一直在想的是人复杂的一面，完全忽略了像你这样简单看待事情的方式，还有像你这样简单的人。」

果真是作家，朵玉心想，真是多愁善感啊。

「那你真正想做的事是什么？」朵玉说。

「我对人类绝望了。」曹悦说，「以前想当一个作家，用写作改变世界，现在只想找一个还不错的人，一起改变对方。」

「为什么要改变呢。」朵玉说。

「是啊，为什么要改变呢？你又难住我了。」

那天他们没有去 04 号女孩家，他们坐在书店前的街边长椅上，聊了一个下午。

朵玉随随便便一个问题，都能让曹悦陷入沉思，然后试着去解释，滔滔不绝讲上一大段。

朵玉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发现这个原本精神强大的人其实和自己一样满怀困惑。不同的是，他愿意去思考，去想象人本该有的样子，或者人能够成为什么样子。最后他得出的结论让朵玉大吃一惊。

「是的，人就应该像你这样。」曹悦说，「简简单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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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两天就是米彤和曹悦约好去他家玩的日子，朵玉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还要继续进行这个游戏。

虽然那天和曹悦聊了很多，她还是不能确定自己在他心里是什么位置。他和她聊天，似乎和那些失恋女孩聊天没什么不同，都是用自己作家的思维去探索她们的内心，这些是让他感兴趣的地方。

除去这些，她不知道他对自己有没有别的兴趣，像对米彤那样的兴趣，突然说起时嘴角泛起微笑。

直到目前为止，米彤都还是她的替身，她不想失去这种关系，可以通过米彤去他家里参观，去发现他生活的点滴，自己和他有没有可能。

而现实中的朵玉，和他只是工作伙伴，等这个工作完成，他们很有可能渐渐沦为普通朋友，逢年过节发一条祝福短信，在各自状态下留言点赞。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样的情愫，她不想就这样无果而终。在米彤挑选周六赴约的衣服时，她没有说话，心里全是七上八下的得失之念。窦沙在一旁急的要哭，

「第二次约会就去他家了，下面的事简直不可设想，要知道，那可是他家，他家可是有床的啊。」

「我们家也有床，米彤不是也来了吗。」朵玉说，「放心吧，米彤是为我做这些事，不会有事的。」

「我真是不明白，是你喜欢曹悦，为什么不敢自己去，这样下去，只会让曹悦越来越喜欢米彤。」

「为什么不是明摆着的吗。」朵玉说，「我们都住一起三年了，你怎么都不来追我，为什么米彤刚刚搬进来你就要追她。」

「人家不是，人家不是喜欢那一款吗。」窦沙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那就赶快把她追到手啊，追到手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吗。」

「你以为我不想吗，好，我现在就加大力度，不追到手誓不罢休。」

窦沙所谓的加大力度，就是给米彤买更多的零食，每天一下班就跑回来，做更多的饭菜。

看电视的时候，米彤突然想要吃电视里演员们吃的东西，无论多晚他都跑出去买。

对于窦沙的殷勤，米彤照例采取不置可否的态度，没有明确拒绝，全都欣然笑纳，但也没有给出窦沙可以更进一步的讯息。

追多了女神，窦沙积累了一个备胎应有的素质和经验，越挫越勇，从不气馁。他坚信，总会有一个女神会被真心所打动。

在那段时间里，他们三人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体，三人一起为了朵玉的爱情大业奋斗。

他们为米彤准备约会时的话题，朵玉把所有和曹悦的聊天记录都开放给米彤看，以便让她更加了解和曹悦在一起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窦沙跑前跑后，甘当马前卒。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让米彤渗透曹悦生活的方方面面，把一切想要弄清楚的事情打探清楚，然后功成身退，告诉曹悦实情，朵玉接过第二棒，和曹悦开展一段美妙的恋情。

与此同时，窦沙对米彤的攻势不断「加大力度」，期望好事成双，大家都能双宿双飞。

一方面，朵玉和曹悦的工作进展顺利，他们接着去见那些千奇百怪的失恋女孩。

07 号女孩脾气暴躁，一提起劈腿的前男友就痛骂畜生。

09 号女孩多愁善感，路上看到一朵野花也会想起从前默默流泪。

18 号女孩是个小三，坚称掌握了男友的黑材料，非要把他告到妻离子散。朵玉和曹悦狼狈地应付每一个人，朵玉回去整理资料，曹悦挑出能成文的写成故事。

另一方面，米彤和曹悦的约会进入白热化，他们一起去欢乐谷，一起去郊外爬山，一起走在凌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

每一次约会回来，他们都会在朵玉家开个小会，米彤原原本本把约会的内容讲一遍，三个人再根据她讲述的事情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米彤的讲述越来越简短，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不自然。

两个女孩分别以两种身份和曹悦出去的时候，窦沙也终于成功约米彤出来看了夜场电影，虽然是在朵玉的陪同下进行，但不得不说，这在他的泡妞生涯中具有里程碑般的意义。

看完电影出来，天突然下起了雨，他们打不到车，冒雨走在路上。窦沙把外套脱下来，让两个女孩罩在头上，后来雨下的实在太大，他们走不了，只好跑到天桥下避雨。

外面的雨把天桥下成一座孤岛，远处的灯光让一切显得不太真实。窦沙突然就起了非分之想，朵玉怎么劝都劝不住，他非要对米彤表白，朵玉把他拉到一边，说可能还没到时候。窦沙生气了，

「只有你才会一直觉得没到时候没到时候，米彤都替你约会多少次了，你还觉得没到时候，难不成等他俩真正搞到一起就到时候了吗。我不管，我要跟她说，我喜欢她就要让她知道，管她喜不喜欢我呢。」

朵玉被窦沙视死如归的勇气震住了，退到一旁不再说话。窦沙走到米彤面前，就着沙县小吃招牌上朦胧的光，用预先演习了一千次的深情语调对米彤说，

「米彤，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喜欢你。」

「我知道呀。」米彤说，「还用特地来告诉我吗，我当然知道你喜欢我了。」

「我是想来问问，」窦沙停了好一会儿，说，「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我 ……」米彤一时卡住了，她看看窦沙，又看看站在一边的朵玉，表情在一瞬间换了又换，最终留下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固定在脸上，「算了，我直说算了，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谁！」朵玉也忍不住转过脸看着她。

米彤等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那个他们都不愿意听到的名字，「对不起，是曹悦。我知道这样对不起你朵玉，可是总跟他在一起，很难不动感情。」

窦沙「哇」的一声叫起来，「就说，我就说非出事不可，朵玉啊朵玉，你总说没到时候没到时候，现在到时候了吧。」

「米彤。」朵玉说，「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从小到大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吧，你谈过那么多恋爱，为什么还要和我抢这一个。」

「对不起。」米彤很真诚地道歉，「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喜欢一个人真的没法控制。」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两周前吧，去密云那次，晚上他来抱我，我让他抱了一会儿，然后——」

「别说了，我不想听。」朵玉说，「你们出去都住一个房间吗。」

「是的，住标间，晚上可以一起看看恐怖片什么的。」

「别说了，我不想听。」朵玉伤心死了，一想到米彤和曹悦两个人在一起，做着情侣间的事情，小心翼翼地彼此试探，干柴烈火地彼此点燃，所有存在于她想象中的事情，他们都已经做了。

「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怎么告诉你们，看来无论怎么告诉你们都无法避免这种局面。」米彤说，「你们尽管骂我好了，反正是我做的不对。」

「是他霸王硬上弓对不对。」窦沙说，「你本来没想做，是他硬要做是不是。」

「不是。」米彤说，「我们其实一直都忍着，我们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那约法三章呢，约法三章难道没有用吗。」窦沙绝望地呐喊着，连自己都觉得这时候说约法三章的事情有多幼稚可笑。

「借用曹悦一本书里的话，你无法对爱情约法三章，也不能 ……也不能 ……」米彤一时想不起来，有些尴尬地望着外面的雨。

「也不能对爱情说三道四。」朵玉习惯性接过话茬，看着望过来的窦沙说，「是的，曹悦是说过这话。」

「我管他谁说过，他说过就是真理了吗。」窦沙说，「你和曹悦在一起，一对不起朵玉，二对不起我，你们这段感情是不道德的。你是在欺骗，你明明是以朵玉的身份和曹悦约会，却以米彤的心爱上他，对于他，你算是谁，你是朵玉还是米彤。如果曹悦知道你的身份，他还会不会喜欢你。」

「我不知道。」米彤说，「明天我会告诉他这整件事，让他自己来做判断。」

「不要说！」朵玉像被蜂蜇了一样反应强烈，「你不要告诉他，既然你们互相喜欢，就在一起好了，以前的事都不重要了。」

「可是那样的话，就像窦沙说的，就是在欺骗啊。」米彤说。

「要欺骗也是我在欺骗。」朵玉说，「我都这样了，不想再出糗了，我可不想曹悦看我的笑话，说我是个不自量力的大花痴。去过你的幸福生活去吧，我恨你，也只能这样了。答应我，永远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

第二天，米彤要从他们家搬出去。

朵玉躲在房间，没有出来看过一眼。窦沙虽然生气，仍旧没忘一个备胎应尽的义务，帮着米彤打包东西，和搬家公司的人一起往下抬箱子，米彤说你不用抬的，让他们来就好了。

「我来我来。」窦沙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米彤看着他汗流浃背灰头土脸的样子，突然很感动。他搬起加湿器时，米彤走过来亲了他一下，他一时呆住，加湿器落在地上，摔坏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会赔你的。」他连声说，脸都涨红了。

「赔什么啊，傻瓜。」米彤柔声说，像个安慰做了坏事的孩子那样，「没事的，你在家好好的，多做饭给朵玉吃。」

看着米彤说话的样子，窦沙心都酥了，为了那一句「傻瓜」，纵使她对自己再坏也值得。

也许她现在觉得和一个作家在一起很酷，但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更酷的人。这样想着，窦沙突然雄心壮志起来，送米彤上车的时候，他很认真地说，「你不是喜欢作家吗，明天我就去自杀，不管怎样，我一定会把你抢回来。」

「自杀？和作家有什么关系。」米彤好奇地看着他。

「作家不是都喜欢自杀吗。」

「你自杀了还怎么把我抢回来。」米彤笑了，「你要好好活着，告诉你，我喜欢的不是作家，也不是任何一种职业，我喜欢的，只是我喜欢的人。」

「那怎么才能成为你喜欢的人。」窦沙追着米彤的背影问。

」努力。」米彤没有回头，两只手在头顶交叉挥舞，像一头正在飞翔的鸟。

「努力。」窦沙重复着，像得到大师指点的小孩子，摸不着头脑，又因为有一个答案而欢呼雀跃。「努力，我要努力。」

米彤走了以后的客厅空空荡荡，她在的时候，长时间窝在沙发上，两条修长的腿或盘起来，或叠在一起，组成客厅里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她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网络节目，不时发出一串不大不小的笑声。

每值此时，窦沙都恨不得化身为她手上的零食，被她心不在焉地放进嘴里。

她走了以后，家里的两个人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象。得到「努力」二字真诀的窦沙无时无刻不在努力，虽然他也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努力，只好把每一件事都做到尽善尽美。

他找来米彤爱看的节目，一集不落地看完，在网上写评论。他依照米彤的吩咐，每天给朵玉做好吃的，她没有心情，他就变着法地哄她高兴。

他早起早睡，锻炼身体，把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他购买时尚杂志，把自己捯饬的人模狗样，所有能想到的提升自己的地方，他一样都没有落下。努力是没有尽头的，他必须要竭尽全力试一次。

朵玉呢，生平第一次变得忧郁，不爱动，心灰意懒到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以往，虽然她不太自信，却自得其乐，她刻意回避男女之情，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充实自己，也别有一番乐趣，从来不会感到无所适从。

纵使青春少了爱情多少会有一些遗憾，她用一个又一个小计划，一本又一本书来奖赏自己，把遗憾撇的远远的。

可是现在，她终于还是走进爱情的泥潭，心里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人，得不到这个人，好像生活中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没有一点意义。

她想不通，米彤算不算是背叛了自己，谁都有追逐爱情的权利，对于米彤来说，她只不过是遵从了自己的心而已。也许她该祝福他们，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躲在角落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的弱者。

也正是身为一个弱者，才什么都不敢去做，怕受伤害，怕自己不自量力，怕失败。

她想起和米彤在学校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学习最好的那一个，米彤呢，家里动荡不安，爸爸经常一连几天不回家，即使如此，米彤也从来没有哭过。

朵玉常常想，如果自己生在米彤那样的家庭，恐怕早就难过死了。米彤从来都不曾表现的和别人不一样，她会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去勇敢付出。

高三那年，米彤喜欢上一个学霸，眼看着就要毕业，大家即将各奔东西，她执意要去向那个男生表白。朵玉劝她不要去，他们两个终归不是一路人，如果刚刚在一起又要分开，将来只是徒增伤心。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米彤说，「如果不试试，我就是接受了自己是一个差生，接受了命运给我们的分水岭。」

朵玉说要不这样，我来给你补习，我们努力学习，等到你的分数线和他差不多的时候，你再去说，那样你们就可以报考同一所大学了。

在朵玉的坚持下，米彤答应了这个方案。一向懒散的米彤每天一大早来找朵玉，在她的监督下背单词，做考题。

每天放学回家，她们买点小吃，继续在米彤家奋战，累了就挤在一张床上，畅想大学生活，讨论还不怎么熟悉的爱情。每次米彤问朵玉有没有喜欢的男生，朵玉都闭口不答，或者随口蒙混过关。

在不多的接触中，朵玉惊奇的发现她也喜欢上了米彤喜欢的那个男生，她觉得很有罪恶感，也觉得根本争不过米彤。为了米彤，她愿意隐藏起自己的感觉，帮助她去努力接近他。

做这些的时候，她没有伤心，她认为是米彤先喜欢上他的，而且米彤愿意为他改变自己，她由衷地为她高兴。

她们两个人为了同一个男生而战斗，努力了一整个夏天，即使如此，米彤的分数还是和那个男生差了一大截。

放榜那天，朵玉哭了，她为米彤失之交臂的爱情难过不已。倒是米彤，一直安慰她，「谁说我们要永远分开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让他知道，我为他努力过。」米彤说。

「你要去告诉他吗。」朵玉不敢想象，她觉得得不到的就不该去打搅，「听我的，不要去。」

「我必须得告诉他。」米彤说，「不然对自己就太不诚实了。」

那天晚上米彤不顾朵玉的劝阻，把那个男生约出来，朵玉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不敢想象这种破釜沉舟的执念。

第二天，米彤眼圈红红的回来，告诉朵玉她成功了，男生接受了她的表白。

「可是，你们就要分开了呀。」

「分开怕什么，只是四年而已。我一个夏天都用过了，还怕这小小的四年吗。」米彤信誓旦旦，那一刻，好像没有她搞不定的事情。

这场刚在一起就是离别的恋爱，最终以离别散场。米彤去南昌读航空，男生和朵玉却考上了北京同一所大学。

为了米彤，朵玉常常不自觉地监视那个男生，看他有没有守身如玉。

她还没发现什么，朵玉就哭着来告诉她，两个人最终敌不过时间和距离，敌不过还没有足够了解就匆匆立下的誓言。朵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倒是米彤想的很开，「我只是一时难过，」她说，「我并没有后悔，做过的事用后悔来衡量就太轻浮了，最起码我试过了。还要感谢你，没有那一夏天的疯狂，恐怕我现在还在伤心，恐怕我也考不上这个学校。」

在这一点，朵玉很羡慕米彤的敢爱敢恨，不像自己，总是畏首畏尾。她把米彤当作最好的朋友，从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两个对爱情持有不同态度的人，最终因爱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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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曹悦，她称病在家，不再和曹悦去访问那些失恋女孩，很多个晚上，她缩在床的一角，听那些失恋女孩的录音，听一个个伤心故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失恋了。

她苦笑起来，自言自语道，都还没有得到，哪里算得上失去呢。

「可是，什么算是得到呢？」终于有一天，窦沙看不下去了，每天都在拼命努力的他实在是见不得家里有个半死不活的人。

「你知道米彤走的时候对我说了什么吗。」窦沙说，「努力！她说她喜欢努力的人，世界上没有已成定局的事情，不试一次，你怎么知道不会成功。

也许你已经得到曹悦了，只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而已，要不然，为什么曹悦不找别人聊天，只愿意和你聊天呢。

米彤愿意去和曹悦试一试，他们会成什么样谁也说不准，我告诉你，只有努力过的人，才有资格窝在这里伤心，你什么都没有做，连约会都是米彤替你去的，有什么资格腆着大脸在家悲悲戚戚的。」

「你也觉得我脸大。」朵玉委屈的快要哭了。

「重点不在脸上，脸大就去锻炼，坐在家里只会越来越大。」

「我能怎么办呢，从小就是这样。」朵玉终于哭了。

「努力！」窦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努力啊。」

「努力有什么用，再努力也变不成米彤。」

「谁要你变成米彤了，我告诉你，你不努力变成米彤我也不会喜欢你。」窦沙说，「只要你肯努力，就能把曹悦从米彤手里抢回来。」

「抢回来？」朵玉简直想都没想过，「你是说和米彤抢曹悦。」

「对，从今天起我们一起努力，你把曹悦抢回来，我把米彤抢回来。」

「真的可以吗。」朵玉突然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击中了，「可是，要怎么努力呢。」

「你呀你，以前的功课都白做了吗。」

两个人都努力的家是可怕的。就像暮年的拳击手重新活过来，为了新世界的赛事展开死亡训练

第一步，从拥有一具更健康的身体开始。他们把客厅铺满健身毯，墙上贴满 ti。每天只吃健康食品，互相压着对方做仰卧起坐，为了人鱼线和八块腹肌而不眠不休地奋斗。

第二步，购买周边设施，把自己武装到牙齿。就像拳击手要先买一套好装备，再上媒体妆点门面一样。朵玉去百货大楼捧回一堆化妆品，学着网上的美妆达人在脸上展开百折不挠的实验。窦沙熬夜写评论，参加媒体聚会。他们一起去香港，买回成套的衣服，把各自打造成聚会时最瞩目的那一个。

第三步，增强职业技能。要成为一代拳王，必须要不断挡住朝自己打过来的拳头，把自己的拳头打在对手身上。他们在客厅做操，电视里放着各个国家的爱情片，把听到的好台词记下来，晚上去夜店实践，比赛谁搭讪到的美女帅哥更多。数量慢慢变多，窦沙这个异性绝缘体开始和辣妹在舞池共舞的时候，一切好像近在眼前。

第四步，认清对手。一个拳击手要取得最后的胜利，必须要对对手了如指掌，学会隐藏自己的短板，攻击对方的死穴。朵玉在这一点上似乎已经胜券在握，她知道米彤的一切，对曹悦也足够了解。她把认为有用的事全都告诉窦沙，两个人一起商定对敌之策。

经过超强度的训练，两个月之后，当他们打开门在客厅相见的时候，险些被对方惊到。

「你，真的是朵玉吗。」

「你，真的是窦沙吗。」

「是啊是啊，我就是那个喜欢追女神的窦沙啊。」窦沙深情地看着朵玉，「朵玉，我好想追你。」

「那你不早追，哼。」

「现在追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快来追我吧。」

「看来成功了。」窦沙说，「连这么肉麻的话我们也不觉得肉麻，说明我们已经成了情场圣手。」

「是吗，那接下来怎么做。」朵玉说，她一想到要面对曹悦，声音突然又低下去。

「接下来，就是兵对兵将对将，铁对铁棒对棒了。」

「什么意思，什么铁什么棒？」

「哎呀，就是正面交锋了。」窦沙说，「走，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的厉害，让他们不可救药爱上我们。」

时隔两个月，朵玉再去上班的时候，曹悦那本书已经接近尾声。

那天曹悦来公司，险些没有认出她来。她没想到在她和窦沙努力变得光彩照人的时候，曹悦却变得颓废了不少，他头发乱糟糟的，胡子好像四五天没有刮过。他们一起去楼下喝咖啡，曹悦打趣她，

「不是说生病了吗，难不成生的是美人病。」曹悦说，「你都开始化妆了。」

「是吗，你不喜欢化妆的女人吗。」朵玉一想到米彤，就忍不住呛他。两个月没有他们的消息，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看曹悦的样子，好像过得不太顺心。

「我喜欢各种各样的女人。」曹悦说，「你突然跑掉，可把我害苦了。」

「怎么，工作进行的不顺利吗。」

「等会你就知道了，陆总不太满意我现在的写法，你当初启发了我，又突然跑掉，很多事情我弄不明白，越较劲写的越难懂了。」曹悦点了一根烟，他以前从不在女孩面前抽烟。

「会有你不懂的事吗。」朵玉说，「对了，你和你女朋友怎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女朋友。」曹悦说。

「不是，我在想是不是你也失恋了才影响到写作。」

「失恋倒没有。」曹悦说，「只是恋爱同样让人困惑，你以为那个人就是对的人，可是在一起之后又回慢慢发现不合适。别说我了，你最近怎么样，还想和我一起工作吗，很多工作可能要重新来过。」

「我很愿意和你一起工作。」朵玉说，「你真是让我学会了不少东西呢。」

「是吗，你都学会什么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朵玉第一次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哈哈，你变了。」曹悦说。

「怎么变了。」

「不知道，你就是变了。」

朵玉记得窦沙说过，一旦男人对你的心思琢磨不透，就开始对你有兴趣了。

看来人终归是要变的，曹悦说他喜欢简简单单的自己，其实只是喜欢而已，并没有勾起他了解自己的欲望。现在，她把自己藏起来，他又迫不及待想要来找了。

他们回到会议室，陆总已经等在那里。看了曹悦的书稿，陆总对他不像以前那么客气，扬言要撤掉这个选题。

「怎么回事，我们之前说的很清楚，这是一本通俗的流行读物，你倒好，几乎写出心理学报告饿了。」陆总说，「这样的书怎么能卖呢，你只要把失恋的伤感，恋爱的甜蜜，失去的遗憾写出来就够了，看看你现在做的，什么「人会在失恋时失去自己』，什么「失恋是一种斯德哥尔摩」，什么「有人就是喜欢伤心的感觉」，你这些东西有人看得懂吗？」

「我只是想把这本书写好而已。」曹悦说，「很多事没有去做就以为会像想象中一样简单，等你真的去做了，当你和那些女孩共处一室，听她们将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复述一遍，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的时候，我认为这本书的的价值不单单是体现伤感和甜蜜，还要试着去探索，人为什么会失恋。」

「人为什么会失恋？为什么会有人？」陆总说，「谁不想知道，可是有答案吗，我们是卖书的，不是真理部的。」

「陆总，陆总。」朵玉举起手，「我能说一句吗陆总。」

「你想说什么，让你盯着这本书你跑去生病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不想知道我生了什么病吗？」朵玉说。

「不想。」陆总大手一挥，准备接着数落曹悦。

「我失恋了。」朵玉说。

「什么，你失恋了。」陆总说，「你，你不是还没恋爱过吗。」

「这就是这本书的神奇之处。」朵玉说，「你知道吗陆总，当我看到曹悦写出的初稿时，我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失恋了。原来，我以前是恋爱过的，只是我没有觉察到而已，是曹悦的写作，让我意识到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失去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还有，看来曹悦的文章，我很想时光倒流，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勇敢的把握住，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恋。」

「所以，你想说什么。」陆总明显懵了，他没想到这个突然穿了裙子化了妆的女孩那么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口才斐然，句句在点上。

「我想说的是，作为一个女孩，我能感觉到曹悦想要传达给我们的东西，我相信你再找几个女孩来试读，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到那时候，你就知道这本书的价值有多大了。」

「哦对，试读，我怎么美想到呢。」陆总说，「不好意思曹老师，是我武断了，我们找人试读之后再做决定。」

「谢谢你。」曹悦说，「简直是让我起死回生呢。」

「是啊，你要怎么谢我呢。」

「嗯 ……请你吃饭。」曹悦说，「没想到你都会提要求了。」

「不要有些人就是想不到给。」朵玉说，「你在书里有写。」

「看来我的书真是害人不浅啊，走，我们吃什么。」

「我要吃日料。」

「为什么最近的女孩都爱吃日料。」曹悦心不在焉地说了句，让朵玉想起来，他为什么会在第一次约会时请自己吃新瓷料理，因为他们在网上聊天时说起过。

朵玉说自己不喜欢油腻的东西，没想到他现在还记得。

那天之后，朵玉和窦沙分别对曹悦和米彤展开了进攻。

朵玉和曹悦利用职务之便，每当工作有些进展，他们就吃一顿大餐，顺带着开公司的发票。

窦沙写评论卓有成效，经常能拿到没有公映的电影票，米彤喜欢电影，他就以此为借口约她出来。他们约会的次数越频繁，朵玉越觉得自己不道德，这是在干什么呢，不是在拆散别人吗。

窦沙说如果不道德，也是米彤不道德在先，别忘了，是她先拆散你们的，你现在只不过是追回自己应有的东西。那你呢，朵玉说，你要去追不道德的米彤吗。

「是啊，」窦沙说，「我要追回她，告诉她什么是道德。」

「看来我是真的变了。」朵玉说，「都开始挖苦别人了。这太可怕了，我可不想追到曹悦，丢了自己。」

「你想太多了，」窦沙说，「先追到人家再说吧。」

在窦沙看来，他已经离成功不远了，他兴奋地告诉朵玉，有一次电影散场，他牵了米彤的手。

他督促朵玉尽快采取下一步行动。朵玉听到这些有些难过，难道米彤真的那么随便吗，和曹悦在一起之后又去签别人的手。这让她由衷地为米彤难过。

「哎呀，只是牵手啦，有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会没什么大不了的呢，」朵玉说，「我不想看到曹悦遭到背叛，也不想米彤背叛，我觉得我们必须停止了。」

「你疯了吗。」窦沙说，「我们好不容易才取得今天的局面，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要不然这样，」朵玉说，「我们去跟他们说明白，我们分别爱着他们。」

「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很有可能打草惊蛇，」窦沙说，「要不然这样，你也像我一样，去牵一次曹悦的手，只要你们牵手了，我们就说。」

「好吧。」朵玉想了很久，还是答应了。

那段时间，朵玉无时无刻不在注意曹悦的手，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握上去。让她没想到的是，曹悦却突然邀请她去家里玩，而且是带着窦沙一起去。

「你怎么会知道窦沙。」朵玉怔住了。

「你跟我说过啊，说你有一个好玩的室友。」

她知道，不去就是怕了，如果真要赢过米彤，就不应该再怕任何事情。即使米彤就在曹悦家等着她。

经过那么多事情，这对姐妹再次相见，在曹悦在场的情况下，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坐下来。米彤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按事先约好的装做不认识她。

她做了一桌饭菜，大家把酒言欢。朵玉看着曹悦和米彤卿卿我我，突然感到强烈的嫉妒。

她决心要和米彤比个高下，在席间不断撩拨曹悦，让他给自己夹菜，说起工作中的事情，谈论文学，让米彤插不上话。窦沙没有想到朵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然下手那么狠。在饭桌上，好像朵玉和曹悦才是一对，窦沙和米彤只能做电灯泡。

曹悦渐渐在朵玉咄咄逼人的挑逗中败下阵来，他清清嗓子，说，「猜猜怎么着，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什么事情。」窦沙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捧场。

「我和米彤，」曹悦说，「我们要结婚了。」

「什么。」窦沙嘴巴张得大到能同时吞下三颗卤蛋。「你们没有搞错吧，我们，我们，我和米彤前几天可是刚牵过手，你们真的确定吗，天哪。」

「只是牵牵手嘛，朋友间不能牵手吗。」米彤说，「你不要想多了，我唯一爱的人就是我们家曹悦。」

朵玉愣在那里，过了好久才从嘴里挤出一句，「恭喜。」就再一次愣住了，这些天的种种在她脑中打翻，她没想到自己做了那么多，还是又一次错过了机会，刚要甩开一切去追求就被他们一句结婚堵在半空。

也许那个「爱」字只能永远卡住喉咙里说不出口，也许自己注定一败涂地。

「不可以，你们不可以结婚。」窦沙说，「朵玉还有话要说。」

「什么话。」曹悦和米彤同时转过头看着朵玉。

「快说啊朵玉。」窦沙急的上窜下跳。

「我已经说过恭喜了。」朵玉有气无力，「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谁说的，你明明有话要说，好，你不说我说。」窦沙站起来，「曹悦，我告诉你——」

「你坐下。」朵玉一把拉过窦沙，「你有什么资格替我说，即使要说也是我说。」

「好啊，你说。」

「我 ……」

「你要说什么。」曹悦说，「没关系，尽管说就好。」

「怎么没关系，关系大着呢。」朵玉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渐渐变得坚定，既然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她看着米彤，「你是对的，米彤，有些话不说，可能会后悔一辈子，现在我不管那么多了，我必须要说——」

大家伸长了脖子等着，朵玉好像被自己吓到了，半晌说不出话来，看着大家错愕的样子，她闭上眼睛，好像是要把一颗听天由命的炸弹丢出去：

「我也喜欢曹悦。」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吗。」曹悦说完，和米彤相视而笑，他们看着朵玉那副慷慨赴死的可爱样子，越笑越大声。

「你们尽管笑好了，」朵玉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而已，趁着你们还没有真的结婚，现在我说完了，你们继续讲结婚的事情吧。」

「你终于说出来了。」米彤走过来握住朵玉的手，「你成功了，看，现在知道说出来你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了吧，你不会死，你只会觉得自豪，因为你喜欢一个人，你告诉了他。」

「什么？」朵玉有点不懂了，我这可是说喜欢你的未婚夫，即使知道我不可能，也不用这么小看我吧。

「曹悦，别笑了，快告诉她啊。」米彤对曹悦说。

「好。」曹悦清清嗓子，看着朵玉，「我也喜欢你，朵玉，从那天在书店门前的长谈开始，我就对你有感觉了。」

「什么？可是，」朵玉越来越弄不懂了，「可是，你不是就要和米彤结婚了吗。」

「我们骗你的。」米彤说，「不然怎么能让你打开金口勇敢表白呢。朵玉，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你是什么人我还不了解吗。」

米彤说着快要哭出来，「你总是把爱放在心里不敢说，从高三的那个男生开始，我就知道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是不可能找到真正爱的人的，从我一说起她你就莫名出神，我就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你不敢说，那时候我还太自私，明知道和他不会有结果还硬要去做。如果那时候你能像现在那么勇敢和我争一下，也许你早就不是一个人了。还好，现在你等到了曹悦。我不喜欢曹悦，曹悦也不喜欢我，他是个作家，我一本书都不读，我们根本没有共同语言。我替你去约会的时候，他经常谈到你们在做的工作，谈到那些失恋女孩，谈到你说的话多么让他惊喜。看到你那么不自信，我只好对你用了激将法。我对曹悦说了实情，让他配合我演这出戏，目的就是让你勇敢抓住属于自己的东西，把心里的想法大胆说出来，不然，你永远都是那个躲在自己的世界不敢迈出一步的小女孩。只是我没想到，在窦沙的怂恿下，你居然做了那么多，看吧，你也可以这么勇敢，你也可以大胆说爱。」

听着米彤的话，朵玉泣不成声，原来她没有失去这个朋友，原来从一开始，曹悦就喜欢自己。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只有自己蒙在鼓里，她看着窦沙，「说，这些事你是不是也知道。」

「天地良心，我一点都不知道啊。」窦沙说，「但是我现在十分想知道，米彤这个计划里包不包括我，你让我努力，我可是一直都在努力啊。」

「是吗，」米彤说，「继续努力吧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