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聚在西城区森林公园的人已经散了,虫鸟都回窝安睡,风很大,夹带着山雨欲来的冷湿气息,繁茂的树木随风摆动,像一个个伸长了的鬼影,在哀嚎,在冤唱,在哭诉,在惊笑。
一个中年红脸男人,拿着喝了一半的酒瓶子,脚步踉跄,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醉醺醺晃进了公园,边走边喝,差点撞上了树,他火大地抬脚踢树,骂了几句脏话,继续向前走,突然听到有人在唱歌,分不清是男声还是女声,也不知道从哪传过来的。
“叮咚我有一个秘密
悄悄告诉你
欢迎你来到天堂入口
叮咚有人在按门铃
是谁在外面把恶作剧当一种游戏
听啊谁在哭泣
看啊谁在窃窃私语
窗外有双眼睛
它在时刻注视着你……”
“谁啊?”男人吼了声,“大晚上想唱歌滚回你家去,唱得难听死了。”
歌声停止,男人不以为意,咕噜咕噜喝完剩下的酒,把瓶子扔进垃圾桶里,飘飘然进了公共厕所。
男人站在小便池前,刚拉开拉链,歌声又开始了。
“叮咚我在这里等你
你在等我吗
是什么原因让你害怕
叮咚你会藏在哪里
别想要逃离
想逃出手心已来不及……”
男人立马僵住身体,吓醒了不少,因恐惧而瞪大眼睛,面部有些神经质地抽搐,不敢动弹,连大气都不敢喘,因为歌声近在咫尺,就在他后背,并且他看到面前的白色瓷砖上,倒映出一个模糊人影。
红裙黑发,正在看着他。
男人顾不得拉裤链,尖叫了一声,撒腿就跑,刚跑到门口时,一只乌鸦突然扑过去,抓花了他的脸,他痛苦地惨叫,满面血痕,他的眼睛流进了鲜血,什么都看不见,抹黑着到处乱撞,找不到门,就好像门凭空消失了似的,他拼命呼救,拼命呼救,可他忘了,公园里没有人,没有谁能听到他的求救。
此时,歌声再次响起,伴随着噔噔噔的高跟鞋声,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被遗忘的记忆
被你藏起来的秘密
不要大声呼吸
你已bào露了你自己
Knock knock 外面下起了雨
放弃挣扎吧
谎言说多了就会发现
Knock knock 是谁在做坏事
假装成幸运
我总会找到你在chuáng底。”
“轰隆”一声巨响,闷雷滚滚,蓝紫色的闪电秒速闪过,天空刹那亮如白昼,顷刻间,风雨飘摇。
严非抱着皮卡丘睡得正熟。
这个皮卡丘,约莫半米高,是十三年前的救命恩人送的。
严非隐约记得,那天晚上办完父母的丧事,就下雪了,很大。妹妹沉浸在悲痛里,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了,他很担心她,就出门买她最喜欢吃的绿豆糕。在回来的途中,他听见有人在哭,跟着哭声看过去,是一个穿着单薄且破烂的小女生,她蹲在前方不远处的树下,脸埋在双膝前,浑身颤抖,他估摸可能是迷路的或者是流làng的可怜人。
严非走过去,拿出一个热腾腾的绿豆饼:“你饿吗?我请你吃饼,很好吃的。”
小女生没回应他,继续哭。
严非不知所措,只好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饼:“我请你吃两个,好吗?你别哭了。”
小女生抬头看他,抽泣着说:“我……我……我想……”
严非有点听不清,俯身靠近她:“你想什么?”
“我想喝你的血!”
她猛地把他扑倒在雪地上,面目变得十分狰狞,眼睛血红,嘴里露出两颗尖利的獠牙,去咬他的脖子,严非的力气没她大,拼命挣扎也推不动她,他只能大声呼救,可这条是小路,这个时候一般不会有人经过。
严非感觉她的獠牙就要刺破自己的皮肤之时,眼睛被一只温暖的手蒙住了,然后眼前闪过一道光,接着就听到女生惨叫一声,还有大堆液体喷溅到雪上的声音。
手移开了,严非看见女生倒在地上,分离的头身被两片大树叶盖着,大片大片的血在白雪上开出一朵朵黑色的花。
雪还在不停地下,他被吓哭了,那个救他的人,一直安慰他,牵着他的手,送他回家,路过一家玩具店的时候,那人进去买了个皮卡丘送给他,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立即就不害怕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严非对昨晚遇到吸血鬼的事情很清楚,但偏偏不记得那个救命恩人长什么样子,就好像他的脸被打了马赛克一样,模糊不清,如果不是chuáng上放着一个崭新的皮卡丘,他或许会觉得是自己在做梦。
后来,他接手了管异处,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跟着他,而当他与吸血鬼打得不相上下或是快要受重伤的时候,眼前总会被一只手蒙住眼睛,然后闪过一道白光,吸血鬼就跟当年那个想咬他的小女生一样,头身分离,命弊当场。
严非有种qiáng烈的直觉,这个暗中帮他的人,就是当年那个救他的人。他有好几次故意处于下风,引他出来相救,可几乎都失败了,只记得那只手的触感。
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有些时候 我也疲倦
停止了思念却不肯松懈
就算世界挡在我前面
猖狂地说别再奢侈làng费
我多想找到你轻捧你的脸
我会张开我双手
抚摸你的背
请让我拥有你失去的时间……”
严非翻了个身,脸正对天花板,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伸手在chuáng上胡乱摸到手机,放在耳前,声音嘶哑:“喂。”
电话那头的人是李希子:“老严,市局打来电话,说西城区森林公园公厕发生命案,要我们去看看。”
严非皱眉说:“咱是抓鬼的,不是查案的,刑侦队gān什么吃的?”
“死者被吸gān了血,是一具gān尸,应该是吸血鬼gān的。”
希子话音未落,噌的一下,严非从chuáng上坐起,困意全无,看着枕边放的一把枪。
鬼灭之枪,是他父亲的遗物,据说是□□爷爷亲手制造的,有灵,一旦吸血鬼露出了獠牙,它就会不停地震动,指示吸血鬼的所在位置,然后严非会联系管异处的其他成员,立马赶去现场打鬼。
奇怪,鬼灭怎么可能没有反应?问题出在了哪里?
严非说:”管异处离现场比较近,你先去看看,我随后就到。“
“太阳很快就出来了,我出不去。”
“叫张逸……算了。”
“行吧,你让老狗先去,我随后就到。”
“好。”
严非挂了电话后,把皮卡丘放好,给它盖上被子,刚下chuáng没走两步,脚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吃痛拧紧五官,低头一看,原来是踩到了他三天前穿的袜子。
他有个坏毛病,明明意识到自己懒,却丝毫不知悔改,吃完的外卖盒像小山似的堆在角落,每天的换洗衣物被遗弃在衣筐里,洗衣机旁已经攒了四筐,冰箱里永远只有泡面和矿泉水,厨房里的炉头上了一层灰,有些厨具还保留着包装纸,只有摆设的作用。
严非吃了桶泡面,红烧味的,解决了早餐问题,去车库取来SUV,直驰森林公园。
途中,严度秋打电话过来,语气充满期待:“哥哥,我刚跟老师请了一个月的假,现在在学校门口,你来接我去医院吗?”
“今天是23号了吗?”
“哥哥,你忘了……”声音带着点鼻音,好像要哭出来了。
“秋秋,对不起啊,哥现在立刻去接你。”
“好,注意安全。”
她知道,哥哥很辛苦。父母去世的时候,她才四岁,可以说,严非当爹当妈又当哥地把她拉扯大,而他还要顾好管异处的事情。
以前,当陪妹妹和工作有冲突的情况下,他一般会选择后者,虽然严度秋不会抱怨生气,会乖乖听他的话,晚上不出去乱跑,但严非知道她的脾性,对别人总是很宽容,对自己却把情绪都憋在心里,自个儿消化。工作完了之后,他还是会千方百计地哄着严度秋,尽量争取时间多陪陪她。
现在案发现场有老狗看着,自己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赶过去。
严非叹了口气,他明明时时刻刻记着的,怎么这会却忘了她要做手术的时间?估计是鬼灭对吸血鬼的出现没反应这件事,让他乱了脑子。
严非很自责,用力拍了一下方向盘:老子迟早会枪毙了那个吸血鬼!
严非把车掉头,去了接他妹妹。
前段时间,他妹妹严度秋一直发热咳嗽,吃药也不见好,就去缘城大学附属医院拍了片,医生说她的支气管上有个良性肿瘤,需要及时切除,而今天是她上手术台的时间。
严度秋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转头问:“哥哥……会不会送我过去,就走了?”
自从严非接手了管异处后,这种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的行为,没对他妹少做过。严度秋知道她哥工作很忙,可有时候还是想自私地占有她哥的时间,多一点就好。
严非摸了摸她的头:“放心,不会的,信我。”
他也只能在严度秋手术期间,去一趟森林公园了。
“嗯,好。”她的语气变得很愉悦。
严度秋忽然抬起他的右手,凑近袖口闻了闻,指着那滴油渍,微微皱眉:“哥哥,你早餐怎么又吃泡面了?”
严非被逮个正着,心虚地说:“额……这次出门出得急,楼下早餐店要等,泡面比较快。”
他忘了,严度秋对味道特别敏感,下次吃泡面一定要换件衣服。
“哥哥,我有一周没回家了,家里的卫生搞了吗?”
她在学校寄宿,一般周末才会回家,每次回到家,家里都非常gān净,gān净到十分异常,如果不是看到阳台处晾了五套换洗衣物,她真的怀疑就会自己是不是走错家门了。
很显然,每到周六,一次性清gān周一至周五的所有脏乱臭差,是严非被他妹bī着养成的良好习惯。
“当然,我是那么懒的人吗?”只要他妹没有回家,他绝对不会屈尊降贵去动手清理。
严度秋毫不留情面:“是。”
“……”
有时候,严非搞卫生搞到怀疑人生,他就会想,兄妹俩到底是不是亲生的,难道自己是垃圾桶拣来的,所以天生对脏乱臭差有着超qiáng的免疫力?
去到医院后,办好各种手续,他们走进电梯,按了闭合按钮和楼层,电梯门缓缓关上,当关到还剩下指缝大的空间时,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急急地伸了进来。
电梯门卡了一下,严非立即条件反she地按住开门按钮,门渐渐打开,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和眼镜的男人站在面前,定定地看着严非,眸底快速飞过一抹震惊后,尽是各种jiāo织的情感,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
严非觉得他的眼神很奇怪,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不是看陌生人的目光,他只露出眼睛额头和头发,严非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认不认识他,但感觉上不认识。
严非和他相隔半米远,却奇妙般能透过镜片,看见他漆黑眼珠里的自己的倒映:“你好像……认识我?”
男人迅速移开目光,低头推了下眼镜,抬头后,先前眼底的各种东西已经消失,平静得再自然不过,声音温柔和煦:“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哦,没关系,你要进来吗?”
“不用了,谢谢。”男人转身离开,脚步有点匆忙,好像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刚刚那个地方,更不该和那个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