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喜欢吃这个？”梁屿站在麦当劳点餐台前，看了眼身旁的谢cháo声，谢cháo声随便点了个套餐，反问道：“不是你喜欢吃？”

“……嗯，喜欢。”看到谢cháo声已经下了单，梁屿再想带他去别的地方也来不及了，他选了和他一样的套餐。排队等取餐时，梁屿透过谢cháo声敞开的黑色西装，看到白色衬衣上有一片深褐色的脏污。

那应该是咖啡渍，梁屿心想。

取了餐，两人坐到靠窗的位置，谢cháo声一口咬下去，解决了大半个汉堡。正把番茄酱挤到托盘上的梁屿目瞪口呆，他把可乐推到谢cháo声面前，说道：“老师您慢点吃，小心噎着。”

谢cháo声中午就没怎么吃，现在饿得慌。梁屿咬了一口汉堡，眉头都皱在一起，连忙吸一大口可乐才缓过来：“好辣啊。”

“你不能吃辣？”谢cháo声诧异，“那你还跟我点一样的？”

“我不知道会这么辣。”梁屿放下手里只啃了一小口的汉堡，而谢cháo声把整个汉堡都吃完了。

“你的给我，你再去买一份不辣的。”谢cháo声掏出钱包递给他，说着就要去拿他托盘上的汉堡，梁屿挠了挠后脑勺，道：“老师我吃过的，我再去给你买一份。”

“不用了。”谢cháo声就着他咬过的位置继续吃，梁屿站起来，脸颊两边莫名的发烫。准备离座时谢cháo声叫住了他，把钱包扔到他手上。

梁屿打开钱包，他以为钱包内夹层会有照片，结果gāngān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他想起昨晚看到的在卧室和谢cháo声亲昵耳语的女人，应该是他的妻子，可惜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子，梁屿遗憾地想。

他突然就很好奇，老师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两人在麦当劳解决了晚饭，又上了同一辆公jiāo车，他们的路线是一样的，只不过谢cháo声比梁屿早几个站下车。

车厢里很挤，梁屿和谢cháo声挤到了一块儿，脸距离他的胸膛不到一公分，此时他正竭力保持平衡，好让脑袋不会靠在谢cháo声身上，也不至于被旁边的巨大行李包撞到。

谢cháo声拍了拍那位背着超大型行李包的乘客，让他稍微挪一点位置。

“你可以退后一点吗？你的包要撞到我的学生了。”

对方无奈道：“太挤了，我也没办法。”

“老师，我——”梁屿艰难地抬头，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磕到了行李包上，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眼前立即冒金星。

“别动。”谢cháo声说道，他伸手抚上梁屿的后脑勺，让他的脑袋靠着自己，避免再被撞到。梁屿的脸埋进谢cháo声胸膛里，脑海里嗡的一声，整张脸立即烧了起来。

谢cháo声的手一直放在他后脑勺上没有移开，完完全全是把人搂进怀里的姿势。

“老师……”梁屿喊了一声，但随即咬了咬嘴唇，连忙止住话头。

“怎么了？觉得闷吗？”谢cháo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没、没有。”

鼻息之间都是谢cháo声身上好闻的味道，黑色西装被拉扯开，他的脸紧贴着贴身的白色衬衣，隔着薄薄的一层，他能听到谢cháo声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声。

梁屿原本垂在两侧的手臂，突然伸手环抱住谢cháo声的腰。谢cháo声以为他站不稳，另一只手搂上他的肩膀。

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一个亲密的拥抱。

谢cháo声坐过了站。车厢内很嘈杂，盖住了报站声，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多坐了两个站。他扭头去看车身顶部的公jiāo线路示意图，梁屿察觉到他的动作，抬起头，车窗外的街景愈来愈熟悉，下一个站就到他下车的地点。

“老师，你坐过站了？”梁屿问道，他的手还抓着谢cháo声的衣服没有松开。

谢cháo声“嗯”了一声，低头看梁屿，问道：“你父母在家吗？我顺便去做个家访。”

“在。”梁屿想也不想就回答，他避开谢cháo声的眼神，捏着他腰侧衣服的手紧了紧。

他撒谎了。他的父母一星期只有三四天在家，今天如无意外家里也是没有人的。

谢cháo声大概看出他有点紧张，宽慰道：“别担心，不是去告状，学校布置的任务而已，班上每个人我都要去家访一遍。”

梁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正在纠结的是，如果谢cháo声去到他家里发现没有人在，白跑一趟，会不会很失望，又或者会怪他没有说清楚。

搁在他后脑勺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开了，身后背着硕大行李包的乘客早就下了车。梁屿假装没有发现，双手还是揪着谢cháo声的衣服，低着头，脑袋只差一点点就可以靠着他的胸膛。

报站声响起，谢cháo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问：“是这一站下车吗？”梁屿应了一声是，转身走到车门边上，谢cháo声走到他后面站着。

“老师，”梁屿背对着谢cháo声，“我父母偶尔有急事会突然出去，所以如果等下他们不在家……”

“没事，”谢cháo声打断了他，“那就当送你回家了。”

“谢谢老师。”梁屿小声道。

下了车，梁屿带路，谢cháo声在旁边跟着。一路上没什么话，梁屿几次想挑起话题，瞄到谢cháo声的神情，又觉得还是不开口的好。

谢cháo声的眉头微微蹙起，一只手插着口袋，不知道在想什么，思绪明显不在这里。梁屿扯了扯书包带，顿时变得没jīng打采，离家越近他的步伐就越慢。

突然间手臂被谢cháo声握住了，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小心，看路。”

梁屿低头，发现有一个易拉罐滚到脚边，他差点就踩上去了。

“低头走路又不看路，你在想什么？”谢cháo声圈着他胳膊的手没松开，梁屿不得不对上他的目光，眼神有些闪躲：“我没想什么。”

“你太瘦了，”谢cháo声掂量了一下，“胳膊都没几两肉，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成天吃外面的没营养。”

梁屿内心涌起一股无力感，他抓了抓头发，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走到楼下，梁屿按了门铃，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他回头看了一眼谢cháo声，谢cháo声疑惑：“你没带钥匙？”

“带了，但是，”梁屿顿了顿，“他们可能不在家，老师对不起。”

“先上去看看，都到了楼下，不请老师上去坐一坐吗？”谢cháo声见他面有愧意，语气刻意放轻松，伸手搭在他肩膀上。

梁屿掏出钥匙开了门，两人坐电梯上到五楼。出了电梯，梁屿站在家门口，钥匙插进锁孔，拧动，门一打开，意料之中的一片漆黑。

梁屿按亮门边的灯，转过身对谢cháo声道：“老师请进。”

谢cháo声踏进这个房子，刚想询问梁屿是否需要换鞋，梁屿已经跑去厨房给他烧热水。

谢cháo声环顾四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这个房子让他莫名觉得压抑，客厅惨白的灯光给每一处都踱上一层冰冷。

盖着防尘布的电视、茶几上过期好久的报纸、落了灰的地板和桌椅，所有的细节都在指向一个事实：这个屋子没什么人气，以至于没有人打理。

其实客厅的摆设布置并不乱，茶几旁的垃圾桶没有一点垃圾，桌面上的烟灰缸也很gān净。看上去不像是主人不爱打扫，倒像是根本没有人住在这里。

所以过期报纸没有扔掉、电视的防尘布没人掀开，地板落了灰尘，也是因为根本没人走到这里，像他一样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

梁屿端着一壶热水出来，放到饭桌上，然后又钻进厨房清洗杯子。谢cháo声进了厨房，走到他身后，梁屿吓了一跳：“老师你怎么进来了。”

“有温水吗？饮料也行。”

“只剩啤酒了，可以吗？”梁屿不安道。

谢cháo声借故打开冰箱，里面果然空dàngdàng，还剩最后两罐啤酒填充偌大的冰箱。

“你家不开伙？你平时吃什么？”谢cháo声随口问道，忽然想起这个问题，梁屿已经回答好几次了。家里没人做饭，平时吃外面的快餐，难怪他说校门口那条街都吃遍了。

谢cháo声默然，伸手摸了摸梁屿的脑袋。

“我会找你父母好好谈一谈，如果他们回家了，你让他们联系我。”

“谈什么？”梁屿开口，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你想跟他们谈什么，让他们给我做饭是吗？不需要，没了他们我又不会饿死。”

“照顾好你是他们的义务。”谢cháo声道。

“老师，我家的事你就别管了，你也管不来。”洗到一半的杯子被梁屿重新扔进洗碗池，水溅到他脸上，他站在白惨惨的灯光下，泛红的眼圈尤为明显。

“好，那就不管了。”谢cháo声将洗碗池里的杯子捡起来，冲gān净，递给梁屿：“给老师倒杯水总可以吧。”

梁屿吸了吸鼻子，接过杯子，快步走出厨房。

谢cháo声叹了叹气，他知道梁屿还是昨天早上那个脾气很差、一点就炸的青chūn期叛逆少年。

谢cháo声走了之后，梁屿把自己砸进chuáng上，攥紧拳头使劲捶chuáng，无声地发泄着。

刚才他根本不知道，在甩了冷脸以后该怎么面对谢cháo声。他心里烦，也拉不下脸去道歉，只能不冷不热的问一句答一句。最后谢cháo声大概也觉得留下来实在没意思，哪有来家访学生家长却不在的道理，于是便早早地走了。

梁屿把脸埋进枕头，心里面所有负面的恶毒的想法此刻全都冒出来，他近乎自nüè般地开始想象——别人只不过带你回家吃了一顿饭，你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死皮赖脸黏上去，左一句老师右一句老师叫得亲热，也不想想人家会在背后怎么想你。

脾气差、难以捉摸、叛逆、不懂事……

这些父母、老师、甚至是恋人用来形容他的词语，他听到耳朵起茧。梁屿觉得这些还不够jīng准，他能想出更多更贴切的，例如yīn暗、冷血、敏感、固执……他自bào自弃地想，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有什么办法呢。

在快要透不过气时，梁屿终于翻了身，露出一张泪痕未gān的脸。

口袋处的手机滚了出来，他拿过来开了机，一串没备注的号码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分手吧，没什么好说的了。”

梁屿盯着这条短信直到眼睛发酸，他没回复，把号码拉进黑名单，再把短信删掉。

这串号码的主人他熟得很，他上个周日还看到他光着屁股的模样，尽管躺在他chuáng上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梁屿把手臂挡在眼睛上，压抑住要流泪的冲动。手机突然又震动了一下，他移开手臂，解了锁，这次收到的短信有署名。

“你是个好孩子，晚安，早点睡。”

“还好孩子，真俗气，”梁屿忍不住讥笑道，他摁灭手机屏幕，继续把手臂横搭在眼睛上。过了半分钟，他又移开手臂，双手举着手机放到眼前，看着刚才收到的那条短信，来自他的老师谢cháo声。

盯着看了半晌，梁屿把手机扔到一边，起身打算去浴室洗澡。

谢cháo声有点失眠，他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老半天仍没有睡意。直到快十二点，他终于有一点睡意，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短信进来了。

梁屿回了两个字：晚安。

谢cháo声嘴角扬了扬，还是个小孩儿，他心里这么想着，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天上课谢cháo声没有迟到，台下的梁屿也很安静，没再闹出别的动静。他看了一眼没jiāo作业的名单，没有梁屿。

回到办公室时，坐他旁边的老师凑过来问道：“老婆出差了？”

谢cháo声扯了扯嘴角：“你怎么知道？”

“你看你这衬衣皱得，没人帮你烫吧？还有领子上还有牙膏印，也没人提醒一下你。”

谢cháo声尴尬地笑了笑，用手指揩掉衣领上的牙膏渍。

中午，谢cháo声翻到好久没用的饭卡和饭盒，准备去教师饭堂吃饭。一同去吃饭的老师啧声道：“稀客啊，谢老师今天怎么想到去饭堂吃了。”

“他老婆出差去了。”旁边的老师插话道。

“我说怪不得。”

谢cháo声捧着饭盒，笑了笑没接话。

他平日里很少在学校饭堂吃饭，因为饭堂实在很难吃，公认的难吃。他家离得近，倘若三、四节没课就会提前溜回家吃饭，吃的是前一晚剩下的或者早上梁音迟给他准备的饭菜。碰上第四节 有课的，谢cháo声早上就会带饭回来，中午在微波炉加热。

教师饭堂在三楼，谢cháo声打了饭，拒绝了几位老师邀他同桌吃饭，声称要回办公室吃。学生饭堂在一楼，正值下课时间，人群熙熙攘攘。他绕过了长长的排队打饭的队伍，走向大门口的时候忽然看到捧着饭盒的梁屿。

别人都是两两结伴地打饭吃饭，只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