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忆中的白越并不是那样,完全不是。
“从前的你很安静,就穿着白衬衣,坐在这里。你被霍西川折腾得狠了,看上去特别苍白——苍白得像一页纸,用力点就撕碎了。可你什么都不说,一个人看书,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心里想,霍西川怎么舍得这样对你,”祁曜苦笑了一下,说,“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
“无论你怎么喊,对他们说什么,他们都不敢跟你说话,因为你骗过他们,最后让那个人付出了一根手指的代价;
这里不敢放任何可拆卸可移动的家具,因为你总有办法拆了变成你想要的东西,千方百计从这里逃出去;
甚至这里的笔都不敢留稍微硬一点的,因为你可以撬开门锁,躲过他们的目光离开这里。
你有千千万万种说辞,每一样都能叫人信以为真,但每一样都是假话,没有人能看到你的真心——”
顾远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出声:“可是你们拘禁他,他想办法离开这里,又有什么错?”
祁曜抬起眼来。顾远原先见到祁曜,觉得这个人嘴角时常带笑,因而显得可亲可近,然而此刻,他那时常带笑的神色此刻却有一种死一般的沉寂。
“因为你出去之后,想要的是霍西川……甚至是我们所有人的命。”
顾远语塞,最后只能大声说:“可我他妈——真的不是白越!”
他得到的只是悲悯而不可理解的一眼:“……你知道吗,你这样的表情,也只能是白越。”
顾远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到底是犯了什么错。
“……算了,你的样子太像真的了,我也会怕的,白越,”祁曜似乎已经失去了对话欲望,他叹口气,站起身来,“也不早了,你吃点东西。”
他说罢便在黑西装们的注目下走出了房间,而后房门再度锁起,空间瞬间静寂下来,灯下的尘埃不定地浮动着。
顾远猛然握紧拳头,狠狠砸落到墙上。这个动作除了痛楚什么都不会给他带来,他一头倒在chuáng上,闭了闭眼,qiáng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没想到白越会是这样一个人,最倒霉的是,他被认为是这个人。
书架上那些书名映入他的眼里。那些书换了是他本人,是一眼都看不下去。他们明显那么不一样,那些疯子们却一个劲自说自话,把白越该遭受的东西都加诸在他身上。
妈了个bī的。
顾远的气恨持续到了用餐时间,食物是黑西装送来的,并且严格规定半小时会收走。顾远顺道问了一声有没有烟,结果黑西装一下就溜走了,他从来就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只好哼哼着端着饭站在窗边吃。
他原本是想要判断这里的位置的,忽然发现了某个建筑的一角,思绪如电流通过他的脑海,手中一滑,又是一地láng藉和一声闷响。
顾远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怎么都想不起来,挫败地走开,正要呼唤黑西装,听到外面有些窸窣响动,又放弃了。
不出他所料,不久之后,门又开了。
唯一他想不到的是,来的人是霍西川。
霍西川已经换上了便服,黑色的短发也有些垂下来,看着并不如之前那样qiáng势。可顾远看到他依然是心中一紧,全神警惕。
霍西川垂眼看看láng藉的地面,语气喜怒莫辨,只能听出淡淡的疲惫:“听说你又想绝食?”
顾远如今都没有力气恼火了,他只是觉得有点滑稽。
他甚至可以平静地走神。
——“又”?这个白越还喜欢搞绝食啊。
第5章
láng狈的地面跟这个雪白雪白的屋子很不相称。
正如顾远和白越的样子有着天渊之别。
霍西川站在láng藉的边上,如同某种冰冷的分界线。
顾远低头看着他的影子,终究还是再尝试了一次和他讲道理:“霍少,我跟你商量一下。”
霍西川没有说话,顾远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臂的刺青上,那目光不知道怎么的就叫自己手臂发凉。
顾远咽了咽口水,说道:“你找错人了,我不是白越,霍家手眼通天,查查我的履历就知道,我就一个街头混混,跟你们会念书穿衬衫的白越不是一个生物,求霍少不要在我这种人身上làng费时间——不然白越就在这阵子真跑了怎么办?”
顾远还在艰难地想着话来想要说服霍西川,结果这时候却听到了霍西川清晰的冷笑声。
顾远轻易感受到之中藐视的意味,笑容都摆不出来了,顿了顿,又说:“另外,非法拘禁他人,并实施捆绑、殴打、侮rǔ等行为的,将视为犯罪处理。”
霍西川缓缓弯下身来,bī视着他,霍西川的眼睛黑如一潭深水,薄唇微勾,是有些冰冷的嘲讽的神色:“法律?你竟然跟我说法律。”
顾远想想也觉得自己可笑——他和霍西川都是道上的人,他尚且随意打架斗殴代人收保护费,霍西川还是霍家而今的掌权人物,杀人放火走私,什么没做过?那些法律条文,和霍西川又有什么关系?!
他gān笑了一声,抬起眼来,认真地看着霍西川:“可是我真的不是白越。”
顾远是个年轻而有朝气的男孩子,他头发短短的,有些还不驯服地翘起来,他从来懒得打理,因此头发也自由而肆意地发展着。他本来有着很jīng致的眉目,却是因为那不加搭理的外形和仿佛与生俱来的散漫神色而少有人注意。
他闲不下来,喜欢到外边游dàng,游戏厅也好,台球厅也好,甚至大街上,破旧的街边篮球场,夜晚的大排档旁,都能找到他的身影,皮肤晒成小麦色,有着阳光的质感。他喜欢笑,高兴的时候大笑,不高兴的时候皮笑肉不笑,当然很多时候还有讨好的笑狗腿的笑——他笑起来眉宇飞扬,或许有些人说他看起来太没有威慑力,所以顾远去给自己纹了个纹身,从胳膊到手肘,以示威慑。
他喜爱自由,属于广阔的、灯火通明的、人声喧嚷的世界。
他从来不是——也永远不会是那种可以安安静静看书、闹别扭会以绝食作威胁的人。
霍西川那骨节有些明晰的长指,捏住了他的下巴——冰凉,带着些微的痛意。
窒息一般的压迫感朝他bī来,霍西川的气息清晰可感,顾远感觉在霍西川视线之内,他完全无法躲藏。
顾远失神间听到他带着嘲讽和压抑怒意的低沉话语,有如chūn雷鸣响在自己耳边:“假如你不是白越,那你告诉我,一年前,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那一瞬间,顾远的心跳好像突然断了一拍。
他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同霍西川对视着,不愿落任何下风。
“我一年前……都不在海城,”顾远慢慢说道,“因为我不是海城人,留了案底,朋友说海城管得松,我也就来了海城。”
“哦?”
他看见霍西川笑了起来。
其实霍西川很年轻,可他因为一贯的冷漠而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如今他的笑,因为压抑着怒意,而显得格外令人发寒。
“你的朋友……是不是叫贺虎?他介绍你来,介绍你给柳四,——绕了好一道圈子,果然是你的作风,白越,你又耍了我一道。”霍西川语声缓慢,可顾远第一次感觉这样不紧不慢的声音也能叫人如此不寒而栗。
听到这里,顾远背脊发凉,若不是还处在霍西川的钳制之下他几乎跳起来:“你查我?老子小学到初中都有记录在档!我还有户籍!你这个疯子,少一厢情愿老把我和别人关联在一起!”
“我不相信你的记录,”霍西川漠然地看着他,“你假如能说出真实的、让我信任的一年前你的行踪,我就相信你不是白越。”
顾远感觉浑身僵硬。
有冷汗渗在他的手心里。
他没有,他真的没有。
霍西川恶狠狠放开了他的下巴,直起身来。取而代之的却是几乎叫人窒息的深吻,顾远只能仰着头被迫接受他的掠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