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午九点整，龙霸集团办公大楼。

总裁顾安霖的到来就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原本平静的水潭，员工们的问好声涟漪一般以他为中心荡漾着。

我同往常一样跟在他右后方两步远，微微低头，将高跟鞋接触地面的声音降到最低。

作为顾安霖的得力助手，高跟鞋和套裙都会提醒他，我仍然是个女人。我必须尽最大的努力让他忽视我的性别，因为这位总裁除了在床上接触他的情人以外，不喜欢接触女人。

我是他第一位女性助理，而且成功地在这个岗位待了两年，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我能得到这个岗位的主要原因是我救过他的心上人。

走在前面的顾安霖忽然头也不回地抬了抬手。

我迅速上前一步，恭谨地问：「您有什么吩咐？」

他的语气比以往柔和许多，命令道：「去订一份草莓布丁，午饭的时候送到我办公室。」

看来他昨晚和宋雨薇小姐过得不错，那么今天上午来送报告的刘经理就不会再被训斥得面红耳赤了，他那份报告已经被打回去四次了。

说来他也可怜，每一次顾总和宋雨薇吵架心情不好时，他都会拿着文件正正撞到枪口上。

「是。」脑袋里正在分神同情刘经理也毫不耽误我在一秒内回应顾安霖的命令，顺便还能举一反三询问道：「要不要再加一份抹茶千层？宋小姐前两天提到过喜欢吃这个。」

顾安霖走进办公室坐下，打开电脑的同时对我微微点头表示满意，「按雨薇的喜好准备。」

我正要退出办公室，他又追加了一个任务，「给Lida的账户转五十万。」

我明白他的潜台词是从现在开始不要让Lida再出现在他眼前。

2.

Lida是顾安霖的情人。当然，从顾安霖对我下达这个命令的瞬间开始，她成了顾安霖的前情人。

平心而论，Lida长得很漂亮，漂亮得很标准，标准得甚至有些俗气。

她不会让你产生温柔、可爱、妩媚等关于个人气质的评价，也不会让你想到云鬓花颜、楚楚动人等文艺的描述。

当她咯噔咯噔地踩着高跟鞋出现在你的视线范围内，「美女」这个词会条件反射一般第一时间从你的脑海中跳出来。

顾安霖身边的下属都对Lida印象不错。这倒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因为她识趣。

电视里霸道总裁的妖艳情人总是颐指气使，动不动恃宠生娇发号施令，昂着头用鼻孔看人。

Lida恰恰相反，走路时抬头挺胸带起香风阵阵，对人说话却总是微微低下头，眼神温和诚恳。每每讲到「不好意思真是麻烦你了」这句话时，配合着把低着的头往下又压低几分，再抬起时给你一个满是歉意的笑容。

她很清楚自己的出身，从不得罪任何人。对于在夜总会见过她的我，她更是温柔得近乎讨好了。

每次我奉顾安霖之命去给她送草莓布丁时，被她以如此谦卑的态度接待，都很惭愧自己将要递给她的东西竟不是金条。

这次我真的要去给她送钱了。

顾安霖虽然只是漫不经心地对我说了一句「给Lida的账户转五十万」。

但是我知道这个命令完整的表述应该是：「给Lida的账户转五十万，让她心甘情愿地结束这段关系，从此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并且要对顾安霖和宋雨薇可能出现的所有场合退避三舍」。

所以我得见Lida一面，正巧，我本来就想约她。

3.

我从电梯里走出来，路过8楼的办公桌时，看到正在对着镜子补口红的兰岚。

她从镜子里看到我的身影，放下手里的镜子，跟我打了个招呼，娇嗔地拉长了声音抱怨道：「念念，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刘经理路过呢！」

是吗？她真的害怕刘经理吗？

如果没有看见她和她的直属上司刘经理在消防通道里吻得啧啧作响，我就要信了。

他们吻得那么动情，于是我趁机抓拍了一张很精彩的照片。

我知道兰岚这个人的嘴似乎连接着公司里所有人的耳朵，别人说出的每一个字，几乎都能通过她嘴巴得到了足够的转发量。有时这些消息还要经她的口腔发酵处理到足够夸张。

所以每次我需要让刘经理知道什么消息，只要让兰岚知道就够了。

难为大嘴巴的兰岚能够一直对自己和刘经理的甜蜜婚外恋保密，也许是刘经理彪悍的老婆起了重要作用。

我收回思绪，把一袋巧克力放在兰岚的面前，「吓到你啦？给你赔个礼。」

兰岚的声音越发甜蜜起来，双手合在胸前摇晃，看着我说：「谢谢念念，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好贵的。」

我笑了笑：「咱们吃的这些东西，和总裁给宋雨薇准备的大餐比起来简直就是平价商品。」

兰岚立刻将身体前倾，凑近我小声道：「真的吗？又让你订了哪家的大餐？」

我故作神秘地摇头道：「没有，一般都是要我订餐厅的，今天没有通知我。这说明什么？说明是咱们总裁亲自订的餐？你想想，那得去吃什么啊？」

兰岚的眼睛随着我说话睁得越来越大。但她的兴奋只维持了几秒，就垮下肩膀，「这个宋雨薇真是上辈子积德，命这么好，能被咱们总裁捧在手心——」

我张口打断她的滔滔不绝，「吃什么跟咱们其实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每次和宋雨薇在公司见了面，总裁的心情都会特别好，这个时候找他汇报什么工作都轻松。等他们中午约过会，我今天下午就可以放松下来啦。」

兰岚点点头，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一样站起身，抓起桌上的巧克力对我说：「念念咱们下次再聊，我去找刘经理汇报一下策划进度。」

我笑着和她说再见，看着她走进了刘经理的办公室。

我知道她一定是要去通知刘经理，让刘经理把等会儿要交的那份被打回四次的报告推到下午。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4.

出了公司大门，我在附近的咖啡厅坐了下来，掏出手机给Lida打电话。

出于礼貌，我本应该和她约在明天或后天，定好她有空闲的时间段会面。

但出于彼此的实际需要，我在电话里对她说：「我有急事要和你商量，请务必在一小时内到龙霸集团附近的咖啡厅和我见面。」

电话那头已经传来门把手拧动的声音，Lida什么都没有问，立刻回答道：「好的，我马上就出门，半小时之内就到。」

我说过她的优点是识趣。

这当然不是贬义。评价一个在顾安霖手下讨生活的人，识趣简直是对这个人的最高赞赏。

挂掉电话，我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是九点二十四分。

我坐在咖啡厅里，又给顾安霖指定的那家甜品店拨了一个电话，订了一份奶油蛋糕。让对方送到咖啡厅，叮嘱他们不要用乳白色的纸袋装蛋糕，改用那个粉红色的。

说起来这家甜品店尤其麻烦。它的规矩包括只对会员开放、无定价、不外送、必须在做好后的十分钟内到店里取走甜品、过时则甜品必须销毁重做一份，以及销毁的这份甜品钱照付。

烦琐的规矩使得这家口味并没有优秀到出奇的甜品店濒临倒闭，直到宋雨薇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家店。

她扑闪着那双睫毛长长的大眼睛，坐在顾安霖对面，伸手拽着他的袖口说：「这才是真正的贵族精神，绝不会因为大众的无知和粗鄙而妥协，坚持着自己的骄傲却又在细微处强调顾客至上。想想看，过时的甜品全部销毁，就是为了保证作品的品质！没有固定的价格，而是由甜品师根据每位顾客的需求量身定制调整！这不是食物，这是艺术和信念！你一定要帮帮它！」

顾安霖握住宋雨薇的手，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回答她：「我不喜欢吃甜品。」

宋雨薇几乎要落泪，委屈道：「你怎么能这样！」

顾安霖轻笑道：「听我说完。我不喜欢吃甜品，但只要你开心，我可以让它成为整个神川市最高级的甜品店。

顾安霖的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我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说实话，我松了口气，他长年维持着面无表情，以至于笑起来的时候，怎么说呢，有点儿……扭曲。

他说：「给你三天时间，我要这家甜品店达到让我满意的程度。」

我毕恭毕敬地接下这个任务，退出办公室。

大把钞票撒下去，很快那些高端而文艺的营销号纷纷同时意外发现了这家酒香不怕巷子深的甜品店，人们蜂拥而至办理会员卡。

而我也找老板谈好了我的条件，每次我下订单时，无论多忙，都必须以最快速度外送到我手里。

他们也一直做得不错，一点也没有宋雨薇口中可笑的贵族精神。其实如果当时宋雨薇肯给店主塞点儿钱就会知道，钱可以打破一切规矩。

我喝着咖啡，脑子里仔细规划今天的日程表。九点四十三分时，Lida走进了咖啡厅。

5.

看着向我走来的Lida，我不禁要感慨她真是具备情人的职业素养。

自从她成为顾安霖的情人后，就开始积极摸索对方的喜好。

一开始是黑色套裙搭配香奈儿5号，后来是粉白色针织裙搭配迪奥的花漾甜心，有一段时间Lida热衷于尝试穿旗袍搭配蒂芙尼的东方花香调香水，配合着复古风妆容。每次看到她我都疑心自己穿到了民国的上海滩。

顾安霖理所当然的不为所动，他虽然热衷于和各个情人上床，但只爱宋雨薇。

这在我看来简直是个笑话，然而他和宋雨薇一致认为这是深情，我也只能对此表示赞同。

Lida做了一轮徒劳的尝试，不管她怎样打扮，都没有收获顾安霖格外的青睐。但她也不是一无所获。利用这段时间，她迅速地跟我和司机小王这两个她经常打交道的人熟络起来，开始向我们打探顾安霖的喜好。

司机小王一向嘴巴紧，但Lida是个美人，他第一次见到她就看呆了。

何况Lida在第三次坐车时不知怎么打听到小王喜欢的那个摇滚乐队，送了他几张签名和门票。这份礼物不贵，但很贴心。

后来他们之间在相处中越来越熟悉，有一次Lida下车时踩中了裙摆，踉跄一下，小王紧张得立刻伸手去扶。我在一旁看着小王的表情，惊讶于他竟然会对老板的情人动心。

不知是不是出于暗恋的酸涩。他不愿意透露顾安霖的太多喜好，只是给Lida提示了一下淳朴清丽这个关键词。

我就不同了，我向来和顾安霖的历任情人关系融洽。在收下她送的鞋子和手包后，我大方地找了个机会让她悄悄看见了宋雨薇。

于是她每一次去见顾安霖时的妆容都越来越淡，鞋跟都越来越低。

她越来越像宋雨薇，于是顾安霖待她态度不错，她得以在保质期极短的历任情人中脱颖而出，在顾安霖身边待了整整两年。

现在坐在我对面的Lida，画着精致的裸妆，穿着T恤衫和格子裙，踩着一双平底小皮鞋。

和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到的她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6.

Lida端起面前的卡布奇诺，对我说了声谢谢。我开门见山地告诉她：「顾总让我过来和你谈分手。」

Lida幅度完美的笑容顿时颤抖起来。

她低头思考了几秒，抬起头对我说：「念念，你再帮帮我吧。这两年你帮了我很多次，我发誓，如果我能留在顾先生身边，我一定——」

我打断她的承诺，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神情，开口道：「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帮过你了。」

Lida愣住了。

第一次见到Lida是两年前，顾安霖的上一位情人刚因为把宋雨薇从楼梯上推下来而光荣下岗，宋雨薇则因为这一推失去了肚子里还没来得及被发现的孩子。

顾安霖和宋雨薇的感情本来就一直在波峰和波谷之间变换，那段时间正好到了谷底。

于是他故意找了那个情人百般宠爱来刺激宋雨薇，顺便排遣恋爱不顺的烦闷。万万没想到那个情人竟然真的以为自己是他的心头肉，竟敢把宋雨薇推倒摔到流产。

其实她之所以会推倒宋雨薇，是因为一个网友不断的怂恿。

其实那个怂恿她的网友，是我。

闯祸的情人随即被顾安霖送到了他投资的精神疗养院，但宋雨薇因流产而伤心欲绝，对他冷若冰霜。

在这种情况下，顾安霖每天都在为他和宋雨薇的爱情痛苦，他排遣痛苦的方式自然是找一个新的情人。

我遇见Lida那天，给宋雨薇做补汤的厨师生病了，我去夜总会向顾安霖请示要不要请一个替补的厨师，在他包厢外的走廊撞到了送酒的服务生，服务生被我撞得站不稳，淋了Lida一身红酒。

我看着眼前的Lida，连连道歉并将手里拿着的一件裙子赔给Lida替换。

于是Lida穿着宋雨薇同款的裙子和一众女人一起走进了顾安霖的包厢，第二天就成了顾安霖的新一任情人。

顾安霖至今我不知道我和Lida还有这种缘分，Lida也不会知道那次相撞并不是巧合。

我特意为顾安霖订了那家夜总会，掐准了Lida出现的时机，撞了上去。

7.

我看着对面恍然大悟的Lida，解释道：「那件裙子本来是总裁准备送给宋小姐的，不小心撞到你，只能先送给你做赔礼了。」

Lida抿了抿唇，跟我道谢，而后带着几分不甘向我发问：「他就这么喜欢宋雨薇吗？这次跟我分手是不是也跟宋雨薇有关？」

我点点头，「对，宋小姐之前这两年因为流产一直跟总裁闹别扭，这次应该是和好了。」

我当然没有告诉Lida他们之所以和好是因为我出主意让顾安霖坐车去市郊准备重建的那个荒僻的旧工厂考察，再让王司机伪造一个车祸现场，然后通知宋雨薇顾总出了车祸。

这地方不通车，十分偏僻。宋雨薇赶到这个工厂要费不少力气，我知道她向来擅长自我感动，坎坷的环境更能催化她的感情。

当她踏着一地的瓦砾出现在顾安霖面前时，几乎以为自己是电影女主角了。我相信没准她心里正在给自己循环播放一段BGM。

她拥抱着毫发无损顾安霖温柔地说：「安霖，我原谅你，这一切的一切，我都原谅你。」

原谅什么？原谅顾安霖花样翻新，一直不断找情人吗？还是原谅他深夜把她赶出去，导致她在大雨中被淋到高烧？

每一次她因为类似的事找我诉苦时，我除了温柔地安慰她，一句别的话都不说。等她平静下来，我就打电话让顾安霖来接她。

如此两年下来，她和顾安霖都对我很满意，我这个助理做得如鱼得水。

现在公主原谅了王子，故事几乎就要圆满结束了，如果没有Lida的话。

Lida知道宋雨薇是个多么强大的对手，但这两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多少给了她一些勇气，她犹疑地说：「如果是因为流产这种事，没这么容易原谅的吧？她和顾先生之间还是会有裂痕的吧？」

我赞同地说：「对啊，那个孩子可值500万呢。总裁的妈妈说了，哪个女人能生下总裁的孩子，就把孩子接到顾家，给那个女人500万报酬。」

Lida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看着她脸上掩饰不住的向往和兴奋，知道她听到500万这个价码后，死都不会离开顾安霖了。

8.

我按亮手机，九点五十六分，时间不多了。

我清清嗓子，决定长话短说：「我可以帮你，但这次总裁让我给你十万分手费，这笔钱我全要，我要拿去炒股。」

其实顾安霖一共给了她五十万，但如果实话实说，没准她会愿意分手，我不就拿不到这笔钱了吗，这些钱是我出国后的生活保障。

这两年我或明或暗地从Lida身上拿到的钱，远远不止这些，以至于她竟然没有太多积蓄。她做顾安霖的情妇，赚钱的却是我，这是多好的生意啊。

有五百万的前景在，Lida不在乎十万块。她果断地做出了决定：「可以，但你要保证我能留在先生身边。」

一切顺利，我满意地点点头递给她一对钻石耳钉,「只要你按我说的做。」

离开咖啡厅时是十点半，我拎着甜品店送来的蛋糕，带着Lida来到了宋雨薇进入龙霸集团的必经之路。

宋雨薇在路过时，正好可以清晰地听到Lida挣脱我的手，字正腔圆地对我说：「我不会回到顾安霖身边的，孩子我也可以自己抚养，请你不要告诉他鹏鹏的存在。」

Lida的耳朵上的一对钻石耳钉格外耀眼，和他们和好后顾安霖送给宋雨薇的那一对一模一样。

这两年来，在我的不断帮助下，Lida的穿衣风格、妆容乃至气质都越来越像宋雨薇。

当然，在顾安霖那里，Lida是宋雨薇的替身，这个事实再清楚不过。

可经过我设计的台词，再让宋雨薇看见和她如此相似的Lida，她会以为谁是谁的替身呢？

Lida和宋雨薇擦肩而过，怜悯地打量她几眼，低声说了句「抱歉」，上车离去。

宋雨薇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我看着她，叹了口气，上前拉住她的手，将她带进了刚才的咖啡厅。

等我叫来服务生为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宋雨薇才攥着热咖啡回过神来，她张张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我做出一脸同情的表情，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也没想到Lida会回来，她是总裁当年在美国留学时的大学同学，分手时就留在了美国。总裁一直忘不了她，也不知道她当年生下了小鹏，小鹏已经七岁了，总裁今天早上才知道她回国了，不敢见她，让我先来劝劝。」

宋雨薇脱口而出：「她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静静地看着她，她回过神来，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她不是不想和顾安霖和好吗？」

我摇摇头，「小鹏这么大了，毕竟需要父亲，也许他们会和好的。当年他们分手时Lida态度坚决，总裁暂时不敢见她，怕她飞回美国。但如果他知道了小鹏的存在，一切就顺利多了。」

我从未见过宋雨薇脸上有过这么糟糕的表情，这让我很开心。

9.

宋雨薇把我的手捏得生疼，紧盯着我说：「可是那个Lida不是不想和好吗？她还请你隐瞒小鹏的事。你也是女人，知道女人的不容易，万一安霖抢走小鹏呢？我们应该尊重李小姐自己的决定啊！」

她努力维持着温柔良善的语气，我想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多么狰狞。

我摇摇头，从她手里把手抽出来,「顾总不会那么做的，你不知道他有多在乎李小姐。说实话，就连你也是因为眼睛长得像李小姐，才能……我拿的是顾总的工资。唉，对不起。」

她的眼泪又一次流出来了，「不要，求求你，我不想失去安霖，我是真的爱他。」

我犹豫了一会儿，对她说：「好吧，总裁对你其实也是有感情的，你又是我的朋友，我也希望幸福的那个人是你。我可以隐瞒小鹏的事，甚至可以想办法让Lida飞回美国。但你要帮我办一件事。」

宋雨薇连什么事都没有问，就毫不犹豫地说道：「好！」

我对她说：「你待会去见顾总的时候，对他说刘经理在楼下遇见你，说你今天穿这条裙子很漂亮，色眯眯地打量你。然后你找个理由马上回家去，不要留在他身边。」

宋雨薇看起来一头雾水,「为什么啊？」

我解释道：「刘经理最近总是骚扰我，我忍不了了，打算教训他一下。你先是说刘经理夸你漂亮，然后离开，我再趁这个机会进去汇报说Lida坚决不同意和总裁复合，两件不顺心的事加起来，总裁一定会在下午好好教训一下刘经理的。你帮我这个忙，我也会帮你解决问题的。」

听我说完，宋雨薇简直迫不及待地要去告刘经理的状了。

10.

现在是十一点二十分，宋雨薇告了状后从总裁办公室出来，路过我的办公桌时冲我讨好地笑了笑。

我放下手里整理好的会议材料，向她点点头，她终于有些安心地走了出去。

我拎着甜品店那个粉红色的纸袋敲敲门，听见一声压抑着怒气的「进」。

走进顾安霖的办公室，他的神色比平时更冷，阴沉沉的。

我轻声说：「宋小姐好像很不开心，没有吃订好的草莓布丁。」

顾安霖眉头皱地更紧了，「你就是来跟我说这个的？！你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儿也要来问我？雨薇不吃你不会处理掉吗！发工资给你是为了让你在脑袋里养鱼的吗？不想干可以辞职！」

我知道现在请示顾安霖当然会被这样训斥一顿，但如果不说，过后他还是会训斥我为什么不来请示。

不是没办法避开风暴，但我这次需要顶风而上。

我静静地低着头，神色惭愧而又惶恐地等他骂完，又一次开口说：「不只是这件事，还有一件事必须汇报给您。我听人说看见刘经理和他的下属兰岚在公司接吻。公司里禁止办公室恋爱，他们是直接的上下属关系，更何况刘经理已经结婚了。下午的会议上刘经理应该马上要提交锦城的项目报告。报告通过的话，这个大项目按规定就由刘经理做负责人了，所以我要来请示一下您，让您在会议前了解情况。」

顾安霖沉默了一会儿，紧绷的面孔放松了一些，对我说：「我知道了，出去吧。」

11.

我拎着那个纸袋走进茶水间，拿出里面的奶油蛋糕，惬意地享受起来。

这两年来我乐此不疲地玩着这种游戏。装草莓布丁的是粉红色纸袋，装奶油蛋糕的是乳白色纸袋。每次宋雨薇绝不可能打开袋子的时候，我就会在下订单时让甜品店在草莓布丁的袋子里装上奶油蛋糕。

然后我会躲在茶水间，慢慢享用这块蛋糕，仔细地咀嚼，不浪费任何一丁点儿奶油和蛋糕渣，我需要这种乐趣。

童年最穷困的时候一个小小的纸杯奶油蛋糕，两元钱。哥哥要站在柜台前，掏出钱又放回去，反复犹豫很久才会买下。

那种黏腻的廉价奶油在一次性纸杯上开出红色或黄色的奶油花，花朵的颜色上得很不均匀，能看到一道道色素涂抹的痕迹。

但这是我童年的无上美味，我能攥在手里，一路从蛋糕店吃到家门口。

每当同学吵架时脱口而出，你没有爸爸妈妈！我都会底气十足地大喊我有哥哥，哥哥会给我买蛋糕！

现在我躲在茶水间吃包装精美，裱花繁复的昂贵蛋糕，却很难有那时的心境了。

我细嚼慢咽地吃完了蛋糕，给小王打了个电话。他的父亲去世已经两个月了，作为关系一直不错的同事，我经常安慰他。

他的悲伤果然平复了很多。我和他聊到顾安霖那次的苦肉计，顺便提起了那个市郊的废弃工厂，「听说重建的计划又搁置了，那么大的地方，又那么偏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重建了。」

他也在电话那头感慨我竟然还能在神川市找得到那种荒凉的地方。

我们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

12.

说起来小王今年才二十三岁，一毕业就来龙霸集团负责给顾安霖开车了。

不要小看司机这个岗位，顾安霖这种社会地位的人，很少会用小王这种年轻人做司机。

小王之所以能得到这个高薪岗位，是因为顾安霖同情他的父亲。他父亲作为顾安霖的前任司机，醉驾撞死了人，进了监狱。

小王得到了顾安霖出于同情提供的岗位，自然尽心尽力，工作干得不错。而且他是个孝顺的年轻人，经常给他监狱里的父亲写信，不错过每一次探视的机会。

醉驾撞死人属于过失犯罪，而不是故意杀人，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他的父亲认错态度很好，没有逃逸，判刑不过两年多。很快可以出狱和他团聚。

可惜的是，他的父亲两个月前在狱内突发脑出血，抢救无效死亡。他自幼父母离异，父亲没有再婚，抚养他长大，父子间感情十分深厚。他父亲去世后，我看小王的脸色简直像他自己也死了一次一样。

父亲死后，在这个世上亲情对他而言是没有了。那爱情呢？我想起他常常透过车内后视镜偷看Lida，他的爱情恐怕也没有什么希望。

所以我很努力地维持和他的友情，常常和他聊天。

旁人只会不痛不痒地安慰他要节哀顺变，要向前看，而我却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我愿意花时间引导他讲述他和他父亲的故事，听他讲他父亲是怎么在他小时候把菜里的肉都挑给他吃。

我会在他哭着说父亲对他恩重如山时赞同地点头，帮他构想如果他父亲平安出狱他会怎么孝顺父亲，父子俩怎么重新买一套房子，怎么装修，怎么带他父亲去医院体检，怎么给他父亲找个老伴儿。

最后我也忍不住眼泛泪花，感叹一句子欲养而亲不待真是这个世间最痛苦的事。

13.

下午一点，我拿着会议材料，和顾安霖一起准时出现在人满为患的会议室。

其实这次会议本来没有这么多人参与的，是顾安霖在开会前又通知我让公司所有主管包括副主管及以上级别的员工全部出席这次会议，为此还把会议地点换成了大会议室。

会议刚一开始，顾安霖就突然语气不善地叫了一声刘经理，刘经理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

顾安霖冷冷地盯着他说：「你手里的项目报告已经改了四次了，还不能达到让我满意的标准，看来你的工作能力不能匹配你现在这么高的岗位。」

刘经理立刻回答道：「是，是我的工作有误，以后一定深刻反省，努力改进。报告已经重新改过了，请您批阅。」

「不必了。」顾安霖的声音在会议室回荡，所有人都缩着脖子，表情宛如追悼会现场。

顾安霖继续向刘经理倾吐怒火，「没必要看你的内容了。你的问题在于工作态度。按照要求你应该在今天上午把报告交给我，你为什么拖到现在？」

刘经理犹犹豫豫，最终只是说改报告耽误了时间。我差点笑出声，他难道能说是兰岚告诉他总裁今天下午心情好？

顾安霖身体放松，向后靠在椅背上，缓慢而清晰地发出了最后一击，「公司禁止办公室恋情，为什么有人看见你和兰岚抱在一起接吻？你不是已婚吗？你的个人作风也有很严重的问题！」

他暂时停下，等会议室里因这段话而响起的骚动结束，才说出了今天的结论，「刘经理，你被开除了。」

14.

我和刘经理坐在咖啡厅。当然，这次不是公司附近那家，他也不再是刘经理了。

刘经理的脸上残留着明显的巴掌印，无疑是他老婆的杰作。

我很难想象他被开除后回到家里，看到老婆拿着手机里他和兰岚的高清接吻照等他解释时的心情。

但我知道把那张照片发给他老婆时我有多开心。

他这个人真的很倒霉，顾安霖当时的情人把宋雨薇从楼梯上推下导致流产时，他还是顾安霖的助理。

而我作为新进公司的职员，不仅及时把宋雨薇送到医院，还因为保护她受了些伤。

因为他在场却没来得及阻止那个情人，我理所当然地取代了他的岗位。他也承认自己做不了保姆的活儿，去下属部门当了经理。

然而我今天约他，不是打算探讨他的倒霉经历。

我同情地看着他：「刘哥，总裁打算彻查你进公司以来经手过的全部项目资金。」

他的愤怒和恐惧一样明显，把手里的咖啡杯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叫道：「非要赶尽杀绝，我哪里得罪了他！」

我理解地说：「其实哪有人处理过的项目会没有一点错漏呢？顾总只不过是故意要整你而已。」

他崩溃地追问道：「我知道，从他一份报告给我打回四次我就知道了。可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整我啊？我工作没了，我老婆收到照片，我马上要离婚了，这是要让我坐牢吗？」

我把咖啡重新递到他手里，叹了口气，「刘哥，你还不明白吗？宋雨薇因为那次流产，和顾总关系一直不好，她现在又怀孕了，两个人和好了。听说她总梦见之前那个孩子。推她的那个女人已经进了精神病院，和这件事有关的人还不是只剩下你了？」

他更愤怒了，声音都提高了八度，「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多倒霉啊！顾安霖真是太不厚道了！」

我附和他：「是啊，顾总为了宋雨薇，什么做不出来啊！」

他突然狐疑地问我：「我和你没什么交情，你为什么要通知我这个消息？」

我笑了笑：「刘哥是聪明人，我也不跟你说假话。第一，宋雨薇要嫁给顾总了，但是我之前处理过顾总那些莺莺燕燕的事。我能有好日子过吗？我准备攒点儿钱功成身退啦。第二，刘哥还是能拿出来三十万的吧？只要这点儿钱，我劝总裁的另一个心头肉吹吹枕边风，你就不用去坐牢了，怎么样？」

刘经理无疑很肉疼，最后还是开口道：「你能保证这事儿就此结束？」

我胸有成竹地点头道：「当然。不可能让他不追究你，但是可以劝他别查账了，直接找人打你一顿。」

刘经理看疯子一样看我，「打我一顿？这就是你的办法？」

我伸手示意他少安毋躁，「顾总的脾气你也知道，直接劝他放过你那神仙也做不到。你给我拍几张被打受伤的假照片，今天回去后把手机号换掉，去国外度三个月假。到时候大家都好交差。」

刘经理犹豫了。

我催促他下决心，「你打算坐牢吗？想想小王的爸爸。」

刘经理终于决定了，对我说：「好。」

15.

这几天宋雨薇和Lida分别对我进行了信息轰炸，不断催促我想办法，我不由得为顾安霖的魅力感到震惊。

我思考了一下，让Lida先离开神川市，停掉手机卡，换上我提供的新号码，等我的消息。然后给宋雨薇出了个主意。

「还记得你上一个敌人是怎么消失的吗？如果你再怀上一个孩子，然后想办法让Lida推你一下……只要小心一点儿，孩子也不会有事儿的，而你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宋雨薇无路可走。

她频繁地和顾安霖约会，而我频繁地通知她情况紧急，我快要拖不住Lida了。

终于她崩溃地对我说：「我是不是因为那次流产，不能怀孕了？」

当然不是她的问题，有我时常加在咖啡里的药，顾安霖的精子怎么可能还有活力让她怀孕呢？

我回答她：「顾总这些年不止一个情人，之前我还会去医院处理一下怀孕问题，但这一年多都没有了。也许……不是你的问题，你可以换个角度解决问题。」

她为我的潜台词而震惊，「不行！我不会背叛安霖的！」

我没再劝说，只是让她「恰巧」看到我从公司门口抱走一个不断挣扎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一边在我怀里挣扎一边喊道：「放开鹏鹏，鹏鹏要去见爸爸！」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不知道她找了谁，但很快，顾安霖喜当爹了。

而我则不经意地告诉小王，Lida被送进了那家精神疗养院，因为怀孕的宋雨薇不想看见她。

王司机的拳头攥得咯咯响，我知道他喜欢Lida，即使他不说。

16.

当天晚上，王司机收到了一份邮件和一段录音，发件人表示自己是他父亲的朋友，受他父亲之托，一旦得知他父亲去世，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他。

邮件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顾安霖喝醉了，而宋雨薇走错了房间。第二天宋雨薇拖着破碎的身体和破碎的心跑出酒店，倒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叫陈思的年轻男人，在宋雨薇的请求下，陈思将她带回家休息。

宋雨薇讲述了自己的遭遇，陈思劝她报警，然而宋雨薇坚决拒绝。

陈思以为宋雨薇是出于羞耻感和恐惧感，偷偷保留了她换下的撕破的贴身衣物，作为日后报案的证据。

他完全难以想象，宋雨薇会再次遇到那个男人，并与对方发展出一段虐恋情深的爱情。

宋雨薇在顾安霖那边受到伤害，总会跑到陈思家疗伤。他忍不住劝说宋雨薇勇敢起来，自己当时保留了对方的犯罪证据，她有机会摆脱这样的人生。

而宋雨薇在和顾安霖和好后，担心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对方。

顾安霖派当时还是助理的刘经理去劝说陈思学会闭嘴，但没有成功。

宋雨薇起初可能是反对过下手杀人的，但顾安霖让刘经理在夜总会雇来Lida，经验丰富的Lida成功地和陈思恋爱了。

宋雨薇看到爱慕自己的男人「移情别恋」，愤怒地打过电话指责对方。陈思听到她的误解，惊讶地表示自己对她从来不是爱情，只是出于正义感提供帮助。

不久后，王司机的爸爸，醉驾撞死了陈思，王司机被安排在顾安霖身边做人质，防止他的爸爸翻供。然而，他的爸爸被顾安霖灭口，死在了出狱前。

录音里是刘经理的声音：「……顾安霖也太不厚道了！非要赶尽杀绝，让我干这种事，这是要让我坐牢吗？……老王太可惜了！」

他当然会联系刘经理，他当然联系不上刘经理。

17.

我联系了他。

我告诉他我给总裁策划了一个求婚计划，他先开车送总裁到这对情侣和好的那个废弃工厂，和我一起布置求婚现场，然后再去接怀孕的宋雨薇，让总裁在这个值得纪念的地方求婚。

他以极大的热情接下了任务。

将总裁留在工厂，去接宋雨薇的路上，我忽然胃疼起来。

他极力劝说我去医院。

下车前，我对他说，这可是通向幸福最后一步，一切都交给你了。点烟花时记得离那个仓库远点儿，里面有两桶汽油。

我知道他会动手的，失踪的Lida，死去的父亲，废弃的工厂以及两大桶汽油，天时地利人和的杀人动机和现场。

我目送着他的车子远去。就在几天前，我的辞呈已经被批准了。辞职理由是出国深造。

登机之前，我坐在候机大厅，打开了工厂上方隐蔽的针孔摄像头，满意地欣赏起来。跳动的火光埋葬了一切我放不下的、看不开的失去。

每个人都得到了应有的结局。

我没带任何行李，只有哥哥的日记陪我飞向遥远的异国他乡。他在日记里写道，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坚持。

起飞时一阵晕眩，耳膜轰鸣。这种失重感让我想起当时接到消息从外地赶回家，看见哥哥面目全非地躺在那个扁扁的抽屉里的感受。

我睁大眼睛凝神看他，总也看不清楚，天地在晃动中倒转过来。

我想起他在电话里他那么开心地跟我说他收留了一个可怜的女孩儿，说他保留了证据鼓励她报警，说他看见那个女孩儿和那个有名的总裁抱在一起，说他感觉这两个人都有点儿奇怪，说他谈恋爱了，把照片发给我看。

最后，他犹疑地说，可能是错觉，感觉这两天有人跟踪他。

我没有立刻回去，只是让他小心。我永不能原谅自己没有回去。

事故自然是天衣无缝，我看着眼神闪躲的司机，没说什么，接受了对方高额的赔偿。

那笔钱被我用来整容了，我再也没有机会在镜子中凝视那张与哥哥如此相像的面孔。

我叫陈念，是陈思的妹妹。

靠在椅背上，在飞机的爬升中，我像当年躺在手术台上一样，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