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怀疑有人暗恋我。
并且我还有证据。
【心中埋藏的情感终要宣泄,我想告诉你。】
我又把电子邮件读了一遍。
想告诉我什么呢?
他暗恋我很久了?他喜欢我?他爱我?
我不禁流下了母胎olo的口水。
我太馋了。
这年头还用电子邮件表白,想来那人一定是个认真严谨聪明睿智纯情专一可爱顾家懂事孝顺的绝世好男人!
不说了。
结!婚!
2.
这种好消息当然要普天同庆。
第一手消息必须专属朝朝——
温朝。
我最好的朋友。
一个除了名字以外不具备任何女性特征的雌性生物。
拨出去电话几乎是被秒接——
「喂,朝朝。」
「…丽丽?」
「……不是。」
「海希?」
「……」
「Merry?」
「再见。」
我冷漠脸,抬手就准备挂电话。
「诶,别挂,我逗你玩呢——」
「小珊。」
我:「……」
俗话说兄弟如手足。
我截肢,懂?
「哦,是大顺你啊。」
我叫顾柳,柳柳大顺。
「哦你个大头鬼!搞了半天你都不给我备注一下?」
「你个单身狗懂个屁,我这不是怕我女朋友吃醋嘛。」
「女朋友?那个叫苏苏的?」
「不是,是小然。」
我:「……」
贵圈真乱。
「话说这个时间大顺你不好好上班打电话给我干吗?」
「就知道瞒不过你,我这不是急着想跟你分享个喜事嘛。」
「喜事?你得绝症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恭喜恭喜啊!」
「滚蛋!」
「切,那你说说看,到底是什么喜事?」
「你听清楚了,我,顾柳,被人表白了!」
我脸上是大写的扬眉吐气。
是谁当年天天嘲笑我,说我没人喜欢这辈子都嫁不出去的?
打脸这不就来了?
电话那边忽然没了声音,就在我以为温朝是脸肿到说不出话的时候,一阵惊天动地泣鬼神响彻苍穹的猪笑声在我耳边爆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不如告诉我你得绝症了呢。」
我:「?」
温朝的笑声收放自如,语调从兴趣盎然到兴致缺缺无缝对接。
「温!朝!我……」
一扭头,我就看见了推门进来的沈修文,滑到嘴边的素质十三连顿时变成了山路十八弯。
「……都说了工作时间不要来打扰我!我爱工作工作使我快乐!我这种忘我的工作热情是你这个社会败类、人类蛀虫根本不能理解的!再见!」
挂断,拉黑,扔手机。
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再昂首对上沈修文的目光,我满脸洋溢着奉献青春,建设祖国的澎湃激情。
「沈经理好!」
沈修文:「……」
另一边的温朝:???
3.
「好?」
沈修文慢条斯理地卷起衬衫袖子,露出一段线条流畅的胳膊。
让我不禁联想起了那天他在地下室和温朝激情互殴时,他手臂上的线条也是这样好看。
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是馋的,但更是怕的。
「我错了!」
卑微小柳,绝地求生。
「嗯,哪里错了?」
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敲着桌面,沈修文的声音是成熟男性特有的低沉磁性。
「我不应该在上班期间开小差,不应该接温朝的电话,不应该、不应该……嗯……没了……」
我偷摸摸抬眼想观察下沈修文的表情,谁料沈修文也正看着我,那张一如既往的冰块脸冻得我顿时抖三抖。
「没了?」
敲击的手指定在了桌子上。
「没、没了。」
「嗯。」
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沈修文拿过我桌上的一份文件后转身就走。
「呼……」
目送沈阎王离开,我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挺直的腰板顿时也垮了下来——
沈修文。
我的顶头上司。
一个不苟言笑、冷面冷心的冷酷男人。同时也是我大学时期的学长、社团的部长,以及温朝的头号追求者——
就凭这点我就有理由怀疑沈修文是个gay。
如此的重重身份叠加起来,似乎已经在我面前叠出了一条通向套近乎走后门的光明大道。
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光明大道——
而是一条悲催小路。
因为学长是只会冷着脸对我说「不合格」「回去重做」的部长;追求者是会和追求对象激情互殴的追求者。
一言难尽。
4.
如果人有反义词的话,那我的反义词就一定是温朝。
她喜动我喜静,她似火我似水,她喜女我喜男,她喜冒险我喜守旧……
说来也是孽缘,这样有着天壤之别的我们,竟然会被扔在同一个垃圾桶旁边。
然后又被同一个孤儿院院长捡回去,在同一个摇篮里吃奶嘴,在同一个房间里睡觉,在同一所学校里学习,现在又在同一个城市里工作。
我想上帝一定不知道「水火不容」四个字怎么写。
我们明明是天生的敌人,却被命运女神闹着玩似的硬牵扯到了一起。
我相信冥冥中连接我们的一定不是什么缘分红线——而是大钢丝。
不然在我们俩这么多年的共同努力下,它不可能不断开——因为从看到彼此的第一眼起,我们就深深讨厌上了对方。
还在摇篮里时我们就试图抢走彼此的奶瓶好饿死对方;上学后我俩的相处模式更是能动手绝不哔哔,能往死里打绝不留一口气;直到长大些了,我们才放弃了这种原始人类的粗暴沟通方式。
其实就是我打不过她了。
淦。
可我们生在一起,长在一起,我们是这荒凉世上最懂对方的人。
温朝一开口我就知道她要骂什么,我一抬眸温朝就知道我在想什么鬼心思。
我们针锋相对,却又天生互补。
我们天生互补,却又针锋相对。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我们恨不得永远远离彼此,却又根本离不开彼此。
想想我们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5.
「嗡嗡。」
躺尸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我拿过来一看,却是温朝的微信。
朝朝收钱:对了,看上你的那个盲人叫什么?
柳下汇钱:……?
柳下汇钱:不知道,邮件上备注的就是「你」,也没说他是谁。
朝朝收钱:邮件?
柳下汇钱:是啊,电子邮件,是不是超浪漫,超级有感觉?
朝朝收钱:是浪漫,就像千年的僵尸从棺材里跳出来说「我爱你」一样浪漫。
柳下汇钱:……
柳下汇钱:让我看看拉黑键在哪里。
朝朝收钱:在你坟里,那邮件拍张照片给我看看。
柳下汇钱:(图片)
朝朝收钱:就这?就这?就这一句话?
柳下汇钱:还有一句话,其实这也不是他发来的第一封邮件了,前几天他还发了一封,不过那时我没怎么在意,就是这个(图片)。
朝朝收钱:「小时候的记忆总是容易和梦境混淆」。
柳下汇钱:连起来就是「小时候的记忆总是容易和梦境混淆,心中埋藏的情感终于要宣泄,我想告诉你」,这是不是很像情诗?
朝朝收钱:更像是你葬礼上的悼文,我说顾柳你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这一看就是什么诈骗陷阱好吗,你是嫌钱多想尝尝倾家荡产的滋味吗?
柳下汇钱:……我现在比较想尝尝杀人灭口的滋味。
微信那头忽地没了动静,早就习惯了温朝聊天中途随机失踪的技能,我放下手机,露出了个悲天悯人的佛家子弟笑容。
爷的青春结束了。
6.
和夜夜笙歌,白日宣淫,天天在外面喝最烈的酒、蹦最野的迪的温朝不同,我休息日只喜欢宅在家里,泡一杯枸杞,赏一盆多肉,感叹岁月静好。
这天下午,我正手上抱着电脑,嘴里吃着薯片,悠哉游哉地打发着我的休闲时光。
「叮咚!」
嗯?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舍得把自己的目光从帅气男主的脸上挪开——
新邮件?
难不成是……
期待的嘴角快要弯到太阳穴,我激动地险些打翻手上的薯片袋。
鼠标鼠标鼠标鼠标!
我毛手毛脚地抓来鼠标。
点开——
【你:
你最好的朋友会被杀死】
「啪嗒!」
鼠标应声而落。
7.
我最好的朋友……
温朝!
!!
白底黑字的电脑屏幕折射出诡异的光线。
温朝……会被杀死?
我愣住了。
虽然我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温朝明天就惨死街头——
但由于温朝的生日和我是同一天,因此吹同样的蜡烛,吃同样的生日蛋糕,许同样愿望的我俩至今还没有等到对方惨死街头。
然而当我看到这段字的时候,我的心脏还是猛地跳了一下。
我不想她死。
我不想温朝死。
——我听见我的心这样轻轻地说道。
不过这种东西怎么想都是恶作剧吧……是恶作剧吧,这一定是恶作剧啊!
我试图笑一下舒缓心情,可我僵硬的嘴角却抬不起半分。
到底是谁吃饱了撑着搞这种无聊的恶作剧?让我知道了一定叫温朝把他的头都打飞!
「哗啦——」
腿上的薯片被不小心打翻,凌凌乱乱地撒了一地。
如此细微的响动却叫我浑身一震,我猛地扔开电脑,连滚带爬直缩至沙发角落,仿佛电脑里有什么洪水猛兽。
不行!
我慌乱地摸出了手机。
我要打个电话给朝朝!
拨通——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朝朝她怎么不接电话?发生了什么?难道说……
「喂,大顺。」
温朝慵懒的声音终于隔着屏幕传来。
「朝朝!朝朝你还好吗?你怎么这么晚才接我电话?」
因为焦急,我的语气几乎算得上是咄咄逼人。
温朝明显愣了一下。
「……什么叫我还好吗?就算你不好了,我也好得很,老娘刚刚敷面膜呢,打我电话干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原来只是在敷面膜啊……
我舒了一口气,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未免也太过神经紧张了。
「诶……也、也没什么,人家就是想你了……所以急着想听听你的声音啦。」
我故意掐着嗓子做作地说道。
「……」
电话那头的温朝极其夸张地呕了一声后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嘟……」
扔开手机,我撒手瘫在沙发上,脑子里乱得很。
我知道朝朝这个人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不像个女孩子,但其实心思最细腻,也最容易多想——
所以这种烂事还是不要直接告诉她的好。
再说了,这不过是个无聊的恶作剧罢了……
果然是我悬疑恐怖片看多了啊,我不禁感叹道,整个人都变得这么疑神疑鬼、神经兮兮。
何况……
脑海中火花一闪,我猛地坐起来。
何况温朝她死不死管我什么事?
我紧张个毛线?
我还巴不得她早点死呢!
如果真有人杀了温朝那个狗东西,我绝对会第一个冲上去给他颁两面大锦旗——
「为民除害」
「人民卫士」
8.
「恶作剧邮件」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这事我谁都没告诉,任由它被时间的风沙逐渐埋葬。
「顾柳,半个小时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沈修文冷淡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吓得正走神的我险些直接给他来一个原地三跪九叩。
「好,好的!」
我仰头讪笑着应道,表情极其谄媚地目送沈阎王冷脸离开。
完蛋了。
我欲哭无泪。
沈修文这句话的分量丝毫不亚于高中教导主任对我说「下课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凶多吉少。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天知道这个沈阎王为什么天天盯着我,三天两头跑我办公室抓我违规偷懒——
我只不过是一个不求上进只想混日子的小科员罢了,何德何能让这么大个经理追着我给我穿小鞋?
我不配啊!
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因为温朝的缘故——沈修文对温朝爱而不得,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于是沈修文因爱生恨,恨屋及乌,连带着把我也讨厌上了。
真冤枉,我真是太窦娥了。
「叮咚!」
诶?
又有一封……
新邮件。
!!
我猛地抬起头,四下张望,只见封闭的办公室里其他同事都在埋头工作,根本没人注意我。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点开——
【你:
身边最亲近的人死去,你一定很伤心吧】
!!!
嗞啦!
金属的凳脚摩擦瓷砖发出尖锐的嘶吼,我几乎是从板凳上直接蹦了起来。
「小柳你怎么了?」
我这边闹出的动静太大,顿时引得全办公室的同事瞩目,邻桌的女同事关切地问道。
「啊……我没事……额……没事没事,哈哈哈哈……」
勉强挤出个笑容,我僵硬地朝她挥了挥手。
「哎哟,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要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说着女同事就站了起来。
下意识用身体挡住电脑,我抬起胳膊拦住了她。
「姐,我真的没事,就是……哎,你懂的,我多喝点热水就好了。」
我信口胡说道。
女同事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理解表情。
「噢,这样啊……诶,我这里还有一袋红糖,小柳你要吗?」
「嗯嗯,谢啦,爱你。」
接过红糖,我对女同事感激地笑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见状,周围看热闹的同事又纷纷把头低了回去,窸窸窣窣了一阵后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攥紧了手中的红糖袋,我拼命调整着呼吸。
这种事情,不管是真是假,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的……
我几乎是颤抖着手点开了微信。
柳下汇钱:朝朝朝朝!
柳下汇钱:朝朝朝朝!
柳下汇钱:朝朝你死了吗?!死了你就吱一声啊!
……
度秒如年。
朝朝收钱:我在你坟头蹦迪呢,吵吵什么?
看样子还活蹦乱跳的啊……
我禁锁的眉头渐渐松开。
柳下汇钱:沈阎王又叫我去他办公室了,八成是又要训我,请你务必下次下手狠一点,最好把他直接打成半身不遂。谢谢。
朝朝收钱:已阅,滚吧
柳下汇钱:……
柳下汇钱:(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喜欢哪个?算是打手费。
……
暂时没有收到回复,但我也不担心,毕竟只要是关于球鞋的消息,就算是她老板站她面前朝朝都会想办法用脚趾头回复我的。
放下手机,我只顾着盯着那个邮件出神。
身边……最亲近的人?
温朝。
只有温朝。
9.
所以谁都不可以伤害她。
10.
很多事情目前还不能完全知晓,但我现在能知道的是——
半个小时早就过去了。
我竟然放了沈阎王的鸽子。
我觉得我离失业不久了。
11.
「请进。」
我哆哆嗦嗦地推门进去。
「我错了!」
三十六计先认错再说。
沈修文抬了抬眼皮,微微皱眉道,
「坐。」
我又哆哆嗦嗦地坐下。
「喝热水吗?」
虽是在询问我的意见,但沈修文的动作已经表明了我根本不需要回答。
「谢谢经理!」
我诚惶诚恐地接过沈阎王亲手倒的热水。
这算什么?断头饭的简化版——失业水?
「最近你上班总是心不在焉,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跷着二郎腿,沈修文一手撑头,一手搭在老板椅上,肩宽腰窄,笔挺的西装穿在他身上,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斯文败类感。
然而我却无意欣赏眼前的美景——
因为我的手机还安静地窝在口袋里。
而我发出的最后一条微信……
朝朝到现在还没有回我。
12.
「沈经理!」
我忽然站了起来,每一次呼吸都是颤抖的。
「我、我忽然有些不舒服,想请假去下医院!」
沈修文的眉头皱得更深,也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来不及多解释,我直接跑出了沈修文的办公室。
1楼1楼1楼1楼!关门关门关门关门!
站在空无一人的电梯里,我大喘着气。
尽管朝朝的公司就在我公司隔壁,尽管我根本没必要跑这一趟的——我完全可以找个借口出来打电话给朝朝,可是……
【身边最亲近的人死去,你一定很伤心吧。】
呸,我才不会伤心呢,我巴不得她死了才好呢,她那个讨厌鬼,我看着就心烦……
我最讨厌她了……
我最讨厌朝朝了……
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我靠着电梯的墙壁缓缓蹲下,忍不住捂着嘴小声呜咽起来。
叮!
电梯门刚打开,我便风一样地冲出电梯,跑出大门——
这个点的大街上没有什么人,我也丝毫不顾形象地在大街上拔腿狂奔,刀割似的风在我的耳边呼呼作响。
朝朝……朝朝……
你要是敢死,我……我就弄死你!
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你都别想一个人抢先跑了!
嘭!
「啊!」
被泪水模糊住了视线,我一不小心就迎面撞上了来人,巨大的冲击感差点叫我人魂分离,我尖叫一声后跌坐在地上。
「嘶……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没看清路……」
屁股像是被摔成了八瓣,我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向那人道歉。
「没关系。」
随手擦去眼泪,我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人——
只见那人年纪不大——很有可能才十八九岁,从头到脚穿着一身玄色,还戴着黑帽子和黑口罩。
比起我这边的四仰八叉,那人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只是冷眼俯视着我,好似根本没有经历方才的撞击。
「那个……你可以拉我一把吗?我站不起来了……」
实在无法靠一己之力站起来,我只好边吸凉气边请那人帮忙。
犹豫了一会,他最终还是向我伸出了手。
好冰!
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握住的是块冰块,我被那人轻轻一把就拉了起来。
「谢谢你!」
我扶着腰向他道谢。
而那人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注视着我,那种像是被猛兽盯上的可怕感觉叫我背脊一凉。
「不用谢。」
伸手摘下一边的口罩,他笑着对我说道。
只是一眼,就叫我彻底看呆了——
少年有张极清秀漂亮的面孔,俊朗的五官再配上羞涩的笑容,好看的叫人挪不开眼睛。
我只顾愣愣地站在那儿,直到人都走了好一会儿后,我才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缓过神来。
我还记得那人笑起来时……
右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13.
「朝朝!」
我几乎是哭着扑向温朝。
「我靠!什么鬼东西……你……你怎么哭了?好好的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谁欺负你了,老娘现在就去弄死他!」
杵着个178的大个子,温朝慌得抱着我也不是,挣开我也不是。
「呜呜呜……没有人欺……呜呜……欺负我……」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两手死死地缠住温朝。
「就是…呜呜……就是……昨晚我、我做梦了……呜呜呜……我梦见你死了……你死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好叫我高兴高兴……」
温朝的身体一僵。
「……我这不是还没死嘛,告诉你岂不是叫你白高兴一场……放心,要死也是你先死,要高兴也是我高兴。」
骂骂咧咧地哄着我,温朝拿纸巾粗暴地帮我擦去眼泪,力道之大擦得我的脸火辣辣地疼,但好歹也让我止住眼泪了。
「我说大顺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扭扭捏捏,叽叽歪歪,跟个娘们似的。」
我:???
我本来就是个娘们啊!
莫名感到天大的委屈,我「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别哭了别哭了,多大个人了,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呢!」
双手生硬地捧起我的脸,温朝瞪着眼睛威胁我。
「我……」
我收到了几封奇怪的邮件,说你会被人杀死——
这话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毕竟……
要是让朝朝知道我是为这事而哭的,只怕她会当着我的面笑得背过气去。
「朝朝。」
我用力握住温朝的手。
「你只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别给我死了。」
温朝愣了片刻,忽然移开目光。
「谁会死啊。」
「神经病。」
14.
在接下来的这几天里,只要一逮着机会,我就会像条小尾巴似的黏着温朝,哪怕她骂我撵我,我就是赖着不走,吃她的零食喝她的水,还有几天我干脆就睡在温朝家里。
手握朝朝家的备用钥匙,我来去查岗很是方便。
反倒是温朝这几天被我缠得是酒也喝不成,迪也蹦不了,恨的是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昨天还在网上团购了老鼠药想毒死我。
不过没用的。
毕竟饭都是我做的,她就死了这条心吧。
只可惜我们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的老板也不是养闲人的慈善家。
我有工作拖身,朝朝更是个大忙人。因此工作日的时候我不得不放弃了我的「24小时监视」计划。
对此温朝简直是喜极而泣,欢歌悦舞,看向她老板的眼睛都在发光。
吓得温朝老板几天没敢来公司。
好在这几天一直风平浪静,那「奇怪的邮件」也再没有出现过,这多少叫我放松了许多——
在这暴风雨前的平静时刻。
15.
朝朝失踪了。
不完全意义上的失踪。
因为朝朝的老板和同事都说朝朝是有事请假了。
而朝朝在微信上却和我说她是去出差办公了。
自相矛盾。
「您还有什么事吗?」
眼前的女子挂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啊……没事了没事了,谢谢你啊。」
不接电话,微信也回复得牛头不对马嘴——
朝朝失踪了,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对朝朝的新助理道完谢,我便失魂落魄地走出朝朝的办公室。
朝朝到底去哪了?朝朝她为什么要骗我?
还是说……微信那头的人——
根本就不是朝朝。
!!!
【你最好的朋友会被杀死】
那诡异的邮件再次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不……不可能!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摇摇晃晃的身子根本站不住——
「顾柳!」
像是坠入了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我的眼前一片恍惚。
「顾柳你还好吗?」
耳边焦急的声音将我从黑暗的边缘拉回,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清了抱着我的沈修文。
「沈……」阎王。
我喃喃地喊道。
「我在,我在,顾柳你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这样方寸大乱的沈修文是我从未见到过的,眼泪当即涌了上来,我一把扯住沈修文胸前的衣服,仿佛那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朝朝……」
「朝朝她失踪了!」
16.
稍稍平复下情绪,我倒豆子似的把事情全部告诉了沈修文。
我相信沈修文的人品,也相信他的能力,何况沈修文还喜欢朝朝,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就算温朝是真的失踪了,现在不到24小时,报警也不能立案。」
放下打不通的电话,沈修文皱眉看向眼睛红红鼻子红红的我。
「那……那可怎么办啊……」
我才擦干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你先别着急,也许温朝是真有什么急事脱不开身也不好解释,而那个邮件八成也只是个恶作剧,你不要想太多。」
不似我这般没头苍蝇似的晕头转向,沈修文的头脑依旧冷静。
「我在警局有个朋友,我可以请他帮忙调一下监控,到时候一看便知道了,你……你别再哭了。」
对啊,看监控的话就什么都清楚了!
顿时松了一口气,我接过沈修文递来的纸巾,破涕为笑。
「嗯!」
17.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见到卫子一的第一眼,我脑海里便冒出这么一句话。
卫子一。
沈修文的朋友。
光荣的人民警察。同时也是一个比沈修文还冰还难以捉摸的大冰块。
光是站在他身边,我就感觉全身发冷。
我不禁又往沈修文那儿靠了靠。
没想到自带冷气的沈阎王有朝一日也会被我当成人型暖炉。
科学奇迹。
晃晃头甩掉那些杂念,我又重新把全部心思投到了监控上——
却没注意到卫子一落在我身上的探究目光。
没有绑架、没有挟持,甚至一路上都没有人和她搭过话——温朝就这样有目的地、主动地、自愿地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出了家门,拦下一辆的士,最后到达高铁站。
难以置信。
我又揉了揉眼睛。
但眼见为实。
「算我欠你一次人情。」
沈修文递给卫子一一支烟。
我知道沈修文从不抽烟,但他总是随身揣着一包烟。
「唔。」
从喉咙里随便哼出一个音节,卫子一单眼皮微抬,没骨头似的倚着墙,整个人看上去懒懒散散。
左手接过烟,卫子一又伸出右手把沈修文手里的那整包烟都拿了过去。
「两清。」
那样慵懒沙哑的声音,让人有种他正在吞云吐雾的感觉——
真是该死的迷人。
我能感觉出来,和沈修文不同,卫子一的冷是一种消极的冷、懒散的冷,像是融入骨髓的薄凉。
他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关心,只是冷眼观世人,觉得世人好笑。
真是个特别的人……我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正巧对上卫子一的目光。
!
一股寒意顿时从我脚底直蔓延上心脏。
鹰的眼睛。
「听说顾小姐和温小姐早年互投了保险,若一人意外死亡,另一人就会获得巨额补偿。」
「所以,若是温小姐真发生了什么意外,最大的受益人,就是你。」
「我说的对吗?」
「顾小姐。」
18.
我呆住了。
除了瞪大眼睛,我似乎已经丧失了所有人类的机能。
「子一。」
沈修文不满的声音算得上是严厉。
面对老友的指责,卫子一只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你的意思是,你怀疑是我想陷害朝朝?你,你,你……」
像是得了哮喘,我急促地喘着气,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这种不堪的感觉,就好像是听见有人污蔑自家的传家宝是假货。
「朝朝是我最好的朋友,也许生性多疑是您作为警察的职业病,但请您不要用您怀疑一切的思维来代入我,并这样恶意地揣测我。」
倔强地不肯叫眼泪掉下来,我仰起脸,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对卫子一说道。
「唔。」
卫子一还是那样极其讨厌地哼了一声,既不表示肯定,也不表示否认,大有一种闲来无事看我表演的意思。
「不过我还听说,近来温小姐好像产生了些经济危机,数额还不小。」
你又听说了,你又知道了。
你怎么这么能呢。
用脚趾头想我都知道这些事情肯定是沈修文告诉卫子一的。
不过没想到,沈修文表面上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竟然会是个小喇叭属性。
有点反差萌。
「刚才怀疑完我,现在又怀疑朝朝?像卫先生这样处处戴有色眼镜看人,整天阴谋论,人心险恶论的人,活得一定很累吧。」
我冷声嘲讽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是要多谢您先前的帮助,告辞。」
说罢,我转身就走。
亏我之前还觉得他是个特别的人,现在看来——
他就是个特别神经病的人!
19.
嘲讽也嘲了,帅气也帅了,后知后觉的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当着上司的面怼了上司的朋友。
四舍五入就是我怼了我的顶头上司。
我申请低保指日可待。
好在沈修文虽然平时待我严苛,但终究不是个不通人情的人,追出来安慰我几句类似于「子一他就是这个性子」「他没有恶意」的话后,给我批假的沈修文还亲自开车送我回家。
真•中国好上司。
我不禁感动地问沈修文这算不算带薪休假,然后就被沈修文黑着脸赶下了车。
走出去好一段路,我回头见沈修文的车还停在原地,远远地守护着我——
直叫人怦然心动的绅士和贴心举动。
正当我小鹿乱撞,怀疑沈修文这个渣男是不是暗恋我想脚踏两只船的时候,我就看见车旁转出个穿着荧光警服的警察——
正在贴罚单。
我:「……」
得。
20.
所以朝朝没有失踪,只是有事瞒着我。
打去的电话依旧被无理由地挂断,朝朝微信上的借口和谎言是那么拙劣明显。
输入框里的质问和骂街打出来又被我删掉,退出微信,我望着手机的壁纸出神。
朝朝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虽然是最讨厌彼此的最好朋友,但至少也是朋友——
而朋友之间不就应该相互信任,相互帮助的吗?
这样瞎想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在客厅踱来踱去的我还是决定去温朝的公司一趟。
去问问朝朝的同事她为什么忽然换了助理,或者去追问下新助理朝朝最近有什么反常的表现,还有朝朝经济危机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总之,做点什么总比干坐着要好。
21.
我又请假了。
我相信沈修文一定深刻感受到了我立志将他打造成慈善家的热情。
但我实在是没办法去上班。
坐在卧室的床上,我开着本打算用来办公的电脑,心思却完全不在工作上。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就像带刺的藤蔓,无形中将我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束缚起来,叫我除了呼吸根本无心关注别的事情。
我和温朝当年确实给对方投了保险——这事但凡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不过我们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伟大的友谊……
而是盼着对方哪天惊喜暴毙了,自己就能一举成为富婆,过上潇洒人生。
所以如果那些邮件不是恶作剧,所以万一朝朝哪天真的被人杀死了,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我就是凶手。
因为我是最大的受益者。
到时候就算有证据,就算警察和侦探认定我不是凶手,那也证明不了我的清白——我在他人心中口中的清白。
而我最怕的就是这些,我最看重面子和名声,我最怕闲言碎语。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把这件事搞清楚,无论如何温朝都不能死!
才不是因为我舍不得她死呢!
「叮咚!」
清脆悦耳的提示音再度响起。
冷不丁激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阴魂不散。
脑海中忽然冒出的四个字更是叫我顿时遍体生寒。
点开——
【你:
后知后觉的命运,你会想改变吗?】
我不禁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次至少不再是什么叫人心惊肉跳的话了。
不过……「后知后觉的命运」……
这是什么意思?
改变命运?
我不解地皱起眉,是说我想改变朝朝的命运吗?
对了,前几句又是什么来着?
跳下床,我麻溜地拿来笔和纸,重新翻出前几封邮件,趴在床上一条条抄录分析起来——
【小时候的记忆总是容易和梦境混淆,心中埋藏……】
难道说那个人小时候就认识我和朝朝了?也就说他也是个孤儿?
【的情感终于要宣泄,我想悄悄告诉你,你最好……】
这个人真喜欢故作玄虚欸,说话就说话还故意搞得高深莫测的样子……
切,假正经。
边奋笔疾书,我边嗤之以鼻地想着。
【的朋友会被杀死,身边最亲……】
现在想想,让温朝这个家伙占了我「最好朋友」的位子……我心里还真是老大不痛快。
【近的人死去,你一定很伤心吧,后知后觉……】
不会伤心的,我只怕我会忍不住在她的葬礼上直接猪笑出声。
【的命运,你会想改变吗?】
「呼……」
大功告成。
我直起身子,欣赏着自己美丽的字迹。
等等……
低头望着床上的黑字白纸,我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也许……也许这些话不是连起来读,连起来理解的?也许它还有别的解读方式——
藏头诗。
心脏怦怦直跳,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拿手指抵着白纸一个字一个字按顺序看下去——
【小时候的记忆总是容易和梦境混淆】
【心中埋藏的情感终于要宣泄,我想悄悄告诉你】
【你最好的朋友会被杀死】
【身边最亲近的人死去,你一定很伤心吧】
【后知后觉的命运,你会想改变吗】
小心你身后
!!!
呼吸和心脏在这一刻同时停止,我颤抖着扭过身去,只见——
温朝正站在门口。
死死地盯着我。
22.
这一刻说不吓人都是假的。
仿佛是深夜窝在单薄的被子里看惊悚电影时,忽然听见了经久不息的敲门声,我顿时汗毛倒立、手脚冰凉。
「朝,朝朝……」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捆绑住我的全身,限制了我所有的行动能力,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牙齿上下打架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跟看到鬼似的。」
缓慢而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温朝的语气倒还是那样的熟悉而讨厌,这多少叫我感到安心了一些——
虽然那边面色惨白、披头散发的温朝看起来的确像一个女鬼。
「你个婆娘还知道回来啊。」
强咽下跳到嗓子眼的心脏,我僵直着身体,刻意的声调像极了独守空房的怨妇。
「没办法,都是工作。」
温朝拖着脚步走到床边,直挺挺地往床上一倒,埋在被子里的声音闷闷的,像极了出轨回来随口打发原配的渣男。
不着痕迹地将摊在床上的白纸藏到身后,我又顺手合上电脑。
也不知道朝朝看见没……
「对了,我的纪念品呢?」
难以忍受这样安静到诡异的氛围,我只好没话找话。
虽然温朝她确实每逢出差就会给我带纪念品回来……
反正都很丑很便宜就对了。
「朝朝?」
许久听不见回应,我低头望向身边呼吸平稳的温朝,伸出推她的手停在了半空。
睡着了?有这么累吗……
感到既无奈又好笑,我不禁叹了一口气,连带着之前惊吓也一同呼了出来,只留下个轻松放空的身躯。
我真是自己吓自己。
担心温朝就这样睡着会着凉,我下床蹑手蹑脚地抱来小毯子想给她盖一下肚子,结果刚俯下身,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便悠悠地钻入我的鼻腔。
不是香水味……
盖被子的动作一顿,我又凑近温朝仔细嗅了嗅。
总感觉这味道在哪里闻到过……
啊,我想起来了,那是——
消毒水的味道。
23.
所以,那个匿名邮件其实是个隐晦的警示,是想提醒我什么……
【小心你身后】
我回头就看见了身后的温朝。
这说明了什么?
这……
什么都说明不了——
太巧了。
巧到只有完全的巧合才能解释。
就算那人在温朝家装了摄像头,就算那人能支配温朝的行动,他也不可能如此确切地预测到我领悟出藏头诗和回头看的时间。
万一我是在路上顿悟出来然后回头看到了一个路人,难道我还要听邮件上的话去小心防备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吗?
搞笑。
所以到头来这不过只是个高级点的恶作剧罢了。
再者,如果邮件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小心你身后」,那么之前「你最好的朋友会被杀死」的话就都是假的了吧……
温朝不会被人杀死。
我心里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但不管怎么说,那人的恶整目的也的确达到了——
我确实有被那个藏头诗给吓到,再加上温朝恰到好处的「友情配合」,导致我好长一段时间对温朝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见到她就绕道走不说,连微信上的交流也大幅度减少了。
真的是如避鬼神。
虽然我一向遵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之」的原则,但我同样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没去过多追究罪魁祸首,我只希望那人能就此罢手,淡出我的正常生活。
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那日温朝「出差」回来后,整个人都被一种萎靡不振的气质所笼罩,说话做事都无精打采,更是连着几天没去上班了。
想来温朝的老板也很快就能在温朝的帮助下成为冉冉升起的新兴慈善家了。
我欣慰地想着。
我使劲躲着温朝,温朝也没心情搭理我——有误会、没解释,各干各的,渐行渐远。
作为当事人的我俩倒没什么感觉,毕竟这么多年下来吵架冷战都是家常便饭,可吃瓜的旁观者们却纷纷坐不住了——
毕竟在他们眼中,我和温朝可是最好的朋友,是相爱相杀的神仙眷侣。
先是我办公室里的同事,接着是隔壁办公室的同事,再后来就是温朝的同事,最后就连沈修文也亲自来找我谈话了。
而他们的话无非也就是些什么「你们俩最近怎么了?吵架了?闹别扭了?」「朋友之间有误会说开来就好了啊。」「这年头有个知心朋友不容易,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都是废话。
我面上笑着点头一一应道。
真是多管闲事。
我面上依旧笑着点头一一应道。
24.
时间终能解决一切问题,我的心理阴影逐渐褪去,温朝也渐渐恢复了常态,而我们相处时都只字不提之前的事——
对啊,我们最懂对方,我们向来默契。
眼看着我和温朝的关系日渐缓和,各路说客便也负手离场,自觉深藏功与名,所有人都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而平凡地继续下去。
可就在这时,我又收到了新邮件——
【你:
有的事情一旦发生,就无可逆转。】
哗啦——
滚烫的咖啡洒了我一身,我拿着空杯子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
「哎呀,咖啡怎么翻了!小柳你烫伤没有……小柳?小柳你怎么了?」
邻桌的女同事连忙过来,握着我的肩膀轻轻摇晃着盯着电脑一脸惊恐的我。
啪!
手一松,咖啡杯也被摔得粉碎。
「又来了……」
「什么?什么又来了?」
脸色很是难看,我一把抓住了女同事的手。
「他……他又来了!」
25.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邮件的事情。
自带小喇叭属性的沈修文硬忍到现在没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就这样被我边哭边嚎边说得一干二净。
我想他现在一定憋屈到想吐血。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前段时间收到过一些奇怪的邮件,知道了那些邮件表面上是在恐吓我,说会杀死我最好的朋友,其实却是个藏头诗,而他的真实意图至今不明。
所有人都知道我那天回头看见了温朝,也知道了我那时反常的缘故。
所有人都知道了。
除了温朝。
而邮件还在继续。
26.
【人的生命真是脆弱啊。】
27.
【要是一同死去就好了。】
28.
【杀掉所有人。】
29.
【你也不例外。】
30.
!!!
好冷。
我真的好冷。
那种从心底最深处生根发芽的冷。
原来真正应该担惊受怕的人是我,还是我。
原来会被杀的人是我,而不是温朝。
有人要杀我。
有人要杀温朝最好的朋友。
安慰、担忧、劝解、出主意、打抱不平……立刻报警、买防身武器、请假不要出门、雇保镖……
嘈杂的声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每个字符都被七嘴八舌搅得稀烂,我看着同事们的嘴一张一合,像是无数扇大门在我面前张张合合——
谁也不知道那些门后面会是什么。
「对了,你们说……这会不会是温朝……」
会不会是温朝做的。
会不会是温朝想要杀死我。
为了那笔巨额赔偿。
像是碰到了什么开关,办公室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死寂。
好似有什么在发酵。
「啊,我,我就随便说说……你们可别当真啊!」
让气氛顿时冷场的女同事连忙补充解释道。
可那到底是「随便说说」还是「有理有据」,大家都心知肚明——
……
「听说顾小姐和温小姐互投了保险,若一人意外死亡,另一人就会获得巨额补偿——」
……
「不过我还听说,近来温小姐好像产生了些经济危机,数额还不小。」
……
卫子一的话在我脑海里再次回响。
巨额补偿?
经济危机?
那本是很普通、很正常的两个词,可将他们放到一起时——
……
「刚才怀疑完我,现在又怀疑朝朝?像卫先生这样处处戴有色眼镜看人,整天阴谋论、人心险恶论的人,活得一定很累吧。」
……
却能孕育出无数象征着人心的血色罂粟。
31.
我最好的朋友想要杀死我。
32.
所有人都知道了。
33.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
在前往机场的路上,我被人打昏了。
「唔……」
后脑勺传来的痛感狠命地撕扯着我每一根神经,我想尖叫呻吟,我想蜷缩身体,可被捆住手脚、封住嘴巴的我只能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望向身边昏迷不醒的温朝,以及这陌生阴森的环境——
我们正处在一所废旧工厂的角落。
我和温朝都被人暗算了。
「唔唔!唔唔!」
我使劲扭动身体,努力发出声响想唤醒温朝,可温朝依旧闭着眼,没有一点反应。
「醒了?」
暗处忽然转出一个人来,戴着夸张的小丑面具,低低的声音里还有些愉悦的笑意。
只见眼前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衣服,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只是简单的黑、罪恶的黑,好似他正站在黑沉沉的深渊,又好似他就是一隅无尽绝望的暗色。
「唔唔唔唔唔唔唔!」
我拼命地摇着头,用含泪的眼睛苦苦哀求他——
因为他手上,正握着一把枪。
杀人灭口。
蹲在我面前,那人粗暴地撕开我嘴上的胶带。
「说吧。」
「求,求求你不要杀了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被影视剧说烂了的台词如今被我念在嘴里,当真像块被嚼过千百遍的口香糖——乏味而毫无作用。
但惊吓过度的我现在也只能想到这么一句话了。
我不关心他怎么会有枪,也无心去想他绑架我和朝朝的目的是什么。
我只想活,很好地活。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那人显然不想和我多废话,语气很是平淡,像是觉得无趣,他举起枪,将黑漆漆的枪口指向了——
温朝。
「砰!」
34.
「顾柳……」
我盯着温朝那双无比清醒而意外慌乱的眼睛,而温朝只是盯着我肩膀上的血窟窿——
她没想到我会替她挡枪,而我没想到她竟然是在装睡。
「你怎么……算了,都是我欠你的。」
疼得面目扭曲,我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嘶……其实五岁那年……你最喜欢的那盒曲奇是被我偷吃的……嘶……今天这一枪就算是还你的了……」
温朝愣了片刻,陷入回忆般地眨了眨眼睛。
「顾柳你……你有病啊!那盒曲奇本来就过期了!我知道是你偷吃的才故意生气吓吓你的……」
我呆住了。
并不是因为终于得知了当年腹泻不止的真实原因,而是因为我面前的温朝——
她哭了。
从懂事起,我就再也没见过温朝哭。
小时候的温朝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假小子,长大了的温朝是顶天立地的女强人。
她从来不哭,她说眼泪是懦弱退缩的借口。
可是她现在哭了。
为了我。
我忽然觉得很心酸,又很满足。
「朝朝……」
我小声唤她,用我这辈子对她最温柔的语气。
「我的银行卡在衣柜最里面……密码是我们孤儿院的成立日期……还有我的那盆多肉……记得帮我照顾好它……」
「很抱歉我这辈子都讨厌你……很抱歉我这辈子在和你对着干……但是能遇见你……我还是觉得很幸运……我……」
「顾柳你给我闭嘴!」
温朝哭吼着打断了我的话,那咬牙切齿、满脸泪痕的模样像是恨极了我,又像是怨极了我。
「你只是肩膀中弹了,又不是要死了!老娘告诉你你的那盆多肉我是碰都不会碰的,所以……所以你最好别给我死了!」
温朝忽然扭头看向蹲在一边撑着头看戏的那人。
「喂,刀疤脸!这单子我取消了,钱我也不要了,你走吧。」
单子?钱?
我吸凉气的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望向温朝。
「……什,什么意思?」
温朝躲闪着我的目光。
「顾柳……」
「我得了癌症。」
!?
「原本只是早期,通过药物治疗还是有治愈的机会的。」
「可是那天我去复查的时候,医生告诉我……」
温朝停了下来,垂下眼眸,像是绝望得无法继续说下去。
「告诉我……我的病情忽然转危……哪怕接受治疗也只能是多撑一段时间……」
「可我还这么年轻……可我还不想死……」
「哪怕只能苟活,我也想多看几眼这个世界,哪怕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抛弃我了……」
「我只想活,很好地活。」
「但先前昂贵的治疗费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我没有办法再负担我活着的费用了……」
「所以……所以你就想到,通过聘请杀手,制造出我俩都被绑架,最后我意外死亡的假象来获取那笔巨额补偿?」
虽然很残忍,但我还是替温朝说出了她难以启齿的话。
「是……」
温朝的声音哑得很,她忽然抬眸看向我。
「若换作你,你也会这么做的不是吗?」
「毕竟——」
「我们是最讨厌对方的最好朋友啊。」
我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温朝,然后——
释怀一笑。
是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们是每时每刻都讨厌对方,每时每刻都想弄死对方的最好朋友。
命运女神硬将我们牵扯到了一起,不就是想看我们今生今世都相互折磨吗?
「但我现在后悔了,你要是死了,我以后找谁去吵嘴打架?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有些自嘲地苦笑了一声,温朝又恢复了她往日讨人厌的语调。
「所以就在刚才,我又决定了,我不要你死——我要用我剩下来的全部时间,惹你生气、惹你更讨厌我,叫你这辈子都忘不掉我,叫你余生都在讨厌我。」
「顾柳你说,好不好?」
「……」
这辈子都忘不掉她吗……
「好。」
我和温朝相视一笑。
一如初见。
【Theuoededig】
35.
「结束了吗?」
蹲在一旁的那人站了起来。
「你怎么还在这?警察一会就会来了,我的钱已经打到了你的账上,你现在可以走了。」
温朝皱起眉,警惕地瞪着那人。
「我没有收到你的钱,也不需要你的钱。」
这么说着,那人就摘下了他脸上的小丑面具,露出了那个熟悉的小酒窝。
!!
「你,你不是刀疤脸?!」
看清了眼前的人,温朝拔高的声调里满是惊诧。
他显然不是刀疤脸——
因为他正是那天我撞倒的少年。
「嗯,我不是。」
乖巧地应道,少年略显青涩的清秀面容与狰狞的小丑面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极强的视觉冲击直撞人眼球。
「你是谁?刀疤脸呢?你要干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接连抛出几个问题试图拖延时间,温朝的声音还算镇定,我甚至还能感受到温朝在背后拿刀片割绳索的细小动作。
「我是尤昌,刀疤脸死了,我要杀了你,因为你是恶人——而我,专杀恶人。」
尤昌脸颊上的小酒窝愈深。
闻言温朝的动作一顿,我也不禁瞪大眼睛看向那边的尤昌——
这也……太乖了。
乖到有些恐怖。
他其实根本没必要回答温朝的问题的。
「我是恶人?我怎么就是恶人了!」
我相信若不是被绳索限制了行动,温朝此刻定会冲过去一把拽住尤昌的领子。
「你背叛了你的朋友,你想通过杀死她来延长你自己的性命——自私、背叛、欺骗,这些都是恶。」
尤昌说得很认真,甚至给人一种他下一秒就会扳着手指头数的较真感觉。
「我……」
温朝被噎住了——尤昌说的都是事实。
可他究竟不懂我和温朝之间的羁绊和孽缘。
我想说些什么,想解释些什么,可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组织不起来。
因为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和温朝的感情和关系——
我们讨厌彼此,可我们从出生就相伴对方;我们看不惯彼此,可这世上也只有我们才最懂对方;我们时常相互算计、相互陷害,可我们又总是相互保护、相互慰藉;我们本应该成为彼此天大的仇人,可最终却做了对方最好的朋友……
真的很矛盾,真的说不清。
这种感觉,大概……只有灵魂才能感悟吧。
「尤先生……」
我试着措了措辞。
「其实这也不算是『背叛』……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就是这个样子的……额……也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闭嘴。」
收敛了笑意,沉下脸来的少年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吓得顿时噤声。
「我的弹匣里一共只有两枚子弹,现在一枚在你的肩膀里。」
「那么还有一枚——」
「我该给谁?」
36.
混乱、枪声、尖叫、血液……
也许我们不该这样狗血琼瑶的,也许我们应该直截了当点,叫尤昌一枪崩了我们一个的,也许挡枪的把戏永远不会过时的。
……
所以谁都不可以伤害她。
……
谁都不可以伤害温朝。
除非是她自己。
「好心」割开我的绳索后,尤昌转身就走,只留下胸膛中弹奄奄一息的温朝和表情呆滞的我。
躺在我的怀里,温朝伸手死死地攥住我的右手,用着她最后的力气——
那样大的力道,仿佛是在舍不得,舍不得就这么离开这个不爱她的世界;又仿佛是在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为我而死,想反悔把我也一同扯到地狱里去。
可终究是徒劳。
被温朝握住的右手生疼,直疼到了心里。
「喂,你到底有多讨厌我?」
无力耷拉的左胳膊搂不住温朝,我故作不在乎地咧嘴笑问她道,可笑着笑着,那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有多讨厌?」
似乎是回想起什么,温朝的嘴角吃力地勾起一个弧度。
「我讨厌你。」
「讨厌到我这辈子讨厌你……下辈子讨厌你……八辈子都讨厌你……」
失去生机的鲜红血液浸透了她的衣服,温朝说得很慢很轻,每说一句话后还要痛苦地喘好一会儿。
「我生生世世都讨厌你……只要看见你的脸……只要听见你的声音……我就会想……」
「我真是太讨厌你了……」
「所以我绝对……不要……松开……你的手……」
可她的手——
还是松开了。
在这一辈子。
「我也是。」
而我的回答。
也只能下辈子说给她听了。
【Faleedig】
37.
「喂,小子。」
「还是和之前说好的一样。」
推开腿上冰冷的尸体,脸上未干的泪水被风吹得生疼,我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向深渊般的暗处——
「钱到手了五五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