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右睡得并不踏实。
许是傍晚时想的东西太多,他又梦见了儿时的事,此起彼伏的声音潮水似的涌上来,不停撕扯着心脏,身后大火连天,无处安身,他只能顶着刺骨的寒风在长夜里没命地往前跑。
不知过去多久,画面一转,他看见师父被剑客一剑穿Xiong,鲜血淌了一地,师兄向他跑来,抓着他的双肩不停地叫他。
他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一动不动。
我只有你了,他想,我就只有你了。
闻人恒仍在喊他:“阿右,阿右醒醒**”
叶右猛地睁开眼。
闻人恒捏着他的下巴:“做噩梦了?”
叶右缓了一口气,_gan觉浸在寒冬中的三魂七魄一点点归了窍,目光清明起来,他向师兄的怀里一靠,“嗯”了一声。闻人恒擦掉他额头的细汗,询问他做了什么梦。叶右不想提,说道:“没什么。”
闻人恒见这人盯着自己的脖子看,伸手抱好他:“别看了,再抹一天药就下去了。”
叶右沉默。
闻人恒道:“还在不高兴?”
叶右道:“没有。”
闻人恒不戳破他,告诉他再睡一会儿。叶右没有睡意,只闭上眼靠着他。闻人恒垂眼看着师弟,凑过去在他的额角亲了一下。
他其实心里清楚。
自听说魔头出现的那一刻起,师弟就想杀人,后来师弟提议主动去找魔头,估计也是在盘算着手刃仇家,昨晚若不是他拦着,师弟很可能已经冲过去了。
他支持师弟报仇,但魔头经过二十年的钻研,武功怕是更上一层楼,师弟虽然练了江湖第一的《追成散》,可对上魔头会如何谁也说不好。所以与其仓促冒险,他更倾向准备妥当了再下手。
“我知道你想杀他,”他低声道,“都到这一步了,不差多等几天。”
叶右又“嗯”了声,怕师兄继续安慰他,多加了一句:“我知道,我不是为这个。”
闻人恒道:“那是为了什么?”
叶右睁眼看看他,没回答。
他是不想师兄再跟着他犯险,尤其已证实魔头还活着,接下来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搞得他现在特别想把师兄绑了关起来,等事情结束再放人。
他虽然没说,但闻人恒却读懂了他的眼神,简直要气笑了,翻身压住他:“你想都别想,最好把多余的念头给我掐了。”
叶右无奈。
二人都不想再睡,便在_On the bed_腻了一阵。
闻人恒按着师弟吃了不少豆腐,顺便撩了撩,直到确定他没心思再想别的,这才勉为其难地放过他——因为天色终于亮了。
这一晚,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睡好。
前辈们更是早早就起了。他们坐在饭厅,一时都没有开口,沉重的气氛有如实质般地压下来,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
丁喜来只停留数息就溜了,决定等开饭了再Jin_qu。
他找地方一坐,想起了昨晚的事。
昨晚晓公子和闻人恒他们回来后,晓公子由于与魔头周旋而伤了神,率先回_F_休息去了。闻人恒则留下来,对他们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包括黑子的身份,以及白子要与他们约定一个时间地点要回人质。
丁喜来忍不住_gan慨:“没想到晓公子竟然是黑子,厉害A!”
任少天和卫晋在他身后默然无语。
如今魔头没死,魏庄主还很可能是白子,黑子的身份反倒是眼下最不要紧的事了,也就少爷会在意一下。
丁喜来不知他们的想法,默默将整件事溜了一遍,想起这个局设了好几年,顿时对晓公子更加佩_fu,也清楚这样的人估计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沉痛了:“少天A**”
任少天被他这语气弄得微微一惊:“怎么了少爷?”
丁喜来想安慰他几句,但又怕惹他伤心,毕竟晓公子只有一个,还已经有主了,少天注定要痛苦一阵,自己何必挑明呢,于是只能道:“没什么,我就是喊喊你。”
任少天看着少爷这悲悯的模样,立刻决定不问了。
丁喜来伸爪子拍拍他的胳膊,长叹一声:“唉。”
任少天:“**”
卫晋:“**”
闻人恒拉着师弟过来时就见他们三个人相对而站,气氛略有些诡异,便问了一句:“你们在干什么?”
“没事,就是随便聊聊**”丁喜来说着迅速意识到一件事,问道,“等等,小钟怎么样了?他在你们手里吧?”
几人:“**”
你是现在才反应过来么?
“你你你**”丁喜来下意识想扑过去抓着闻人恒的_yi襟问问小钟的事,但对上他这张温和的脸,顿时就怂了。
“放心,你朋友很好。”闻人恒道,带着师弟进了饭厅。
此刻还没开饭,但前辈们均已到齐,见状看了看他们,面上非常平静,对他们是黑子的身份完全不在意,因为如今有更棘手的事压在身上。
一是魔头,二就是若魏庄主真的是白子,丰贤庄的地位绝对要完,保持了二十多年的江湖平衡也会被打破,谁也说不清这是好是坏。
寨主和谢均明等人这时也进了门,抬头便见他们个个眉头紧锁,只有少数几人的表情依旧,整个饭厅凝重得像是在办丧礼。寨主问道:“各位**吃饭么?”
几人抬头看他。
寨主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与他们对视。
“**”几人立即别过头,不忍直视。
慈元方丈双手He十,代表众人做了回答。寨主这才满意,吩咐人上饭,饭菜依然是从两个锅里出来的,同色不同味。
寨主客气道:“诸位请。”
前辈们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拿起了筷子。
饭厅一时很静,片刻后,葛帮主第一个受不了了。
他把筷子一放,忍不住道:“我还是不太信魏庄主是白子,你们想想丰贤庄在江湖的地位,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我说句不好听的,哪怕他是想对丁阁主不利,直接让魔头下手便是,何必自己沾一身腥?”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看向晓公子和闻人恒。
叶右没开口,低头慢条斯理地吃东西。
闻人恒道:“该说的,我昨晚都说过了,当初那侠客临死前给我师弟的纸条上确实写着魏庄主是山庄的主人。”
玄阳掌门道:“若其中另有隐情,导致那侠客拿的是假消息呢?”
闻人恒反问:“那魏庄主为何不解释?”
玄阳掌门一怔:“这**”
闻人恒道:“或者掌门的意思是咱们当中还有一颗白子,他与魏庄主是同伙,而魏庄主为了护住他,宁愿自己承担所有的事?”
这简直比魏庄主是白子还糟糕!
众人立刻沉默了。
葛帮主看向丁阁主,问道:“丁阁主有什么看法?”
丁阁主自从昨天与魏庄主交过手后,脸色便一直很冷,说道:“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抓住他问清楚。”
葛帮主叹气道:“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先吃饭吧。”
几人便心情沉重地吃了一顿早饭,然后继续议事,很快跳到目前的问题上,都在想那天魔头会不会也跟去,尤其碰面的地点由对方来选,若白子提前作好了布置,他们的处境将会非常被动。
葛帮主道:“这怎么办?晓公子有主意么?”
叶右摇头:“只能先等等他们的消息。”
闻人恒补充道:“要么咱们可以把事情闹大,白子能用的人应该已经不多了,那天白道的人多一些会很有利。”
这倒是个办法。
众人点点头,听见有人询问要不要换个地方,不由得一愣:“换地方?”
“嗯,这里有点偏,干什么都不方便,再说咱们本来是要去五蕴城的,那里也有咱们派去打探消息的一批人,刚好和他们会He,”那位帮主看着外面,“何况也不好总在水寨叨扰**”
众人注意到他自始至终都盯着门口,便也看了一眼,只见芳龄三十却如同十六的沉虹寨寨主站在那儿,手里不知何时被塞了条暖黄的小裙子,正咬着zhui唇,眼角挂泪,凄楚地对他面前的谢均明和梅长老装可怜,显然某两个人是想让他穿裙子。
几位前辈转回视线,异口同声道:“咱们去五蕴城。”
离黑道这些糟心的货越远越好!
寨主最终还是屈_fu在了谢均明和梅长老的*-威之下,穿着小裙子,梳着可爱的双髻,捏着裙摆一路跟着前辈们出来了。
几位前辈狠狠闭了闭眼。
其中一人回过头,客气道:“寨主不用送了,外面风大,快回去吧。”
寨主道:“我不回,我要跟着你们一起去五蕴城,不然这裙子白穿了。”
那帮主问:“**和裙子有什么关系?”
寨主道:“我哥说我如果穿裙子给他看,他就让我跟着。”
“**”那帮主立刻闭zhui,快走几步跟上方丈他们,准备尽快赶到他们先前停马车的地方,彻底来一个眼不见为净。
叶右看得好笑,勾了勾zhui角,缓步跟着师兄向前走,这是突然扫见路边有几个村民烧纸,便多看了一眼。
闻人恒也看见了,说道:“到寒_yi节了。”
叶右微怔,轻声道:“是么。”
闻人恒握住他的手:“你要去么?”
叶右知道他是指哪里,沉默一下道:“去吧。”
闻人恒握紧他:“我陪你。”83
第一百零一章 魏庄主虽已离开,但“苍穹”还在水寨。
他们得知魏庄主的事之后全都不可置信,茫然地站着,_gan觉同伴被杀的痛、混着猝不及防的背叛和前途未知的渺茫一起侵袭了过来。
在江湖上,“苍穹”和“月影”的地位是相当的。
丰贤庄、灵剑阁,两大势力相互制衡的这二三十年里几乎把白道分割成了两半,不少侠客都习惯x地站个队,偶尔讨论两句也会有倾向地分一个亲疏远近,以盟主为首中立势力则最弱,直到近几年才渐渐好转。
作为两大势力里j锐之中的j锐,“苍穹”和“月影”自成立起便备受瞩目,其队长的地位在外面和一些中流的帮主都差不多,因此不少侠客甚至是一些世家子弟都想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除去能得到别人的Yan羡外,更多的是因为只要发生江湖大事,“苍穹”和“月影”永远是顶在最前方的,如战神般维护着江湖的和平。
惩恶扬善,匡扶正义,名利双收,有一群生死与共的兄弟,兴许还能结识几个红颜知己,侠客们一生所求也莫过如此。
所以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了一种信仰。
可如今“苍穹”的信仰将要成为笑话。
他们睁着发红的眼,怎么都不愿意相信是真的,一少部分人甚至想掉头离开,但这时队长开了口:“自入‘苍穹’的那天起,我这一生便都是丰贤庄的人。”
队员看向他:“队长**”
“哪怕庄主真有问题,丰贤庄还在,‘苍穹’也还在,”队长沉声道,“何况不到最后一刻,不能妄加评判,是非曲折总要查清楚,‘苍穹’的人什么时候连这点魄力都没有了?”
队员j神大振,齐声喝道:“是!”
一句话,他们便留了下来。
这些年丰贤庄和灵剑阁不对付,他们看丁阁主很不顺眼,而闻人恒和晓公子与他们庄主之间的关系太微妙,也不成,于是队长最后找上了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对这二人说要继续跟着大家,虽说庄主不在,但丰贤庄还在。
——丰贤庄还在。
依丰贤庄的实力,确实有底气说这样一句话。
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明白他是想查清这事,即便担心里面兴许有nei应,他们也没什么理由轰人家,便同意了。
“苍穹”的人于是跟着他们到达停放马车的地方,如往常那般跟上队伍,整齐而肃穆。
叶右上车前看了一眼,语气里混着一点点赞赏和少许意义不明的味道:“到底是这么多年的大帮派,果然不一样。”
闻人恒道:“嗯,若魏江越以后能撑起来,魏家应该倒不了。”
叶右应了声,语气很平淡。
闻人恒看着他:“等事情结束后,你还有什么想法?”
叶右道:“师兄觉得我会如何?”
闻人恒shenshen地看他一眼:“我还是那句话,你想干什么我都陪着你,只要你觉得开心就行。”
叶右沉默一会儿,轻声道:“刚回来的那两年我是真的恨,我的族人被他们屠杀殆尽,很多连全尸都没能保住,但他们一家人却和乐融融的,你说凭什么呢?那时候我真想设点tao,把他们全家一个个地都宰干净。”
闻人恒无言把人抱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叶右闭眼靠着他,下意识想再说点什么,这时只听脚步声响起,便挣开他的怀抱坐好。
下一刻,谢均明挑开车帘,带着百里长老大咧咧地迈了上来。
闻人恒颇为温和地望向手下,想问他为何不快点驾车走人,偏要让这货找到机会进来。
“**”刀疤男坐在车外,万分无辜地和门主对视。
谢宫主是什么人A?他铁了心想上来,自己就是把马车架得飞起来也不管用。
闻人恒便收回目光,不太爽地看着某人。
叶右也看着谢均明,笑着挑眉:“怎么不陪你弟了?”
谢均明打量他,隐约觉得这人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但叶右这些年已经习惯将痛苦掩盖,对控制情绪也练得如火纯青,半点破绽都没露。谢均明只能收起打量,说道:“他总是泫然yu泣地看着我,好像我抛弃过他似的,我这不是怕宝贝吃味么?”
他说罢瞅着百里长老:“宝贝,你吃味么?”
百里长老想也不想道:“吃。”
谢均明对叶右摊手:“你看吧。”
叶右扫一眼手下。
百里长老沉痛地别过头不与教主对视。
他也不想的,但寨主镇不住谢均明这祸害,只能教主来,他这不是想图个清净么?
闻人恒不想搭理他们,对手下道:“走吧,到下一个小县把他们放下。”
谢均明敏锐地听出问题:“你们又要去哪儿?”
叶右道:“有点事要办。”
谢均明道:“哦,不能跟?”
叶右含笑望着他。
谢均明便耸耸肩,放弃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下午便到了距离晚萍堰不远的小县里。
闻人恒找到几位前辈,告诉他们师弟的身子太虚弱,自从上次受伤就一直没养好,后来在晚萍堰又落了一次水,实在不宜赶路,所以他打算休息两天再走,前辈们就先走吧。
葛帮主道:“那不如我们也休整两天吧,咱们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闻人恒道:“不了,我们还有些别的事,过两天会去五蕴城找你们。”
几位前辈立刻知道这才是重点,丁阁主问:“是和白子有关?”
闻人恒道:“没关,是私事。”
他这样一说,几位前辈倒也不好再追问,只反复确认了一遍这二人不是要去见白子,这才松口,转天一早便带着人继续往五蕴城赶,将闻人恒和晓公子扔在了小县里。
丁喜来原本也想留下,但听说是处理私事,只能识趣地走人。
他先是在马车里睡了一觉,然后吃了些东西,接着跑出去方便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问道:“少天,卫大哥呢?”
任少天道:“不知道,早晨就没看见他。”
丁喜来道:“他被我爹派出去了?”
任少天道:“很可能。”
丁喜来不解:“这种时候会去哪?”
任少天没开口,见少爷一下下地瞥他,zhui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说道:“我要是没猜错,队长应该还在那个小县里。”
“为什么**”丁喜来一顿,“噌”地坐直身,“我爹让他盯着晓公子?”
任少天道:“嗯,晓公子和闻人门主是黑子,更别提手里还有人质,白子要联系也是联系他们,阁主肯定不放心让他们留下,不过阁主这样明着派队长去,我想那些前辈都是知道的,甚至他们也派了人。”
丁喜来恍然大悟,紧接着问道:“你呢?你就不担心晓公子的安危?”
任少天道:“有队长在,没事的。”
丁喜来道:“卫大哥是魔头的对手么?”
任少天沉默地摇头。
丁喜来提议:“反正那里有这么多人了,咱们也偷偷跑过去吧?”
任少天道:“不行。”
少爷的安危当然是排在首要的。
丁喜来看看他,觉得似乎劝不了,只能认命。
另一边,闻人恒和叶右买好东西,一起去了城外。
寒_yi节前后,路上都是祭奠的百姓,有些提着包袱步履匆匆,很可能是要直接去墓地,有些则在路边寻了一块空地,蹲着烧起纸来,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压抑着的呜咽,和着灰白的天空,更显凄凉。
叶右被师兄拉着,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对着何极山的方向点燃了纸钱。这里离何极山太远,他们没办法赶过去,只能用这种方式悼念亡师。
闻人恒道:“等事情结束,咱们再回去给师父上香,顺便告诉他我终于和你在一起了。”
叶右忍不住勾了勾zhui角:“师父会不会生气?”
闻人恒道:“他临终前让我好好照顾你,应该不会的,况且这些年我总是和他说起这事,他早已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了。”
叶右好奇:“那你都说了些什么?”
“说你太不听话,一直躲着我,”闻人恒看着他,“这些年你是不是派人盯着我了?”
叶右矢口否认:“没有。”
“没有?”闻人恒不信。
这些年每逢清明、中元和寒_yi节,他很少能在何极山撞见师弟,每次不是去早了就是去晚了,这混蛋绝对是在故意躲他。
叶右不想惹祸上身,识时务地保持了沉默。闻人恒也不想这时候和他算账,只握了握他的手,这便放过了他。二人都没有再开口,垂眼望着地面,等纸钱烧得差不多才往回走。
进了小县,闻人恒便招来双极门的人,低声对他们吩咐几句,然后拉着师弟坐上马车,快速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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